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西流

　　刁鸿站在武场台上，对面是青蓝的人，跟他一样等级，中师，绰号叫霹雳龙。

　　霹雳龙个子不高，身体却极壮硕，肌肉膨大，拳脚有力。

　　刁鸿打量他，他也正以奚落的轻蔑的眼神打量刁鸿。

　　胸膛鼓动着，脖子上的青龙纹身起伏，跃跃而动，仿佛栩栩。

　　刁鸿还没出拳，对方率先攻击，三招两式都直冲刁鸿命脉。而刁鸿下盘不稳，上露端倪，始终被他压着打。

　　小师弟们在台下看得紧张，捏住拳头忿忿呐喊，为刁鸿加油助威。

　　赵浓飞眼神一闪，叫他们安静点儿。

　　阳秦站在一边，他看不清，视线中只有两个极模糊的身影在台上打斗。但他认得出刁鸿，因为刁鸿特意穿了件大红的武术服，像他那条毛巾毯上的牡丹花。

　　阳秦侧耳听，拳风虎虎。他走近些，就站在台下，于是听见刁鸿浓重的喘息声，扑扑直响。显然，他已经乱了阵脚。

　　不是真打不过，是不肯出拳。

　　假花招被对面青蓝社的中师一一拆解，突然，砰一声闷响，阳秦看见一道火红的影子在面前一闪，飞落台边。

　　——是刁鸿摔了下来。

　　小师弟们纷纷上前去扶，赵浓飞却是不急，她看了眼刁鸿，反而径直走向阳秦。

　　阳秦摸索着，要去看刁鸿的伤势，但被赵浓飞拉住：“别急，他没事。”

　　阳秦回头，跟着赵浓飞走到一边。

　　赵浓飞负手而立，看向他：“这小子不出拳，输定了。”

　　“我知道。”阳秦说，“我一直听着。”

　　“刁问武馆不能输得这么难看！”赵浓飞说。

　　阳秦明白了，于是点点头：“我去帮他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

　　赵浓飞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她看见阳秦把刁鸿拉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休息室里去了。

　　这回，是阳秦拉着刁鸿，像是刁鸿的眼睛。

　　刁鸿跟在阳秦身后，低了头，当着心上人的面输了武赛，他觉得丢人。

　　可又没办法，他不敢认真打拳，一认真，霹雳龙就成了师兄的模样。

　　师兄生生挨了他两拳，一拳肩膀，粉碎性骨折，一拳肋骨，两条浮肋断裂。

　　师兄倒在地上，面色苍白。他疼痛地翻滚着，爆发出瘆人的惨叫。

　　刁鸿不敢再想，他闭上眼，刻意保持镇定。

　　眼前开始纷纷扬扬地落雪，洁净，寒冷，慢慢覆盖世界。

　　脸上突然也凉丝丝的，雪片似乎落在了他的皮肤上。刁鸿爱恋地蹭，觉得舒适极了。

　　而后，他听见阳秦的声音：“你不想使逍遥拳就不用这三十六式，咱们换别的打。”

　　刁鸿倏然睁眼，他感觉阳秦攥住了他的胳膊，一直往后抻拉。

　　他站在他身后，温热的微香的气息喷在颈侧，脸颊，腻住了他每个毛孔。

　　“拳打出去别那么用力，会伤着自己。”阳秦用拇指按揉着刁鸿的肩井、曲池和手三里。

　　刁鸿感觉到一阵酸疼，刺麻麻的。

　　“借他的力打他。”阳秦说，“我虽然看不清，但是能听到。他出拳声响亮，但太慢，太笨重，你应该来得及反应，借他的力推出去。”

　　刁鸿眼神一亮，笑着回头看阳秦：“你你你，你怎么这么厉害，不不打拳也能看看看出门门道来！”

　　“我只是瞎猜。”阳秦说，“你等下要不要试试？”

　　刁鸿点点头，他又怕阳秦看不清，于是大声应他：“知知知道了！”

　　外头有小师弟来催，说第二场开始，叫刁鸿出来。

　　刁鸿想走，但阳秦还在帮他松弛肌肉。

　　一双手到腰际，变得轻缓，几乎有种缠缠绵绵的温柔。刁鸿心砰砰猛跳起来，他感觉阳秦像是抱着他。

　　“你赢了，我们就去看电影，上回还有一半没看完，你记不记得？”阳秦说。

　　“记记记得。”刁鸿深深地吸气，大着胆子回头看阳秦。

　　阳秦的脸也有些红，眼睛闪闪地亮着，眼神湿润而饱满。他看着刁鸿，仿佛看得清楚：“我们这次还是不回来了，在蛟江开房过夜，我有话跟你说。”

　　刁鸿怔了怔，然后就被阳秦推着往外走。

　　直到上了台，刁鸿还是心猿意马，不断想着阳秦的话。

　　看电影，开房，过夜，有话说。

　　要说什么？他是不是看出自己的心思来了？

　　开房，那么，夜晚只属于他们，渺渺之梦一样的夜晚。他闻到过阳秦洗澡之后的味道，没有什么特殊的香味，但很清爽，像在水里游淌。他那天晚上做过梦的，像阳秦一样看不见，身体在瀑布里受冲击，四周都是水流的声音，訇訇通通，乍然如击石。而他们，两双手握在一起，像是一个人。这一个，从东向西，逆流而上，一直流到春水之上。

　　刁鸿沉浸在阳秦的话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响铃。没来得及回过神，对面的拳头就直冲到眼前。

　　刁鸿迅速闪身避开，他极力吃住一招，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借力，内收，猛地推开。

　　霹雳龙被震得连连后退，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刁鸿。

　　刁鸿背手一站，打开步伐，身姿挺拔地迎战。

　　刚刚只是试验，没想到这样成功。看来阳秦说的法子有用，借力打力，顺推出去。其实这就是经里的“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武术跟正骨，原来是相通的。

　　刁鸿扭头看了一眼台下的阳秦，阳秦正微微地笑。他的眼神空洞，毫无凝聚，但刁鸿知道，阳秦就是在看他。

　　这回，不能再丢人地输掉。

　　刁鸿猛一个飞旋，正反连踢，先发制人。他拳打得一流，腿法也是不赖，又快又猛，霹雳龙一下就招架不住。他见势不妙便立即出拳，直捣刁鸿胸口。刁鸿一掌抵住，却不反抗，只是退。

　　力量收到极点，猛地往外一推，趁霹雳龙要接招之时，他飞身而起，抬脚就往霹雳龙面门踹去。

　　金色的牙齿带着飞溅的血液在空中闪耀，头颅重重砸倒，霹雳龙闷哼一声，晕了好半天都没站起来。

　　刁鸿逮住他的衣领，拽他。

　　霹雳龙醒了，一抹嘴边的血，说道：“你有种，龙门见！”

　　刁鸿没应声，他并不打算去参加龙门武赛。

　　“刁鸿——”是阳秦的声音。

　　刁鸿一下台就被师弟们围住了，一群小东西又是闹又是吵着要跟他比划拳脚，他简直抽不出身去阳秦说话。

　　直到赵浓飞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响起，小师弟们才安静下来。他们纷纷耷着脑袋往外跑，生怕被师娘臭揍一顿。

　　赵浓飞拿了自己的武棍，决定回家找刁问练一练。她临走时看了阳秦一眼，阳秦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回过头去。

　　赵浓飞一笑，跟刁鸿说道：“你们有事还不赶紧走？”

　　刁鸿喜上眉梢，拉着阳秦就跑。

　　看电影，今晚就看电影。还是在大世界对面，那家珍心爱侣。

　　刁鸿想，这回前台给东西，他一定要接下来，不能脸红，绝对不能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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