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

　　上午九点的老小区，万籁俱寂。

　　林疏语摸不准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探出头去看那些人有没有追上来。

　　周影瞬间警觉：“你要干嘛？”

　　“探查敌情。”

　　这里的物业管得并不严，住户为了方便，单元门都会一直开着。他们走进这栋楼里离她最近的一个单元，里面没有电梯，每两层楼之间的楼梯转角处都有个小窗。

　　这栋楼的窗户外，是小区广场。

　　绿源小区内没有商铺，基本上所有的店都开在居民楼，尤其是沿街的一楼，可以直接开一个后门当门脸。

　　没想到他们跑了一圈又绕回到那栋楼。

　　林疏语以小区广场为参照物，找到了“优乐健康”所在的单元，带着周影去敲门。

　　深蓝色的铁门泛着锈，对联被撕扯得只剩下一半，其实这才是正门。

　　“李先生，我是王阿姨的律师，您开一下门好吗？”

　　里面无人应答。

　　“您放心，那些人没有跟我一起，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会保证您的安全的。我来找您也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半点声响。

　　无奈之下，她只能在门外继续劝说：“你们公司的资料我查过了，那些叔叔阿姨的钱应该也都在公司手上吧，所以您才拿不出钱。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如果您不说，不但老人们的养老钱打了水漂，像今天这样有人来要债的情况也许还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您难道要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吗？”

　　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林疏语正准备再次拍门，门忽然被打开了。

　　小李头发乱糟糟的，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林疏语。门再打开一点，在看到站在她身边的周影时，他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泛起警惕的光。

　　还好周影眼疾手快，挡住小李正要用力关上的门。

　　“你放心，我跟那些要债的人不是一伙的，也不是警察。”他的手肘抵住门，“我只想确保林律师是安全的。”

　　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林疏语根本没来得及想好怎么解释怎么会有一个人和她一起出现在这里。

　　周影出门前在外面套了一件宽松轻薄的白色外套，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白T。他另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正好将林疏语圈在中间。

　　从林疏语的角度，抬头看到他冷冷的眼神，不容对方拒绝。

　　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周影这样称呼自己。

　　林律师。

　　不是从同学、朋友的角度出发，而是以专业性的视角来看待她。

　　小李有些拿不准，犹豫的眼神又转到林疏语身上。林疏语点点头，他才放两人进去。

　　很小的一室一厅，比较老套的户型，外面的房间是他工作的地方，里面这间放着张桌子和单人床。窗帘紧闭着，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林疏语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里面的暗度，看到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吃剩的泡面桶和垃圾，他们几乎没地方落脚。

　　据小李所说，他大学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在朋友的推荐下进了这家公司，经过培训后被安排到绿源小区，每天负责给老人们讲课、推销产品，不过钱都进了公司的帐，他只拿固定工资和提成。然而，距离他上次发工资也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那些追债的人其实追的也是他上线的钱，只不过现在找不到那些人，只能来找他。

　　王阿姨和老人们的目的是把钱要回来，问小李要这个钱是很难了，还是要从根源入手。

　　林疏语建议他报警，目前“优乐健康”涉嫌诈骗，从小李的角度来看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也需要把自己的工资追回来。林疏语希望他能作为联合原告，配合他们一起起诉“优乐健康”。

　　周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卷帘门的锁。

　　那几个人不一定傻到追不到人还不知道回来看看。

　　小李垂头丧气坐在床上，好半天才开口：“如果我能拿到钱我肯定第一时间还给你们，你想问的我也都说了。但是打官司这事，我不参与。”

　　林疏语不解：“李先生，这不光是为了帮老人们把钱要回来，也是在维护你自己的权益。”

　　“砰、砰、砰……”卷帘门被砸得直晃。

　　“妈的，敢骗老子，人也跑了，钱也没有！姓李的，赶紧给老子把门打开……”

　　门外的喊声很快被警笛覆盖，屋外一片混乱，叫骂声不断。

　　周影把窗帘打开，光终于透进来，正好落在乱糟糟的床上。

　　小李好似没听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似的，还保持着那个略微僵硬的姿势，抬手捂住脸，声音闷闷的：“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

　　警察把那些人带走，并叫他们去警局做笔录。等把案情梳理完，也已经过了中午。

　　小李和这个案子牵扯比较深，还要继续配合警方调查，林疏语和周影可以先走。

　　离开之前，林疏语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还有能申请法律援助的途径，希望警方能转告小李。

　　林疏语已经跟王阿姨打过招呼，让她别担心，小李现在的情况也没办法跑，并且另外约了时间再去找他们了解情况，现在她只想赶紧回家睡觉。

　　她租的房子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虽然是一居室但因为紧邻CBD，房租也并不便宜，住在这里的不是上班族就是附近学校的中学生。

　　周影把车停在楼下，下车送她上楼。

　　林疏语不想再麻烦他。

　　“你脚受伤了。”周影还是坚持跟她一起进了电梯，“我在门外看着你进去就走。”

　　林疏语想他们中午都没吃饭，这样一会儿可以拿点吃的给他，也就没推辞。

　　这种公寓每一层的住户很多，防盗门密密麻麻排列在墙上，楼道像迷宫一样。

　　周影正在打量前面有扇门怎么敞开着，便看到林疏语不顾被磨破的脚腕快跑了进去。

　　家里面一团乱。

　　房东大姐扯着嗓门指挥，卫生间里两个工人正在拆瓷砖，叮铃咣铛响。

　　面对林疏语的质问，她倒是理直气壮：“诶呦，给你打过电话了呀，你没接，我就只好先自己过来了。这漏水漏得物业都打到我手机上了，说他们昨晚来敲门家里根本没人。”

　　林疏语的手机昨晚没充电，刚才在警局就已经关机了，房东联系不上她，就擅自做主带了人过来。本来只是重新做防水的话用不了几天，但房东坚持要把全屋的排水管道重新铺，这样下来至少需要两个星期。

　　林疏语心里不悦，明面上还是好言好语：“这样时间太长，施工期间也没法住人，您看能不能换个时间开工，或者只做防水？”

　　“小林，我记得你不是本地人吗？可以回家住啊。上一个租客是外地人，我也不能把人家赶到大街上，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弄，你就又租上了。现在楼下都投诉了，再拖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要弄正好就一起弄了。”

　　林疏语耐着性子跟对方讲道理：“我租这个房子就是为了上班方便，不然您也说了，我是本地人为什么不回家住？早高峰通勤都要一个半小时。”

　　租这个房子时租得急，她也没什么经验，现在也后悔当时没有仔细检查一下房屋的基本情况。

　　“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我有没有其他地方住的问题，是您这样做违反了租房合同。”

　　周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空间不大，只有一间，放着沙发、床和一张小矮桌。这样的房子往往胜在地理位置好，对面就是一家小型商超，交通也方便。

　　他见林疏语和房东僵持不下，主动把她叫过来。

　　“如果这里实在不能住的话，你可以跟我‘合租’。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太远，应该离你们公司也不是很远。”

　　卫生间还在丁零当啷响着，房东在大声催促着干活的人，话里话外却全在责怪租客太不爱惜。

　　林疏语有些动摇了。

　　回家住不仅通勤时间长，加班时间长了还得让何莲芝和林征跟着担心，临时再找房子来不及，住酒店她又没那么多钱。

　　她再次跟房东谈判：“这段时间我不住在这里也不是不行，但是相应的房租你得退给我，或者延长相应的租房期限。这样既能重新做一下防水这些，你以后也好租，我也能得到合理的补偿。不然按照合同规定，我可以拒绝这次翻修。”

　　房东大姐并不是难缠的人，不想再为能不能施工的事浪费时间，于是答应先退她一个月的房租。

　　当时租这个房子的时候林疏语还有些存款，是押一付三。但她现在手上没钱了，需要这笔退回来的房租。

　　她又去问周影他现在住的房子月租多少，如果合租的话她需要付多少钱。周影现在住的地方在市中心，租金肯定不便宜，但一时半会儿去找一个价格合适并且可以短租的房子只会更难。

　　“你来住的话，不收你钱。”

　　“那肯定不行啊，房租该多少是多少，水电平分。”

　　“水电可以平分，但租金就真不用了。我自己的房子，没道理收朋友的钱。”

　　可这样让林疏语觉得自己占了周影的便宜，她不想和周影在钱的问题上产生什么纠纷，也不想欠他什么。

　　见她不语，周影只好主动说：“你要是临时去钟磬音那里住几天她会问你要钱？”

　　林疏语摇摇头。

　　可关键钟磬音现在还住在学校宿舍。

　　“你觉得如果是许筝远去我那里住我会收他房租？”

　　林疏语又摇头。

　　“那不就得了。”

　　她有点被绕进去了。

　　“我可不想给朋友当房东。你要是实在想给钱，水电费都你来交。”

　　周影的房子虽然大，但是他们白天都要上班，一天下来也用不了多少水电，这钱更多是象征性的。

　　看她还没决定好，周影只好使用最后一招必杀技：“怎么？不想要退回来的钱了？”

　　闻言，林疏语转身就走：“姐，咱们签个书面协议吧，先退我一个月房租我马上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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