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2 章
考虑到当事人在工作场所多有不便,文女士没有和胡燕在星缘聚会详谈,她把见面的地点改在步行街的一家茶楼,约了个双方都合适的时间。
“一股烟味。”
胡燕走进客房后捂着鼻子。
“老板给换个麻将房吧。”
胡燕说话有种都市感。文女士也不好说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大概就是一零年总在电视上播放的刑侦片里女主角们的样子。
即使不在工作期间,她也依旧一副浓妆艳抹的样子,这大概已经成为了职业习惯。
“男人多的地方总有股烟味,这里就好多了。”
“是呀,我们这一辈的男的,总是抽烟。”
文女士附和道。
“唉,我家里面那个就是得肺癌死掉的,所以我从来不抽烟,我记得蓉蓉那个时候抽得可大了,那时候我劝她这样子每天一包要得癌症的,而且有些客人也不喜欢身上有烟味。”
胡燕把手背朝上摆在麻将桌的上方,眼睛看着她手上的黑色美甲。
“我听说除了这个蓉蓉,还有另外一个叫湘湘的女孩子,她们两个是亲姐妹么?”
“不是吧。”
胡燕疑惑地抬起头。
“反正就我知道的,她们两个关系不错,不过,应该没血缘关系。哎哟,她们画的妆比我还浓,有一阵流行叫拉美妆的画法,就是什么都往脸上堆,画完妆谁也长得差不多,两个人卸妆之后可大不一样呢。”
文女士毕竟开过一段时间的美容店,她觉得所谓“拉美”,应当是“辣妹”的误传版本。
一零年代,部分娱乐行业的从业者受到日本的影响,会用颜色偏棕的妆色打底,佐以大胆的眼影眼线唇线等,别有一番异国风情。但这也没有太重要,她继续追问起其他细节。
“除了这两名叫作蓉蓉和湘湘的同事,您或许对迟杨莉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没有,听都没听说过。”
胡燕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是这样的,其实,这个叫蓉蓉的您的同事,她现在和我有联系,根据她的说法,过去有一个叫做迟杨莉的同事,关系和她相当好。”
“我确实没记得有这个人唉,可能迟杨莉是她的全名吧,我们过去同事之间一般都不会问到真实的名字,平时互相也都是叫花名。”
“这样啊。”
“是的,因为大家彼此之间关系也没有那么好而已。说到和蓉蓉她关系特别好的同事,也就只有湘湘一个人而已,说不定就是那个人的化名呢。”
“这些名字太多了,我怕您会认错人,您还有当时她们的照片吗?”
“没有,就像我说的,也不是太深的关系,她们老家也一个字不提的,天知道她们原来是干什么的,也没有人会拍她们的照片嘛。该说不说,这两个人当时确实挺讨很多客人喜欢,普通的招待生是不和她们竞争的,化妆和我们都不一样。蓉蓉给人的感觉呢,比较优雅英气那一挂的,她也高高瘦瘦的,总有股气质,这个在卡拉OK是很少见啦。”
和那个年代的普通女性相比,王念蓉确实拥有十分高挑的个子,不过在举止方面,文女士在回忆里却没有觉得她是这么有气质的一个人。
当然,目前自称“王念蓉”的中年女人,也没有带给人所谓优雅的气质。
“另外一位呢?就是叫湘湘的,跟她关系很好的那个人。”
“我说她们不是亲姐妹,就是为着这个呢,湘湘比蓉蓉长得可爱一些,说话也傻傻的,很俏皮的一个女孩子吧。我们都说她受那些年纪大一点的男人的喜欢,蓉蓉嘛,年轻人找她多一些喽。”
“俗话说一窝里出不了两种人,她们不像亲姊妹,一点都不像。我见过姊妹里性格不同的,不至于到她们两个的地步。”
文女士深吸一口气,王念蓉和王念湘其实是孪生双胞胎,她们之间的相似度绝对比刘燕所说的要高很多,那也就意味着,蓉蓉和湘湘并非念蓉念湘两姐妹了。
“这样,我带来一张蓉蓉现在的照片,您看看是不是和您印象中的差不多?”
文女士将自己给刘雨晨看过的留影再次展示出来。
这次,刘燕反而盯着照片辨认了好久。
“这个人,说她自己是当时在同心圆卡拉OK工作的蓉蓉?要我咋说呢,有一点像吧,不过我真说不好,好像又不是她那个样子。”
“同心圆卡拉OK,是您之前上班的地方么?”
这个名字文女士也有些熟悉,稍微一想,便发觉正好是欧阳女士提到的,城建局附近的娱乐场所。
刚好能够互相印证上。
“是,都快倒闭了,它改成台球房和唱歌房前,我就去到我现在工作的星缘聚会了。”
“那这个照片上的人会是湘湘么?”
“不会,更不可能了,我看一点都不像。”
刘燕诧异地盯着照片上静坐着的女人人像。
“我想了好久,都不记得有这张脸诶,她也不是我们当时别个的同事,这个女人...”
对文女士而言,这个信息又让她更加困惑了—— 在原来的设想中,蓉蓉和湘湘,要么是王家两姐妹一起打工所取花名;要么,其中一人是迟杨莉,另外一名是王念蓉:让好朋友借用姐姐名字中最后一个字也不算稀奇。现如今,刘燕却说从来没认识过这张脸。那么,以蓉蓉和湘湘为化名,在同心圆卡拉OK工作的两个女人,身份就再次扑朔迷离起来。文女士百分百确认,联系沈彦董事长的女人,那张脸就是自己印象中的念湘或念蓉。
刘燕对这长相没有印象,恰恰说明,王念蓉和王念湘并不是当年刘燕的同事。
“不好意思,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文女士停顿了很久才从脑中的激烈思考回过神,她把照片迅速收回手提包。
“看起来,您过去的两个同事本来是谁,也很难说了。”
她尴尬地笑了几声。
“您还记得她们后来怎么样了么,您后来去了星缘聚会卡拉OK,她们有找到别的工作吗?”
“她们在08年就辞职走掉了。我还想到一个事情,要帮得上忙就好啦。”
“请说。”
“蓉蓉和湘湘当中的一个人应该是有小孩子的,而且她们一直都在轮流照顾那个孩子。因为她俩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大家都不清楚那孩子多大了,大概应该不会超过三岁吧,那个小孩没有办法放在托儿所,我听到她们说,要放在亲戚家...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关于她们后来辞职,是您还在同心圆卡拉OK的事情吗?”
“当然是的,说辞职都不准确,她们连个话也没稍就自己走了。也就在08年的这时候,也是五六月。记得下午上班前点名,领班就问我们几个同事,说看见蓉蓉和湘湘没有?她们没来,店长打电话也不接,觉得她们是跑路了。”
“没有报警么?”
“这个行业流动性本来就很高,老板娘本来说要报警,你知道当时08年还有另外一件大事,大家都忙捐款去了,而且那阵子不让娱乐行业的店子开门。这种卡拉OK里的小姐少两个,真的不算数。后续有没有查出来是什么事情,我们也不知道。”
“其实是失踪吧。”
“也不算是吧。可能过了三天,老板娘还跟我们说,两个人发过来一封信,说在别的市区给人挖到另外的歌舞厅了,我们就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种事情很常见么?”
“唔,也不能说很常见,反正我现在也做领班,即使现在,一年也会有三五个这种临时跑到别的店子的女娃儿。在那个时候,更没人担心喽。”
刘燕风轻云淡地说道。
“那个时候,人就是这样子,你给人担心太多,反而不好了。”
让文女士感到亲切的一点是,刘燕也有个上高中的孩子,她的丈夫早年得肺癌去世之后,一直是自己供养一家人的生活。
“我本来说干到要生小孩的年纪就不干了的,结果生小孩之后,老公没有本事,根本赚不到钱,还亏钱。”
刘燕因此重操旧业,继续做卡拉OK夜场的职业。她对于那位自称“王念蓉”的女性的态度,更多了一些感同身受。
“如果是我,我也想让孩子有更多亲戚依靠的,比如像我家上高中了,虽然我老公死了,但是婆家人还是一直帮忙的,不然,我一个人也是没有办法把他养到这么大。”
刘燕提供的最后一点线索也很简单:她曾经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过,蓉蓉和湘湘好像在为了孩子的事情吵架。
“放在哪个地方照顾比较好,她们可能在说这些事,大概一个说孩子太多的放在另外的地方吧。我没有太听清楚,算一算,离她们辞职就一个月,要是当时有警察来问我,我可能记得更清楚一些。”
文女士心想,若是在城建局被谋害的女租客是她们中的一个,那么也许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动机。
“那,银湖中学这学期的期末考卷子,就麻烦你家孩子复印一份给我啦。”
刘燕拒绝了文女士提供的红包,而是希望能够给高一的儿子提供银湖中学第一手的学习资料,这是作为她今天特意安排调休交换来的资源。
刘燕的孩子所就读的中学是市区里排名第三梯队的第十一中学,虽然文女士觉得又要麻烦自己的孩子,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怀着和这位妈妈同样的心情,答应了这个请求。
与此同时,这次谈话带来的新认知,推翻了大部分文女士的设想。
之前总结最可能的解释是,王念蓉已经死去,王念湘替代她生活着,并将孩子养大。文女士不排除王念湘会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利用什么办法将王念蓉杀死,并伪装成病逝的模样。这样子,自称“王念蓉”而实际为其亲姐姐的王念湘,便能将两人的身份彻底调换,以其胞妹的身份攀上太人和集团这棵大树。
至于在城建局小区中死亡的女租客,她既然以王念蓉的名字注册并承租,一定也和王念蓉有着某种联系。
她的死亡或许和王家姐妹争夺泡儿的抚养权有关,也可能没有关系——亦即,如果这个案件完全是独立的一起杀人案,需要重新考虑杀人者的动机。
最开始文女士听到蓉蓉和湘湘这两个名字时,便自然而然地将卡拉OK场所与二人的身份联想到一起,也把2206房的租客默认为两人中的一位,毕竟那个女人也是被指认为“在从事夜场工作”。
但刘燕的证词让这些猜想彻底破产。
在同心圆唱歌房工作的两名女招待,并非王念蓉姐妹中的任意一位,她们使用蓉蓉和湘湘作为化名,也未必和王家姊妹有啥确定的联系,蓉和湘并不是那个年代烂大街的名字,可是也不罕见。
如果承认,从一开始沈彦董事长寻亲的委托,就和08年的出租屋杀人案没有任何关系,事情的脉络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可能是同名同姓的人,那位王念蓉在08年意外死去,而与沈健雅认识的,那个自己家乡的王念蓉,则是毫无联系的另外一个陌生人。”
文女士回忆起三哥战友常国勤提供的完整信息——他只遇到过王念蓉几次,并且也只知道她住在城建局附近,万一真有这么一个同名同姓的女人就住在城建局小区,又恰好在那段时间死去,常国勤是不是会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个“王念蓉”就是他印象中家乡的熟人呢?
城建局小区的王念蓉死了,另外一位王念蓉也为了躲债带着孩子回到乡下隐居。
事实若真是如此,对文女士而言,她认为自己大概已经达到了作为个人调查的瓶颈。她手上能够掌握到的信息,想再深挖一步,将会困难重重。就像最简单的一件事,当年在访客登记簿上留下名字的吴当,没有警察方面的帮助,文女士就根本无法联系到他本人,而这将是验证女租客身份的关键。
众多事实和过去的秘密,只能通过庞大的组织支持才能更快地获得,文女士想,她现在要么寻求警察的帮助,要么求助那个疑似一直在欺骗自己的角色。
而选择后者一定是有危险的,但她还是想赌一把,凭着她回忆中对于这个父亲老朋友的认识,她在疾驰的公交车上打通了沈彦的电话。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