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师兄也需要被拯救吗

作者:雪人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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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诀别



      幽静的潭水泛起波纹,耳边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
      杜兰从未遇到过眼前如此棘手的情况。
      相比他的遭遇,自己和蒋宁的那点私人恩怨,简直是小打小闹。

      纵使心乱如麻,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敏锐地捕捉到一种可能。
      他没有直接杀她,是不是说明有回旋余地?直觉告诉她,对方一定隐瞒了什么。
      具体些,又是什么呢?

      颤巍巍的夜风,一如杜兰的声线。
      她故作轻松地问道:“既然你我之间隔了血海深仇,何不趁此良机,直截了当杀了我呢?”
      恶鬼被她坦荡的目光盯得一时静默,故而将视线,投向水中摇曳月影,他道:“杀你?对,我应该杀了你,或许那样,可以缓解我内心仇恨。”

      “但你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多,选择就此打住,“我困了,记住别想逃走,光靠你一个人是出不去的。”
      恶鬼似乎笃定了杜兰不会走,也走不了,刚要转身,衣袖就被一把扯住。

      “等等!”为什么不把话说完?
      她难得拿出些蛮横,壮着胆去与他对视,提议道:“你把我杀了,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恶鬼并未抽走衣袖,而是顺着拉扯的方向,跨近一步,笑道:“我不想让你死,我要你痛苦地活着,像我一样。”

      “好……”
      杜兰一点点松开手,她表情前所未有的坚毅,又掺了许多忧愁。
      她当然知道,此等滔天恨意无从消解,如果必须有人流血受伤,而那个人不能是自己,说再多也毫无意义。

      她所能做的,或许只有跪下来,给他磕头道歉,泪意酝酿许久,终于是决堤。
      杜兰两世傲骨,一次因误会被踩在脚下,这次,是为了眼前人能手下留情,饶她父亲不死。
      她双膝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钝响,她说:“算我求你,我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求你……留他一命便好,我不过多奢求。”

      在她就要磕头的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力道托起,只听他说:“此事留到明天再说,我要睡觉!你不许哭!”

      于是杜兰便真的不哭了。
      回到院落的房间,她头昏脑胀,身心俱疲,接收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又听闻来自父亲早年所作所为,遗留下的祸根,她虽心绪跌宕起伏,却仍旧扛不住睡意,很快入眠。

      另一边,恶鬼仰头望天,对着攀附在潮湿墙角的壁虎,近乎茫然道:“你说,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吓到她了?”
      壁虎飞速移动到墙上,化为人形,他支着脸道:“原来你知道啊,不过你恐吓她干嘛,很容易让她产生误解的,你本意想要与她拉近距离,可却适得其反,看她样子,必定以为你们二人水火不容,躲你还来不及呢。”

      恶鬼若有所思,他第一次像人一样去考虑,该怎么与他人共处。
      “我只是想要她记住我,仅此而已。”他脑内灵光一现,眼睫飞速颤了两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待到杜兰苏醒,头痛稍稍缓解,半掩的窗棂,传来馥郁花香。
      分明是秋冬之交,桂花早已凋零,梅花尚未初绽,何况这深潭底部,又是常年了无生机,怎么会有花呢?
      她抱着疑惑,用手指轻推开了那扇窗。

      一片花瓣被风扬进屋内,她的视线随之上移,看见青葱草地上,满山遍谷淡粉桃林。
      山风掠过枝杈,身姿轻盈如剑,花瓣顺势,朝室内奔袭而来。
      杜兰闭紧双眼,想要从这虚假幻象中挣扎而出。

      “这花美吗?”恶鬼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杜兰骤然睁眼,将半边身子探出窗外,往声源处看去,原来那人一直靠着外墙站着,穿得依旧是那身黑袍,红发散在肩上,原本苍白的肤色,被桃花映得有些绯红。
      尽管如此,在一片盎然春色中,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他脸上,流露出些许心驰神往,缅怀道:“这是我在深潭外,见过最美的一次花盛,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了。”

      杜兰撞入他血红泪湿的眼眸,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被搅混,想到他半生孤寂中长大,被人利用,又遭抛弃。
      换作她自己,她能做到毫无怨言吗?
      突然间,她释怀了,轻轻应道:“美,很美。”

      “你又哭了?到底有什么好哭的。”恶鬼似哭似笑地提醒。

      杜兰连忙抹去泪水,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窘迫。
      她尽量平和地解释:“对不起,我有些情不自禁。”

      恶鬼不想气氛如此怪异,半响道:“我希望你,不是因为要留在这里伤心。”
      杜兰摇头道:“不会的,我心甘情愿留下来赎罪。”
      “但愿你是真的这么想。”

      桃花转瞬凋零,重又变回冷峭松山,气氛一时凝滞。

      在墙角旁听的壁虎精,见此情形,不禁疑惑蹙眉。
      他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昨夜不是顿悟般的说,自己知道要怎么做吗?怎么好像要往万劫不复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微微摇头,实在搞不懂。

      恶鬼对杜兰道:“不知你昨日的话,做不做数,那句——如果你愿意说,我很乐意听。”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硬扯出这么一句,是有意倾吐过去。
      杜兰半响道:“做数。”

      “那我便和你讲讲,那之后的事吧。”
      他边回忆,边向外走,杜兰翻窗赶上他的脚程。

      “被取走心头血后,我法力尽失,恰逢凛冬将至,虽说没有蚊虫毒蛇侵扰,可漫天大雪不停地下,那势头仿佛永远不会停歇,我当时还穿着秋衣,既没有法术护体,又没有冬衣御寒,手脚被冻得青紫,到后来就感到是一阵极寒,一阵高热的状态,我想要活着就必须进食,我吃树根,喝雪水,听说那些遭难的平民,也是像我一样度过艰难岁月。”

      “于是奇迹发生了,我没死成,就像行刑台那次,不论外界如何变化,我都会安然无恙,因为我始终相信,他会出现,他没来,只是因为事务缠身,又或者,大雪封山阻了行程,于是怀着这样的信念,我便一直痴等。”

      “好不容易挨过冬季,春日等同于无,夏季又长又苦,不仅酷热难耐,这里的蚊虫还毒的要命,轻轻咬上一口,痒痛能残留好几个月,我初来那几年,即使浑身没几块肉,也被咬的毫无还手之力,等到秋天,四季由此往复,虫子和草木,死了生,生了死……什么也没能等到,直到我遇见你。”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了点神圣的意味。
      但杜兰没听出来,她一心一意地观察着,这个即将限制自己一生的囚笼,以为他说的,不过是在将预设的种种痛楚一一陈列。
      毕竟,给死刑犯观览各种刑具,然后再慢慢实施,不就是最痛苦的折磨吗?

      不过要她说,眼前人的做法未必太温文尔雅了。
      若她是个奸猾狡诈之徒,那他的轻敌与胜券在握,最有可能造成的便是被一血封喉。
      但那不是杜兰该考量的,她既然下定决心,便不会改变分毫,她听完恶鬼的诉说,就像是听完自己的死亡宣判,既定的事,并未引起她内心一丝一毫的波澜。

      恶鬼从崖壁下扯出一颗草,他说:“此物名唤千机草,意在平衡世间一切异端,它有且只有一种功效——让人忘却前尘往事。我会让你服用,减免执念之痛。”
      什么千机草,杜兰往他手中看去,神游天外的意识瞬间回笼。
      等等……这不是她苦苦寻觅的苦叶竹吗?

      一瞬间,犹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
      绕是杜兰见过无数巧合,此时也不禁脊背发凉。
      藏书阁里,那卷伪造的药籍,原来是专为她一人所制,是不是只要她服下固魂丹后,一切异端归位,重蹈覆辙的是她,被诬陷枉死的还是她?原来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重。

      恶鬼见她神情呆滞,以为她被自己吓到,安抚道:“不怕,吃了不会变傻。”
      “我不吃!你要我死,我也不吃。”杜兰瞬间弹跳至三米开外,一脸恐怖如斯。
      她的抗拒之意太过明显,誓死不从的心由内向外显现。

      恶鬼顿了顿,不明白她为何反应剧烈,小声说:“不苦的。”
      杜兰皱着脸,不愿走近,她说:“不是苦不苦的问题,主要有些事,我不能忘,也忘不了,你不会懂的。”她没指望对方去理解,所以也不做解释。

      恶鬼及时将千机草碾碎,却见她面色依旧铁青。
      杜兰想到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显然站在暴怒失控的边缘,语气中的威胁不似作假:“我重申一遍,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用不着吃你的什么千机草,你要是敢逼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原本站在道德高位的恶鬼,就因为这个话题,败下阵来,他难得有些局促道:“我不会逼你吃的,放心好了。”

      他们不欢而散。

      壁虎精听完恶鬼的描述,露出一副替他尴尬的表情。
      他依然搞不懂这位老兄要做什么,要和人家姑娘好好相处,一方面又做些逾矩的事,在雷区疯狂试探,有意思吗?

      后来的日子,杜兰显然有意避开他。
      她依然会早起练剑,但会选在最僻远的山脚,就好像真的在适应这里。
      反杀是不切实际的,也是不仁义的,她发过誓,要和过去割席,所以只要对方不给她服用什么千机草,她还是会老老实实待在这。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再度睡去,她睡得很沉,俨然把这处院落当做这一生的坟冢,察觉不到屋里还站着另一个人。
      黑影悄无声息,如鬼似魅般地行至榻前。
      他有些可怜地嘀咕:“你最近都在躲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恶鬼将她的右手心贴在面颊上,用鼻梁抵着,轻轻地嗅,汲取那一丁点暖意。
      或许那些人说得对,他是只需要一点点爱和眼泪,就能活下来的动物,如果杜明河的爱是虚假的,那么眼前人的泪水总是真实存在的。
      她为他哭过,而她是那么伤心,自己却惹得她不快。

      他为这代偿般的爱即将离他而去,忍不住哀哀而哭,可是就连哭,也不敢哭太大声,怕惊扰到对方。
      一道水痕顺面滑落,滴落在杜兰手心处。

      下雨了。
      深潭的天,已经七日不曾翻白。
      上空的结界,出现了一丝裂痕,杜兰只是眺望,并未上前。

      恶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说:“这是五年当中,结界最为薄弱的时分。”
      杜兰回望他一眼,主动退开一步。

      恶鬼为她刻意的疏离,感到一阵一阵心痛。
      他告诉自己,马上就不用了,有些东西就算不欲割舍,也是要割舍的。
      摒弃掉不该有的杂念,他朗声道:“我走了,你就替我留在此地,好好受用我曾经的那些痛苦。”

      杜兰并未答话,只收了骨剑,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恶鬼目不斜视,朝她的反方向走向深潭,就在临门一脚处,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大喊:“等等!”

      杜兰当做没听见。
      但一股无形的力道,引着她往回走。
      恶鬼质疑道:“你就那么听话,不会反抗一下吗?”

      这下轮到杜兰疑惑了。
      “你认为我是在听你的话?”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别说了,你要走就快走。”

      她这句话说的决绝,没给自己留回旋余地。
      恶鬼紧抿嘴唇,风吹得他红发飘舞。
      他又开始自顾自地说很多话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年少时发过誓,要杀光所有人,当然了,最先杀的一定是你父亲,是他害得我被困在这了无人烟的角落,等死。”

      “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他们都死,只留我们俩活,你说好不好?”
      说着,他还将半边脸亲昵地贴着她的脸,笑得很开心。

      “不好。”杜兰直言拒绝。
      恶鬼收住笑,一同收住原本想实施的计划。
      他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突然觉得,待在山下,也没什么不好的了。”

      杜兰疑惑地抬头,对上他的眼,只感到一道不容抗拒的推力,将她往缝隙深处缓慢推移。
      恶鬼说:“我很感谢能遇见你,因为你让我觉得,这籍籍无名的二十年等待,没有白费。”
      他神情似乎痛苦地挣扎了一下,重又恢复常态,接着说:“原本,我是想让你代替我,留在这里,但我发现,我没有留下你的理由。”

      “所以忘了我,回到光明中去吧。”
      那道他用了二十年时间撼动的结界缝隙,在少女被推出的瞬间,完整地合上。

      但恶鬼却由衷地开心。
      大雪又开始下了,他似哭似笑,但欢欣,却要远胜诀别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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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星期前 来自: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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