青衫映雪白

　　太原城的春雷来得格外早。惊蛰未至，霹雳已撕开云层，将隋宫御案前的金丝楠木劈出焦痕。杨广掷下沾血的奏折，朱砂溅在《并州堪舆图》的"李"字封邑上，蜿蜒如断颈血泉。
　　"拟诏！"
　　紫微殿烛火骤暗，二十四盏蟠螭铜灯齐齐爆响。舍人抖腕蘸墨，狼毫在黄麻纸上洇出狰狞墨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北辰列宿，拱紫宸而镇八荒；东井聚星，应黄道而安兆庶。然并州分野，荧惑犯斗，太原有悖逆之气冲犯天垣。朕遣太史令观星占谶，得"太白经天，李花代杨"之凶兆。此诚天命示警，朕不敢违。
　　查唐国公李渊，世受国恩，不思尽瘁。其治下太原，赈粮匿仓，蓄甲于野；子嗣广结豪强，阴养死士。更纵容流民啸聚吕梁，散播"李氏当兴"谶谣。此等行径，虽无显迹，其心可诛！
　　朕念尔祖李虎佐周之功，本欲宽宥。然天象煌煌，岂容私情？着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携虎贲郎将宇文成都，率骁果军三万并虎牙、豹韬二卫，即日开拔太原。
　　凡流民附逆者，无论妇孺，尽数诛戮；李氏宗族，九族连坐；太原官仓，悉数焚毁。若遇抵抗，许尔等先斩后奏。平叛之日，以逆酋首级铸"平妖铡"，置于朱雀街口，以儆天下！
　　钦此。
　　大业九年二月晦」
　　诏书末尾的"钦此"二字，笔锋如带血钩镰。舍人搁笔时，一滴墨汁正落在"焚毁"二字上，将"火"部晕染成狰狞鬼面。
　　宇文述接旨时，蟒袍下的指尖掐入掌心。他读懂了字缝间的阴鸷——皇帝要的不仅是李氏头颅，更要借这场屠戮将太原地脉里的王气连根焚尽。宇文成都摩挲着新得的鎏金虎头盔，甲叶缝隙渗出冷笑："叔父，还是如同咱们在河东道那次治河一样杀吧。那些灾民的血，够染红整条汾河了。"
　　……
　　"荧惑星赤芒大盛，正坠向太原城头，若是我没想错，李氏将遭大难。"醒过酒来的唐启紧紧盯着眼前惊慌的三人，笃定道。
　　"我们劫得王家的密信，圣上让宇文述携三万骁果军征讨太原，灭李氏，杀灾民。"屠定边禀。
　　似乎是被什么给激到了，唐启眼中突然泛起了阵阵杀意，嘴中喃喃："宇文述…又是你！又是你！"
　　唐启忽地暴怒，眼前石桌被他一掌碎了一地："真是狗娘养的什么坏事都让他做尽了！他敢来太原，我就敢将他这母猪骑的东西剁成肉泥喂王八！"
　　似是意识到李昭宁还在旁边，唐启突然又收敛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昭宁见笑了，一听这事儿我有点压不住火了。"
　　李昭宁被唐启吓了一跳，但又想到此事关乎太原灾民，便也明晰了，只是觉得唐启单为了灾民而怒心里总有些别扭，强装淡定："没事的没事的，唐大寨主，家父家兄可知此事？"
　　"此乃密诏，应当不知。"唐启摇摇头，"定边叔，你带昭宁去给太原城李二郎写一封信，提醒他此事，破虏随我整军。"
　　"是，少寨主。"
　　"是，寨主！"
　　昭宁跟着屠定边走向一间书房，见唐启和邱破虏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忙问："屠五哥，唐寨主究竟因何生气？"
　　屠定边并没有发现少女眸中的星光，只道是好奇："那年河东道大旱，少寨主去给宇文述当河工，不想宇文述叔侄生性残忍好杀，十万河工修完只剩三万人健康。"
　　"那唐寨主呢？"昭宁忙关心道，"他怎么样？"
　　"宇文叔侄在河东犯下滔天最罪行，少寨主路见不平，先杀了几个为非作歹的工头，本身想趁夜色摸进宇文述大营杀了他们叔侄，却不想差点两人合伙制服。"说到这里，屠定边不忍心的摇摇头，"那一夜，少寨主负伤逃跑，只可惜那一营的河工啊…本想等着宇文叔侄伏诛后，他们可以就此自由…结果等来的是血染河东…一营五百河工，无一生还。"
　　屠定边说完，一转头却见昭宁正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一个木雕般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昭宁久听闻宇文叔侄性情乖张，禽兽不如，却不想他们竟然能犯下如此滔天罪孽！"
　　屠定边冷毅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波澜，许久才叹道："少寨主深愧祸及那五百河工，立誓必定要诛杀宇文叔侄为那五百河工祭灵，而且此生永不仕隋。"
　　"此事圣上可知？"昭宁忙问，"如此暴虐滥杀之举，与当年的董卓孙皓之徒又有何区别？"
　　"在下不敢断言。"屠定边摇了摇头，一脸无奈，伸手拿来了笔墨纸砚，"还请姑娘快快给令兄传信。"
　　李昭宁提笔濡墨，狼毫在洒金笺上洇开点点墨梅：
　　「二哥亲鉴：
　　荧惑犯斗，大凶之兆。妹于吕梁截获密报，昏君听信谗言，已遣宇文述携骁果军三万并虎豹卫奔袭太原。诏书明言诛李氏九族、焚官仓、戮流民，凶残尤胜河东旧事。
　　唐寨主与宇文叔侄有血海深仇。昔年河东治水，宇文叔侄因唐寨主行刺，虐杀河工弟兄五百。此人暴虐成性，若任其屠城，恐太原孩童将重演观音土充饥之惨剧。
　　妹于吕梁山见唐启备有八百精骑，意欲诛灭宇文叔侄，若二哥需要，随时可成掎角之势。
　　另，若二哥准备迎战，则李氏必将反隋，是时贤才必缺。妹观吕梁寨主唐启治军济民之才，或可补二哥麾下仁术有余而奇谋不足之缺。
　　十万火急，望兄告知父亲，速决。
　　妹昭宁顿首
　　大业九年三月初一 吕梁山
　　随信附宇文成都于河东时唐寨主夺下青铜虎符半枚，可证其罪。」
　　搁笔时，烛泪已凝成血色琥珀。李昭宁咬破指尖在信封按下印记，又将虎符残片包裹。窗外传来鹰唳，屠定边将密信收好，装入囊中："姑娘，此时少寨主应当正和破虏整军，少寨主吩咐过，姑娘若想观看，便让在下带姑娘过去。"
　　"那就多谢屠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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