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去了西藏

　　说起来有点憋屈，李蒯羽一头扎进卫生间里也是哭。缪曼云在外面哭，她就在里面哭。
　　那股熟悉的，心力交瘁的感觉又来了，她又累又难过，心里顺便还有些委屈。
　　她多想缪曼云现在能来哄哄她，可她知道缪曼云不会。缪曼云倔的像只大乌龟，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低头。

　　李蒯羽哭也哭的窝囊，她不敢大声哭怕被缪曼云发现，只能小声地呜呜咽咽。她自己在卫生间呆了好半天才洗了把脸，等着红肿的眼睛恢复。

　　她哭完心里好受了一些，又开始琢磨今早的事。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她明明昨晚才和缪曼云敞开心扉过，怎么今早又能有“信任危机”？

　　缪曼云不对劲，缪曼云十分的不对劲。

　　她等了一会儿从卫生间里溜了出来，看见缪曼云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耳朵上还带着耳机，罕见地在工作。按理说她应该挺忙的，可这一路上她几乎没有在陪李蒯羽的时候办公过，只有此刻掏出了电脑，开始处理堆积的工作。

　　李蒯羽试探性地喊了两声缪曼云的名字，缪曼云开始没说话，听到第二声才理她。
　　缪曼云摘下耳机，对上了李蒯羽还没消肿的红眼眶，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问道：“怎么了？”

　　“哦，没，没怎么。”李蒯羽被这么一问也说不出话了。她有些尴尬地在床上坐下，一把扯过一个抱枕欲盖弥彰地盖在自己脸上，假装休息。

　　缪曼云当然知道她没休息，停顿片刻才说道：“对不起。”

　　李蒯羽听见这个词条件反射似的一骨碌从床上又坐起来。

　　缪曼云似乎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稍微惊了一下，又继续说：“刚才……刚才我多想了，我有些时候，就是控制不住，会胡思乱想。对不起。”

　　李蒯羽的心都快被这句“对不起”揪起来了，她宁愿缪曼云不道歉。她刚刚的委屈又变为了自责——她又不是不知道缪曼云安全感低，自己作为伴侣，这个时候就该好好安慰人家，自己倒可好，反而小发雷霆一番，着实可恶。

　　想到这里，李蒯羽蔫头耷脑地凑过去摸缪曼云的手，不知是委屈多一点还是撒娇多一点地说：“其实怪我，我应该多给你一点时间和空间。可是……”
　　李蒯羽说着说着又有点委屈，缪曼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听着李蒯羽说话。
　　“我们以后不要以吵架的方式解决问题了，这太伤彼此的心了。我们明明……”

　　后面的话李蒯羽说不出口了，其实也不必说，缪曼云早就心领神会了。

　　缪曼云此刻也怪自己刚刚说了重话——这么多年了，李蒯羽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吗？她怎么可能对自己有一点不好？她这人就是直来直去，讲话冲一点，她又没有恶意，归根结底不还是为了自己好吗？有什么可生气的？

　　这么想着，又看见李蒯羽哭的红通通的眼眶，心里愈发心疼愧疚，不觉加重手上抱李蒯羽的力道。

　　她们之间相处的模式总是这样微妙，吵的多，但和好的也快。尽管她们自身有矛盾，但是她们总能体谅彼此，最后达成和解。

　　“你刚才在干什么？”李蒯羽看着缪曼云眼巴巴地问。
　　“给我导师回邮件，我的课题还是要赶一赶。”缪曼云揉揉眉心，又笑了一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时间分配的问题。”

　　李蒯羽听完顺从地点点头，用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缪曼云看，乖巧的不得了。缪曼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想好今天去哪了吗？”
　　李蒯羽点头，随即献殷勤似的说道：“我来开车。”
　　缪曼云笑了笑，把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给了李蒯羽。

　　在路上。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阳光从车窗里透进来，照的人很舒服。李蒯羽是个不称职的司机，她一边开着车一边是不是瞟一眼缪曼云，缪曼云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透着光彩。李蒯羽能看见她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缪曼云领口处还露了已经快消了的、她的半边牙印。

　　看见那牙印，李蒯羽的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她放着歌，跟着歌声哼唱，俨然把车里当成了一个小型KTV。她们把车窗开到最大，本想体验风灌进来的感觉，可是随着风一起进来的还有细小的沙子，刺激的缪曼云打了个喷嚏。

　　李蒯羽见状把车窗往上升了一些，但没阻碍缪曼云往外看。缪曼云散着长发，那黑色也流沙一般淌的她肩膀脖子上到处都是。缪曼云的发尾微微弯着，带着翘起的小尖尖，像是一个又一个小钩子，勾的李蒯羽心口冒火。

　　“之前我们来的时候，还是用脚步丈量川西。”缪曼云靠着窗户笑道，“如今都有代步工具了，实在是今非昔比。”
　　她笑盈盈地看着李蒯羽，逗她似的说：“还是我们李总比较有实力，这么快就带我实现了经济自由。”

　　李蒯羽听后也笑，心里有些小得意。她在缪曼云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那点子得意便被完完全全地写在了脸上，像是只得了骨头的狗，此刻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缪曼云见了也只觉得可爱，一大早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小鬼似乎消失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她最可爱的小羽。

　　车窗外云卷云舒，今天的白色堆积的很厚，层层叠叠像藏了一座城堡。山脉遥遥在远方，却能被清楚地看见。缪曼云看着看着忽然问李蒯羽道：“你记得我们那个高三下午吗？”
　　李蒯羽马上挑眉说：“当然记得啊。”
　　“当时没几天就要高考了，我们那时候还是偷偷请假出去，那时候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嗯。”缪曼云说，“我那时候还不敢请假，一来怕耽误了学习，二来怕他们知道。”
　　缪曼云口中的“他们”是指她的父母，李蒯羽没有提这个“他们”，而是说，“我记得我们那天下午可快活了，虽然没有钱，但我们沿着公园的湖边租电动车骑了两圈，垂柳落日，清风拂面，美哉啊。”

　　缪曼云也笑。当时两个还坐的一辆共享电瓶车，小县城里也没人查带不带头盔。那天下午公园的人很少，但公园里的一切景致都很鲜活。那时她们刚结束最后一次模拟考，缪曼云考的一塌糊涂，便被李蒯羽拉出来散心。

　　“那时候坐在你电瓶车的后座，吃着雪糕，能不上晚自习，就觉得自由；现在跋山涉水来到青海，开着速度几十迈的车，明明更快了，却反而追不上自由了。”

　　缪曼云偏头说，“要不说人还是纯粹点好，想的多了，快乐的阈值都提高了。”
　　李蒯羽哈哈大笑。

　　“现在我在你身边你还不快乐？那时候我还没表白呢，怕影响你高考，我可是等高考结束才表的白。”
　　缪曼云瞥了她一眼，“是没表白，但就差这一个手续了而已，不该做的也做了吧？你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信你去问问高中的时候，谁不知道我对象是谁？”
　　“呦。”李蒯羽挑眉，“是我还不乐意？我这样的，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李蒯羽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缪曼云垂下了眼睫，觉得这话所言非虚。总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她这些年，还真没见过几个能比得上李蒯羽的人。

　　“我想吃雪糕。”缪曼云忽然说，“我想吃小布丁。”
　　“买。”李蒯羽答的爽快，“呆会去看看前面景点里有没有卖的。”
　　“景点里的太贵了。”缪曼云说，“涨了好几倍呢。”
　　“那也买。”李蒯羽说，“千金难买我高兴，挣钱不就是为的这吗？”

　　缪曼云笑起来，视线从李蒯羽身上移不开。

　　“你那时候想过现在的生活吗？”缪曼云问，“想过你今天会来青海吗？”
　　李蒯羽打着方向盘，“想过，我不是说过我的梦想就是环游世界么？现在这梦想还没变呢，等我再工作几年咱们攒点钱，打不了去国外过活——还能领个证呢。”

　　缪曼云像是被她这最后一句话呛到，开始咳嗽起来。
　　“谁……咳咳，谁要和你领证？”

　　“你啊。”李蒯羽说的理所当然，“收了我的戒指，就得和我领结婚证。我其实是个强盗，就这么不讲理，有本事就来欺负我。”

　　说完这个，她又接上缪曼云的问话，“其实现在过的和我那时候设想的也差不多吧。唔，读本科读研究生，找份高新工作，和你在一起……就是还差了只猫，差了套房子。”
　　李蒯羽转头问缪曼云，“诶，你说我们要买房子吗？等你毕业以后。”
　　“先租着吧。”缪曼云说，“现在房子买了也是折在手里，而且你不是要各地旅游吗？居无定所的，房子也用不大着。”

　　“我不也想有个根吗？”李蒯羽说，“不过我的根不在房子那里，在你这里，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根。”

　　缪曼云已经听过这小混蛋说无数次的情话，可每次一听都还是会脸颊一热。亏得她学的还是文科，但真论讲情话这一块，她比不上李蒯羽。

　　李蒯羽早就预料到了缪曼云的反应，从后视镜里去看缪曼云发红的脸，心里满是开心。她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不过我没想到我居然还能被辞，我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呢。”
　　李蒯羽转过一个大大的弯道，才叹息似的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所有的事情我努力都能解决，结果不是那么回事。”

　　缪曼云忍不住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李蒯羽似笑非笑，“不够好——我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你不要安慰我，我享受这种逼迫自己臻于完美的压迫。”

　　缪曼云便顺从地没说话，心里却是又隐隐地担心起来。

　　“你呢？”李蒯羽反问道，“你高考前，我们兜风的时候，预料到今天了吗？”
　　缪曼云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没想到我会读这么久的书，居然到博士了，还在读。这当然得益于你的支持。”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中间会休学一年，状态能差到那个地步。我总是唯恐自己落后，可是好像还是落后了。”

　　李蒯羽没说话，她知道缪曼云不需要她的安慰，道理她们俩都懂。人生还长着呢，顺境或逆境，心态会截然不同。没经历过那些事的人不懂当事人的感受，最大的礼貌就是不多说。

　　“不如我们来预测一下十年后。”李蒯羽说，“你能猜得到吗？”
　　缪曼云摇摇头，“猜不到，世界变化的太快了。人的一生中也有太多劫数了。要是不出意外……我应该是个老师或者学者吧，不过我看文科行情不好转行了也说不准。”

　　“哈。”李蒯羽笑了出来，“说不定到时候你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作家，好多人排队找你签名，你忙的都没空见我一面，我只能跟着队伍签名才能和你说上一句话。”

　　听着李蒯羽信口开河，缪曼云无奈地笑了，她翻了个白眼，随即也开始编：“说不定你成了首屈一指的程序员，研究出一个平行于什么Java，Python的语言体系，自成一家，赚的钱开了公司，直接跻身富豪榜前十。”

　　李蒯羽笑的花枝乱颤，她马上反击道：“说不定你成了我们中国最年轻最有成就的学者，满世界做学问，别人请你开的价低于六位数你都不带去的，然后我们不仅能买房子，还能在北京买。”

　　缪曼云也笑，马上想到一个新的，“你成了大资本家之后还会有不少营销号营销你的公司，大家都想来你公司里上班，每天早上一群人排队一个一个喊你李总，你每天领着手下投身于商战，最后击败一众对手名留青史……”

　　李蒯羽笑的喘不过来气，干脆把车停在了一边。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是吧？不过我可是永远和无产阶级统一战线的，我才不是什么大资本家。”

　　缪曼云也笑的前仰后合，笑完眯起眼睛感慨道：“是啊，谁知道未来的路是什么样呢？反正未来充满希望就是了。”
　　“对。”李蒯羽点点头，深深地看着缪曼云，“未来充满希望……所以我们要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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