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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娘其一
那娘子心善,竟然爬上树救了那只鹤鸟。
喂食灌水,找了草药揉碎敷伤口,但这些东西对鹤妖的伤势只有微末作用。
李观剑看出鹤妖非同寻常,分明是飞升雷劫所致:说明鹤妖位列仙班不过一步之遥,这些伤势假以时日自然能痊愈。
她这一番作为,只会徒增鹤妖的凡尘因果,碍他仙途。
果在星移斗转间的几个日夜,他便在那娘子眼前重化人形。
“你是妖?”
“正是,我乃鹤妖九寰,修行于正方山下,只因前不久飞升时没守住雷劫,方才受伤流落至此。”
言毕,他跪在那娘子面前说:“娘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九寰无以为报,若娘子来日有用的到九寰的地方……”
“你能日行千里?”
九寰愣了下,对上打断他的娘子,神色怔愣片刻道:“能。”
“你既飞升在即,便不能染凡尘因果?”
“正是。”
“那你便替我寻个人,这样,你便与我再无瓜葛。”那娘子蹲着身子靠近他:“我叫窈娘,原是彩云村的张家的女儿,自小与娘相依为命,但前不久我娘去世,村长和媒公强逼我嫁给这棵桃树,以求桃神庇佑今年五谷丰登。”
言此,窈娘只觉荒谬。
“可原本他们把我强行许配给桃树前,我有一个心上人,他进京赶考时路过我家,向我讨水喝,又因那几日下了大雨,我求娘让他留宿几夜,故而我与他相知相识,暗生情愫。”
“他送我家传的玉佩,许诺说,等他高中时就回来娶我。”说着,她掏出一块成色、质地、做工皆是下乘的玉佩递给九寰观赏。
窈娘突然止住话头,九寰面露困惑:“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算起来,他应该考完了,今明两日或将放榜。若他高中就能登科及第,即使迎娶高门大户的小姐也不成问题,我、我又能算什么。”
窈娘明白口头承诺不过是昨夜的昙花一现,有人见之即忘,有人却惦记终生。
种种情绪翻涌不绝,窈娘不禁心酸,背过身去,不知是哭是笑。
见此,九寰承诺她:“既是娘子所托,九寰必当竭尽全力,不管他是死是活,高中与否,我去京城把他给你绑回来!”
“他们好似看不见你我。”苍爻走上李观剑身侧,将信将疑说出这话,他侧目凝视李观剑,她则专注盯着窈娘。
九寰振翅间鹤形显现,一声长唳便飞向无边天际。
窈娘目送他消失在云丛间,旋即起身抱起那颗寿桃,靠着桃树坐下。
“她为何不归家?”苍爻心生疑惑,“不归家,又为什么不跟那鹤妖共同离开?非要死守在这儿?”
李观剑摇头:窈娘告知的信息实在有限而疑点颇多。
又有两日,晨鸡报晓时,窈娘抱着寿桃沿着山路往下,一直走回家。
李观剑与苍爻尾随她,期间锄地农户见她安然无恙回去,皆是瞠目结舌,耳语不断。
只怕桃树许亲这事,没那么简单。
直到窈娘重新回到村子外她的屋子,放下寿桃,里里外外收拾起房间,问讯赶来的村长和媒公见她安然无恙,险些一脚蹬地,原地升天。
墙倒众人扶,一群人围在身侧,那白脸红面媒公被人群七手八脚托举起,吊着一口气:“灾星!连桃神不敢收她,她活着,来日必定大祸临头,旱灾千里,颗粒无收!”
言毕,一口气咽下去,昏得不省人事,吓得众人大呼小叫,拥着他去寻大夫。
屋子里的窈娘没事人一样埋头苦收屋子。
等人散尽,窈娘突然破开门,从房间里拖出一具披着衣服的尸骨,晒在院子的躺椅上,顿时恶臭灌鼻。
旋即,窈娘通风开窗开门,从踏上抽出一条破烂被单,还在那尸骨身上,脚踩躺椅,轻轻晃着,如哄婴孩。
窈娘将她照料得细致,仿佛她还活着般。
但将她扔在院子里后,窈娘转身回屋子里继续忙碌,把能干的活又重头到尾干了遍,饿了,才去厨房烧饭。
“娘,吃饭啦!”做好饭,窈娘冲窗外喊叫一声。
“娘?”苍爻惊骇,“这骷髅架是她娘,身体烂成这样,也该死了好几个月。”
躺椅上的骷髅说不了话,只有被狂风吹得嘎吱乱晃的摇椅回应她的声音。
窈娘不恼,出门重新抱那骷髅架回到屋子内。不论窈娘如何撑她,她都不肯立不住,无奈之下,窈娘直接将她上半身趴放在菜粥旁。
她的头颅朝下,面向窈娘露出完完整整的一颗头,也像极了一盘菜。
窈娘心无旁骛,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吃得麻木又无味。
骷髅“咔哒”一响,好似突然活过来,窈娘又看到她活生生坐在对面,半身不遂地瘫在椅子上,那双眼睛喷火似的盯住她。
她刻薄又怨毒,蠕动嘴唇,整张脸变得面目狰狞,拍桌而起,怒斥她:“你这个畜生!老娘我养你这么个东西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和你爹一样该死!你怎么不死!”
窈娘埋低了头,继续若无其事的吃饭。
“她的品味和我不相上下。”苍爻觉得若非她不能什么都吃,或许能与她交流一番食物食用心得。
李观剑从窈娘身侧行至骷髅架旁坐下,与她对坐,发觉窈娘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这具骷髅架。
什么人会把亲娘的骷髅架放在身边,而不是早早下葬?
她穷到难以为继了,连块地也买不起?
李观剑看了眼掺水的粥,只有一把米,咸菜枯黑滩在碗里,还有就是她刚挖的野菜。
“哐当!”大风卷地突地撞翻整扇木门,裹来满地狼藉。
窈娘立刻起身,逃命似的奔去门口,大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好似盖住娘的咒骂,窈娘自顾自说:“要变天了。”
旋即,滴答雨点声敲在屋檐,不久后,满地潮湿,雨滴连成线从头顶瓦片的缝隙处落下,窈娘找来锅碗瓢盆放在地上接水。
当夜,门窗禁闭,屋子外狂风骤雨。屋檐的铃铛被拍得巨响。
窈娘收拾好碗筷,净脸后准备就寝。忽地一阵急促拍门声传来。
潜夜而来,能是什么好人?!
苍爻和李观剑在屋子里,见窈娘从榻上坐起,翻出帘子趿鞋,一路摸黑找到桌上的剪刀,小心翼翼靠近门口。
门被拍得摇摇欲坠,几乎要破开门闩。窈娘不出声,只待时机成熟时,下手吓退来者,趁机逃跑。
“窈娘、窈娘,是我!”门拍得越来越紧,那人心急如焚只得出声叫唤她的名字。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窈娘手中剪刀哐当落地,她立刻推开门,入目是淋成落汤鸡的狼狈书生,他戴着斗笠,哭得双目腥红,偏白的脸因长时间的流泪悲伤而覆薄粉。
他眉头紧锁,眸中泛着水光,伸出的手停在半路,进退两难。书生尚且青涩,面对心爱之人时还顾着礼节,生怕引来对方的不快。
“谢墨生,你回来了!”窈娘不管不顾冲上去抱住他,谢墨生先是一愣,甫又回抱她。
他埋在窈娘的颈窝,低声安抚她的不安,却是他先哭得不能自已:
“窈娘,我听说了,我都听说了!他们竟愚昧至极,绑你与一棵桃树成亲,简直荒谬!”
“若是我能早点回来,你就不用吃这些苦头,是我对你不住,”谢墨生抱着窈娘,哭声哽咽,“是我没用没能高中,我就差一点就能金榜题名荣归故里风光娶你!是我没用……我没脸见你。”
“我原是想着路过远远瞧你一眼就好,等我来年科举高中之时再来寻你,哪怕届时你早就另嫁他人我也认了。可偏偏,在村里我听说你娘月余前刚撒手人寰,他们就强迫你嫁给一棵树,我受不了连夜翻窗凑了村长一通才跑来找你。”
谢墨生抽噎,高出窈娘一个头的身子抖得像山崩似的。窈娘听他的话,哭笑不得,伸手捧着他的脸,擦干眼泪安慰他:“你已经很好了。”
“窈娘,你跟我走吧,我虽没有大本事,但只要我勤奋做工总不能饿着你,我家虽只有几亩薄田,但我无父无母、家中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缠人的亲戚邻里,你嫁于我既无家宅之忧、也无生计之愁。”
说着,谢墨生便跪下来,从腰间抽出破布荷包,全身上下翻来覆去只搜得几块碎银:“窈娘,我家产不多,用来做聘礼确实有愧于你,但你放心,日后我挣的钱全是你的。”
碎银足有半两,零零散散还有几吊钱,够窈娘省吃俭用一年了。普通人家娶妻也不过是裁一匹布帛、送半扇猪肉。相比之下,谢墨生实在不算亏待。
谢墨生高高捧起双手,言辞恳切、苦苦哀求:
“窈娘,你跟我走吧,去我家,我一定娶你。你若是嫌我没本事,就等我三五年,等我边做工边赶考,若我还不能高中,三五年不行还有七八年,其间你若是想另嫁他人我亦不会阻拦你,用这些给你做嫁妆,只要你自在我就别无所求。”
此话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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