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症

　　最后一节课自习 。
　　这天气温正好，没有三十几度的高温也没有下大雨，教室里的窗户都开着，清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随着空调的冷气一起飘着，打在人的皮肤上冰冰凉凉的。

　　顾择余最后趴在桌面上，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手臂搭在桌沿边，骨节分明的手自然而然的垂下来，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腕骨处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小痣。
　　不知道是因为乔幸言的那句话还是因为别的，露出来的耳尖阵阵泛红。

　　陆折再次转脸就是看到他顾哥这个样子，举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一脸茫然地问旁边的乔幸言：“顾哥他咋了？”
　　乔幸言鼓起半边脸，一脸无辜地摇摇头：“不知道啊。”
　　说他最好看他就这样了啊。

　　宋执喊了顾择余几声，后者只是有些溃不成军地伸出一只手对他摆了摆，好半天后顾择余才抬起头来。
　　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什么事？”

　　乔幸言也看着他，心底却在暗笑：正确攻略手册的第一步：先夸他。
　　男生凑着热闹笑嘻嘻地问：“小余哥哥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这话一说，陆折也注意到了：“诶是啊，今天也不热啊，顾哥你咋耳朵那么红？”

　　顾择余绷着下颌，握着拳头的手捏紧了些，目光瞥向还在对他笑罪魁祸首。
　　乔幸言大眼睛看着他，眼神充满疑惑。
　　顾择余当即别开眼。
　　你说呢？谁教他这么说话的？

　　“没事。”顾择余淡淡地回答。

　　陆折半迷惑半相信的点点头：“行……对了，你们过来看看——”
　　他把手机呈上来，屏幕里一个视频在播放，几个人纷纷凑着脑袋看。

　　“我刚刷到的，没想到市中心那里前俩天刚开一个密室。”陆折道，“我和老宋之前去过，当时那才开工，没想到今年就开放了。”
　　“而且前三天对未成年人免费开放，明天是最后一天。”

　　乔幸言抬头看他：“所以？”
　　陆折：“所以，明天刚好放假，那咱去呗？”

　　“不行。”宋执摆摆手拒绝道，“我跟我对象明天约好去看电影的，去不了了。”
　　陆折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比顾哥还扫兴？”

　　顾择余说：“我怎么了？”
　　他都没说话就扫兴了？

　　陆折理直气壮：“我又没说错，哪次出去玩你要么有事要么还是有事，有事有事的，你天天哪来那么多事啊？”
　　人一旦有理，那么输出就很流利了。

　　乔幸言和宋执在一旁听得都惊呆了，默默地向陆折比个大拇指：陆折你牛了。
　　果然，顾择余眉头一皱，刚想说话，陆折见状，赶紧抱紧乔幸言的胳膊：“兄弟救我！”
　　顾择余：“……”

　　乔幸言还没反应过来，他眨眨眼睛，轻轻拍拍陆折的肩膀，好笑道：“没事没事，他不会揍你的。”
　　陆折看着顾择余的眼神得意，就像在说：有乔幸言在，你能把我咋滴！
　　顾择余有点无语，又有点烦躁，又觉得陆折幼稚，三种情绪一起产生，最后硬生生被气笑了。
　　他懒得理。

　　宋执本来觉得陆折太没出息了，看着这个场景发现有点不对劲。
　　他左右挠头，眼神迷惑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总觉得这个场面有点熟悉，就像他之前有次做错事跟他爸顶嘴，他爸气不过要拿皮带抽他，他就吓得赶紧躲在他妈的身后哀嚎着他爸要揍他，然后他爸看到自己老婆那护崽的气势就不敢揍他了。
　　而且这个方法还特别管用。后来才知道，他爸是怕老婆。

　　然后就感觉，刚刚陆折抱紧乔幸言的胳膊那个样子就跟他躲到他妈身后的样子很像，而且陆折那眼神跟自己当时眼神也一样……

　　想到这，宋执有点震惊，嘴里喃喃着：“欸我靠……了。”

　　“老宋不去，顾哥也肯定不去了，那乔幸言你明天有时间么？”陆折问，“我到时候再拉几个人。”
　　“有的。”
　　“那行，我再问问其他人。”陆折说。

　　乔幸言倒是挺想玩密室的，他就喜欢这些刺激解密的游戏，只是……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人，顾择余好像在跟谁发消息，乔幸言不小心瞥到了备注。
　　原来是顾择余的妈妈。

　　乔幸言心里一紧，他从来没见过顾择余的妈妈，不知道在家长会上能不能见到。
　　顾择余那么优秀，想必阿姨也是一位优秀的女性，然后教出一个优秀的儿子。
　　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老是能听见镇上的人说她不好？为什么顾择余的妈妈总是遭到那些人的评头论足？

　　算了……
　　乔幸言抿抿唇，他现在更在意的是顾择余明天到底去不去的问题。

　　顾择余回复完程殊的最后一句话，刚熄屏，就感觉身侧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一转头，就对上乔幸言那双眼睛。

　　“……”
　　又来了。

　　顾择余：“有事说事。”
　　然后别扭地往旁边动了动，离乔幸言远了点。
　　他不明白为什么乔幸言这么喜欢凑他这么近。

　　乔幸言对他一笑：“明天你真的不去嘛？”

　　顾择余看着他，随后又垂下眼帘。
　　“应该没时间。”

　　刚刚程殊给他发消息说，今晚回去就可以收拾一下行李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去机场赶飞机去B市。
　　他本来想拒绝的，但是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程殊那小心翼翼问他的样子。
　　顾择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烦闷。
　　好像，有点不适应她这个样子。

　　乔幸言扬着的笑脸慢慢消失，有点失落。
　　“好吧。”
　　声音闷闷的。

　　看他这个样子，顾择余顿时来了兴趣。
　　男生看着他，一手撑着头，显得有些懒洋洋的，笑着开口：“怎么？我不去你就这么不开心？”

　　乔幸言象征性地摸摸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么？”
　　顾择余挑眉。
　　“……”

　　他俩对视半天，最后乔幸言泄气道：“当然不开心啊，我跟班里人也没有那么熟，而且，好不容易有一次长假，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就感到很无聊。”

　　顾择余一愣：“不是有陆折么？”
　　乔幸言沉默半晌，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乔幸言抬头看他，没说话。
　　朋友和喜欢的人当然不一样啊。
　　你不在身边，即使再好玩的东西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就是不一样。”乔幸言小声地说。

　　顾择余看了他一会儿，感觉心里哪一块地方发软，就像平平淡淡的水面被掀起浪涛一角。

　　片刻，顾择余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乔幸言的后脑，头发很柔软。就这一下，手又拿开。
　　这个动作像是安慰。
　　但让乔幸言一愣，随即心里扑通狂跳。

　　……

　　没想到陆折还真能拉来不少人，有班长赵莹和陶舒芸，还有两三个男生，不知道别的班还有没有。

　　这个密室要提前预定，陆折把几个人叫在一起，商量玩哪一个。
　　太恐怖的有胆子小的不敢玩，不恐怖的又太无聊，最后乔幸言挑了一个带有剧本的。
　　一个剧情走向，情感比较丰富，线索比较复杂。
　　带有点悬疑的意思。
　　几个人看了一下，觉得没有问题。

　　临放假那么晚自习就不用上。
　　下午一放学，这校内就像疯了一样，像猛兽出笼。

　　杨梅要求今天值日小组把教室打扫完再走，小组是乱码的，因为乔幸言是新来的，杨梅就把他安在最后一组。
　　好巧不巧，齐力文也在。

　　论这个人，自打大半个月前把乔幸言胳膊烫伤了之后，因为这件事情也被杨梅通知了家长，回去的时候没少挨到家里人的斥骂。
　　但是家长还是会做事也讲理，私下联系了乔幸言的妈妈，询问严不严重要不要出医药费，然后当面赔礼道个歉什么的，毕竟烫伤可不是小事。

　　徐茉当时还纳闷，怎么出了这种事乔幸言回家也不和她说，而且她也根本没发现，那两天冲假期业绩，就比较忙。
　　结果去问他，乔幸言却说对方也不是有意为之，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大。
　　最后倒也没接受对方的医药费，因为乔幸的胳膊也不是那么严重，好在有顾择余帮他及时冲洗涂药，没两天就好了。

　　现在两人碰面就很尴尬，但也只是不经意看对方一眼就移开目光，然后做自己的事情，互不打扰。

　　正巧安主任来找顾择余办点事，一时半会的可能还有点久。

　　顾择余说：“你要是好了就先回去。”
　　乔幸言：“没事我等你。”
　　顾择余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下一秒抬脚走了。

　　值日小组共八个人，刚好四男四女。
　　女生们都干些轻活，负责扫扫班级擦黑板擦窗户什么的。男生负责换水拖地和倒垃圾。女生们活轻结束的也比较早就提前离开了，剩下的留男生清理。

　　小组长知道乔幸言和齐力文之前结过梁子，所以尽量把他们避开在一起干活。
　　乔幸言拖地，齐力文就和其他人去楼下换水，两个人全程都没有交流。

　　半小时之后，一切完毕。

　　“都齐了，走吧。”小组长跟乔幸言打了一声招呼。
　　乔幸言摇摇头笑着说：“你先走吧，我等人。”
　　“噢行，那先走了，再见。”
　　“拜拜。”

　　道完别乔幸言就来到离教务处不远的地方等顾择余。
　　他提前给徐茉发了消息说值日晚点回，也跟她说了明天和朋友一起去市中心玩的事情。
　　徐茉问明天要不要开车送他去，乔幸言刚准备打字，就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名字。
　　他疑惑地抬头，看清了人后，打字的手一顿。

　　齐力文和另外一个男生倒完垃圾，下楼后就看见乔幸言在对面，犹豫了很久，就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你在等顾择余么？”他问。

　　乔幸言点点头，平静道：“有事么？”
　　他眼神里下意识充满防备，心道：
　　你该不会想找我打一架吧？

　　打量着对方个头身形什么的都和他差不多，打起来应该有胜算。

　　“那天的事……”齐力文犹豫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把你胳膊烫伤的。”
　　乔幸言正在心里盘算着呢，对方这一句话直接给他干懵了，他皱着眉，眼神里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齐力文看他的眼神，他下意识的心虚，可能是清楚自己说的话也是微不足道的，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乔幸言胳膊烫伤也是事实，而且也是他作为。
　　但是他当时真得也没有想到会烫伤乔幸言，只是愤怒过头了想上前动个手，或许是因为从头至尾都冒着心虚得劲，导致走路都不稳当，左脚绊右脚，手里接满的热水直接洒在乔幸言的手臂上了。
　　两人都懵了，班里的人也懵了，直到手里的杯子被吓得打滑，掉在地上摔碎，大家都才反应过来。

　　齐力文忙说：“我知道你现在听到我道歉可能觉得可笑，但是也确实对不起你，而且还骂了你……”
　　他顿了一下，索性把心里想法全说可出来，“那时候确实看你不顺眼，骂你的话也是诚心的。”
　　“……”

　　乔幸言看了他半晌，眼神里还是充满警惕，他没想到齐力文那么直接，不过他更想知道，他才转学第二天，他连齐力文的面都没见过，对方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然而对方都那么直接了，他也直接问出口。

　　乔幸言说：“先别讲这个了吧，我只是想问你，我们以前见过面么？”
　　齐力文一愣，茫然道：“没有啊……”

　　“那我有惹到你么？”
　　“……也没有。”

　　乔幸言顿时来气了：“那你三番五次找我麻烦干什么？莫名其妙的。”
　　他向来不是吃素的，别人也许是“事不过三”的原则，但他不是，第一次找他麻烦乔幸言可以忍，第二次还找麻烦的话，那他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现在觉得齐力文来找他说这个事就挺好笑的，被骂的人是他，烫伤的也是他，又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好的。
　　乔幸言不想与他再打交道，转脸就走。

　　脚下没走几步，后面的人就开口——

　　“你喜欢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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