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春意

　　裔衍竹也没在意，他知道白羡桉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

　　江皖仡还在继续往上加，“五千，你要是再废话一句，你今天也就可以死这了。”

　　听到“五千”时，裔衍竹跟霜打的茄子样，蔫了吧唧的。
　　白羡桉瞥了裔衍竹一眼，也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

　　裔衍竹这个人太不着调了，就应该让他写十万字。

　　无视裔衍竹后，白羡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巷子，距他一臂前有一层极淡极稀薄的透明屏障。
　　他看着这层屏障出声询问：“这就是虚镜之门了吧。”

　　虚镜是恶鬼发动怨气所创造的，类似于人们所说的鬼打墙。

　　当恶鬼开启虚镜，人一旦踏入就会迷失方向，以至于反复出现在一个地方。
　　这其实是因为恶鬼所打开的虚镜范围有限。在靠近虚镜边界时并不能走出，而是回到最初起点，也类似于幻境，是虚假的。
　　也就是说，在虚镜里的地方，哪怕被夷为平地，只要虚镜一破，又会恢复到现实中的样子。

　　进入虚镜人数不限，主要在于开启虚镜的鬼何时关闭虚镜之门。

　　大多数鬼并不会主动关闭。开启虚镜需要消耗巨大的阴气和怨气，他们当然希望进去越多人越好。
　　打破虚镜的方法有三种，其一是开启虚镜的恶鬼自己打破虚镜，其二进入在虚镜内斩杀开启虚镜的恶鬼，其三在虚镜外以绝对的实力打破虚镜。

　　第一种对于恶鬼的损耗是巨大的，但同时，也因开启一次虚镜需要极大的怨气和阴气做支撑。
　　所以在虚镜范围内怨鬼的实力要比在充满阳气的现实世界实力强得多。

　　而第二种则多为散魂师所用，也是最快最简单的方法。如若凡人进入，轻则被吸食阳气减少寿命影响气运，重则命丧于此。
　　第三种则依靠绝对的实力，以灵气与怨气相冲，硬生生打破结界。

　　总的来说，虚镜就类似于将人带到另一个有限平行的平行的空间，而虚镜之门是入口。

　　江皖仡眼神幽深地盯着巷子深处，只极短地回复了个“嗯”。
　　他可以感觉出今天处理的这个任务绝非新手可以的。
　　如果不是他强硬地要跟着一同做任务，就裔衍竹那缺货，他俩多半要吃些苦头。

　　白羡桉看着眼前昏暗的巷子，一段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具体是什么看得并不清楚，只能模糊地看到两个人影。
　　又来了，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长舒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跟着江皖仡踏了进去。
　　里面与刚刚看到的场景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可以明显感受到周围弥漫的怨气比外面重了一倍不止。
　　三人继续向前，无论怎么七拐八拐，最后都是回到了起点，原本出现的那层屏障也已经消失了。

　　“怎么办啊江哥。”
　　裔衍竹愁眉苦脸地看着江皖仡，旁边电线杆上开锁的电话号码他都快背下来了也没见到任务目标。
　　江皖仡双手环抱看着他，那眼神就是在看智障，“凉拌，还能怎么拌？麻辣拌？”
　　裔衍竹：……
　　他整个人更丧气了，“哥，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

　　白羡桉看着两人拌嘴，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不认自己这个弟弟，倒和别的好弟弟聊得这么开心。

　　以前江皖仡只是他哥，也只会和他吵架斗嘴，对外一向谦和但冷漠。
　　可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比以前对陌生人还要淡漠。偏偏他现在没有任何立场跟江皖仡发泄自己情绪，只能看着自己鞋尖。
　　委屈的情绪到达顶峰。
　　他干脆不再看二人，转过身去抠电线杆上的小广告。
　　“混蛋。”
　　白羡桉小声地咕哝着，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一股很浓的怨气和自己的阴气相冲了。

　　他停了了手头的动作，回头发现两人都在看他。
　　白羡桉态度极其不好地冲了句：“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啊？”
　　裔衍竹犹豫着开口，那表情活像见了鬼。
　　“嗯——字……没有，但……”
　　白羡桉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搁这跟他玩什么哑谜呢？
　　随着他的不耐烦，身后的阴气也躁动了起来，只听裔衍竹惊呼一声亮起了星星眼，“哇哦~你把她烧成灰了耶！”

　　白羡桉：“？”
　　“什么东西烧成灰了？”

　　江皖仡轻叹一口气，“你回头看看。”
　　白羡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听话地转身，入目是一张放大的人脸，距离近得只差一分毫就能亲到。
　　他被吓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随后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抬起手。
　　森白的骨鞭带着破空之势甩向女人，但在狭小逼仄的巷子压根施展不开。骨鞭先将怨气汇聚而成的女人抽散，后重重地扫在墙面上，露出里面的红砖。

　　但很快，原本消散的黑雾再次汇聚成一个人的雏形，也仅仅只是雏形，江皖仡就甩了一张符纸甩在女人的身上。
　　顿时，凄厉尖锐的惨叫响彻小巷 ，仿佛能把人的耳膜震碎。黑雾四散，一切又恢复如初。

　　白羡桉压下心底的恐惧──刚刚与女鬼对上眼的瞬间，他看见了和十四年前一样空洞的眼眶，记忆将他拉回那天，让他不自觉轻颤，握着骨鞭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我靠，桉桉哥你也太帅了吧！”裔衍竹又狗腿般地凑上前。刚上前与白羡桉并肩，他就感受到身旁的人呼吸有些急促。
　　“桉桉哥，你怎么了？”
　　良久，白羡桉才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调整好状态也只是淡淡道了句没事。
　　站在他身后的江皖仡看着他被掐出血的掌心微微垂眸，眼神晦暗不明。

　　“江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草包裔衍竹下意识想找江皖仡拿主意。
　　“怎么办怎么办，”江皖仡语气间尽是不耐：“一天到晚怎么办，你师父没教过你怎么办？”
　　“就你这样的，一天到晚怎么办，早晚玩死在外面。还有，山门里没教过遇见A级任务怎么办？你回去把山门条规再抄三十遍。”

　　裔衍竹做了个手拉拉链的动作，他再也不会多嘴。
　　以后也不想跟活阎王江皖仡出任务了，明明之前出任务还好好的，今天这么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裔衍竹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后，巷子中又恢复一片寂静。三人继续在巷子里寻找刚刚出现的目标。

　　“你们是在找我吗？”
　　女鬼再一次趴上白羡桉的左肩在他耳旁低语。

　　要不是白羡桉的鞭子扫不到自己肩头，这鬼今天高低要被抽成开花肠。
　　他用灵气刚将自己与女鬼隔开，江皖仡指尖微动，一张符纸直直地向女鬼脑门飞去。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女鬼倒是躲过去了。

　　她半飘在空中，此时身上只披了层白布，和刚爬出来的贞子的造型差不多，跟拍电影似的。
　　不同的是，她有脸。她的脸极其瘦削，颧骨微微突出，像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她的眼神空洞，嘴唇却异常殷红，像刚刚吃了人，因此脸颊被衬得一片灰白。

　　裔衍竹低声询问两人：“她就是李雨静？”
　　闻言江皖仡低低应了声。
　　李雨静听他们这么说也低低笑了起来，再说话的声音也尖锐了不少。
　　“你们仨倒是可以让我饱餐一顿的份上，我让你们死痛快些。”
　　随后，她身后的怨气不断翻滚，三个黑球冲着三人的方向直直飞去。

　　江皖仡指间金光乍现，一张符纸直接将三个黑球全都打散。他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疲惫与怒意：“站在那给人当活靶子？”
　　“山门上教你们的都还回去了，符纸法阵不会画了？武器不知道召出来用？”
　　说话间又一张符纸打散飞来的黑球贴在了李雨静的身上。
　　她的身体以符纸为中心迅速消散，在完全消失前咬牙愤恨地说：“你们是散魂师？比我想象的快一点。”

　　裔衍竹看着再次化为灰的女鬼，最终还是默默闭上了想问怎么办的嘴。
　　他将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了，可江皖仡似乎不愿意放过他，如鬼魅般的声音还是在耳边响起：“裔衍竹你回去再写三千字检讨！”
　　闻此，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还不如死这来的痛快呢。

　　于是背负八千字检讨的裔衍竹只能蹲在角落里画圈圈。

　　白羡桉看着恢复寂静的巷子问：“她就这么走了？”
　　“她应该是没等到想等的人，虚镜破了，看来是不打算和我们耗。先回去吧，她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出来了。”江皖仡揉了揉眉心，事情似乎比想象的要棘手。

　　-

　　三人没有回山门，就近选择了一家宾馆先住下。

　　房间内，钟表发出微弱的滴答声缓缓指向三点，白羡桉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才浑浑噩噩地睁开眼，自己跟自己做了一会思想斗争才起身开门，在看见门外站着的江皖仡时整个人呼吸一窒。

　　他捋了捋自己的鸡窝头，好像不会说话了般，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早上好？”

　　这是再次见到江皖仡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白羡桉真的怕是自己黄粱梦一场。

　　江皖仡身穿休闲套装，直直地站在门外，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漆黑的眸子微垂着。
　　门框旁是已经凉了的早餐和午餐。
　　他声音清冷，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不早了，已经下午了。”
　　白羡桉只低低应了声也没再说话。

　　“这是昨晚那只恶鬼的资料，你自己看看。”说着，江皖仡将手中的资料递了过来。白羡桉刚接过后，江皖仡就转身回到了隔壁房间。

　　回到床上后，白羡桉盘腿拆开资料袋，首页是一个女人的资料。

　　李雨静 女 35岁

　　1989年出生于九陵市淮安区

　　十三岁丧父，十五岁丧母，2011年嫁给丈夫陆续军。

　　……

　　资料简单交代了李雨静及他的丈夫陆续军的个人信息。
　　陆续军比她要大十一岁，今年四十六，二人是在工作中认识并迅速结了婚。
　　结婚的十三年里，无儿无女。
　　以及资料中写道李雨静性格极其孤僻，几乎不出门，同栋楼的邻居，在他们搬来的十年里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能看见他丈夫陆续军每天早出晚归。

　　白羡桉拿着手中的资料，资料照片上的女人跟昨晚见到的不一样。
　　照片上的女人微笑着看着镜头，长相清秀，脸颊上也是肉肉的，圆溜溜的杏眼在灯光的照射下碎满了星光。
　　看起来是一位非常温柔恬静的女生，与昨晚看到的颧骨突出，瘦削脸颊的女鬼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可惜资料上并没有照片拍摄的时间，不过也大概可以猜出李雨静那时候应该不到二十岁。

　　没有近照，找到的照片起码是十五年前的。

　　现在又无缘无故惨死，他的丈夫为什么没有报警？

　　很显然，几个线索串在一起，不用猜答案就已经浮现在眼前。

　　“咚咚咚──”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不是江皖仡，是神采奕奕的裔衍竹。
　　见他这么高兴，白羡桉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八千字检讨写完了这么高兴？”
　　裔衍竹挠了挠头，“没写完，但是江哥说我帮他办一件事给我免去三千字。”
　　说着，裔衍竹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瞧你那点出息，不知道的以为给你免完了呢。”
　　“nonono，”裔衍竹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还有一个任务，完成了再免三千字。”
　　“什么任务？让你去送死吗，那我看应该一个字都不用写了吧。”
　　“哎呀，保密。”裔衍竹把手中的饭递给了他，“我看你早饭午饭都没吃，先吃点垫垫吧。”
　　白羡桉轻笑，嘴角上扬：“你什么时候这么孝顺了？”

　　“我这不是心疼你吗吗？”裔衍竹催促着他往屋里走，进去的时候还贴心地关上了门，嘴里念叨着：“你胃不好你自己一天到晚又不上心，一天没吃饭，一会抓鬼你再胃疼怎么办？”
　　“还有啊，江哥给的资料你看了吗？”
　　二人走到桌边坐下，裔衍竹殷勤地为白羡桉打开饭盒，是海鲜粥，水煮青菜，还有一些水果。
　　白羡桉就看着他献殷勤，给他打开饭盒还不够，还把筷子送到他手边，把勺子放进粥里，就差喂他嘴边了。

　　“打住啊，无事献殷勤。”

　　裔衍竹亮着星星眼看他，“哥，你快吃，都是些清淡的，你吃完我们好干活。”

　　白羡桉眯了眯眸子，“我吃饭你为什么还不走？想看着我吃？”
　　总觉得这逼/崽子没憋什么好屁。

　　“我那屋空调坏了，热死我了，我现在你这屋待着等晚上修好了再回去。”
　　说完，裔衍竹就起身捂住了耳朵一头扎进被窝里。
　　白羡桉搅拌粥的手顿住，“你快起来，你昨晚洗没洗澡啊？别乱动，滚出去！”

　　白羡桉有洁癖裔衍竹是知道的，可他没心没肺地跟撒了欢的野/狗一样，才不管白羡桉有没有洁癖。
　　对于白羡桉来说，他也就是一个行走的细菌库，脏得要死。
　　任凭白羡桉怎么骂他，裔衍竹就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哎呀，桉桉哥好舒服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