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们都能好在春天

　　乌旅人听到“冰织家独子”“割腕”等字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冰织羊自杀了。

　　他眼中的非凡，他最在乎的那个人，他最期待的未来之星，自杀了。

　　他几乎丧失了全部理智，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那个讨论声音最大的人——是一个七旬老妪。他已经管不了他的力道会不会把她弄疼了，只是用力地摇着她的肩膀，嘶吼着说道：

　　“您说什么？冰织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老妪的身躯被他晃的摇摇欲坠，乌旅人如果再使点力，她怕不是就要眼冒金星口吐白沫了。还是她的孙子在一边儿拼命拨开乌旅人的手，没好气地说：

　　“你谁啊你？上来就‘虐待’不认识的老人，你有素质吗？”

　　被吼了一嗓子后，乌旅人才恢复了一点理智，连忙道歉：

　　“对不起，冰织羊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不等老人的孙子回话，乌旅人的余光就瞥到了一群人呈“八”字散开——两名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担架上面是那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水蓝色头发男孩。担架后面，一个妇人一边放声痛哭，一边大喊着：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们家羊羊！”

　　她哭到几乎站不稳，只能由她丈夫扶着才能勉强支着身子。丈夫虽然相较于妻子要冷静些，但也是满脸泪水。

　　乌旅人看到这一幕，感觉心都要碎了。他无法想象，冰织羊究竟是有多么绝望，才会走到这一步。他没有得过抑郁症，所以冰织羊的痛苦他不能感同身受，他也因此无法组织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语言来安抚病重的冰织羊，他现在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上天，盼望各路神仙显灵，让冰织羊醒过来，开心快乐地重活一次。

　　随着冰织羊被抬上了救护车，这场闹剧宣告结束，人群也兴味索然地作鸟兽散了。冰织羊的父母在医护人员的指引下，随着医护人员上了车。

　　乌旅人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行为——他在车门关闭之前，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车，选了个离冰织羊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这一幕把冰织夫妇和医护人员都看呆了。

　　“你是谁？”冰织准子开口问道。

　　“冰织的朋友。”乌旅人冷冷地回复，连正眼都没给冰织准子一个。他对这对夫妇简直恨之入骨，如果没有他们对于冰织羊的逼迫和对他治疗的干涉，冰织羊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你是‘乌君’吧？听羊羊说过几次。”冰织银次插口说，“他介绍过你好几次，说你是个可靠的前辈，有着一个有趣的灵魂，看似不着调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的内心……”

　　“够了！”乌旅人突然咆哮，惊得护士差点碰掉冰织羊的输液管，“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管在他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都改变不了我什么都没有帮到他的事实！”

　　“乌君，你冷静点……”冰织准子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冷静？怎么冷静？我珍视的人现在命悬一线地躺在这个他本来一辈子都不该出现的地方，你们叫我怎么冷静？！”乌旅人彻底颠覆了他以前痞帅的形象，他眼眶泛红，努力掐着自己而不至于完全失控，“是你们吧？我用脚后跟也能猜到你们平时是怎么对待冰织的！冰织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不知道这个病对他能产生致命的影响吗？就是你们把自己对于未来的期望强加在冰织身上，他才会落到这步田地吧？他活着的时候，你们可以期盼他声名鹊起，可以渴望他年少有为，可以力求他光宗耀祖，可是现在……他快死了……这些东西还会有吗……你们只希望他拥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但你们有想过冰织他自己的感受吗？未来他或许在你们的软硬兼施下，能够成为一个顶级前锋，但你们觉得他会开心吗？他说出来的时候会倍感骄傲吗？你们知道他作为一个运动员的前置身份是什么吗？是冰织羊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你们的骨肉啊！”

　　乌旅人说完这一句后，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两行热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滚了下来。这是他近几年来第一次哭。

　　救护车还在争分夺秒地向医院疾驰。或许是被戳到了痛处，冰织准子捂住双眼，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冰织银次的拳头狠狠地砸在车身上，传来一阵凄厉的闷响。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在此刻突然变得尖锐，乌旅人瞳孔骤缩，看到冰织羊的身体在无菌被单下微微抽搐。那个美丽绝伦、如冰蓝色水晶的少年，此刻连却连指尖都泛着青灰。

　　“他没死……”乌旅人声音沙哑的不像自己，“他还在挣扎，他没死……”

　　冰织夫妇听到乌旅人这句话，连忙赶过来。可等他们来到冰织羊的身边，冰织羊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停止了抽搐，重新变得一动不动。此时的他，瘦削的脸颊毫无血色，皮肤苍白而近乎透明，脆弱的宛如阳光下一触即破的泡沫。

　　没错。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冰织羊没有死。

　　他已经被疾病折磨得没了力气，因此他即使做出了割腕自杀的决定，也没有几分的力道来把自己的动脉割穿。他的伤口虽然伤到了动脉，但好在并不算深，所以并没有即刻危及到生命。但由于他割腕时间较长，已然失血过多，所以被送到医院后第一时间进入的仍是他们以前从未想过的ICU病房。冰织羊被推进去后，那扇承载着太多责任的门扉便被徐徐关上，红色的手术灯亮起的刹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冰织羊躺在手术台上，模糊地感知着有很多仪器在自己身上运作。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身上被贴上了各种金属贴片，手术灯惨白的灯光照拂着他，三四个穿着墨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在挥汗如雨地替他与死神搏斗。他虽进入了深度昏迷，但他的潜意识仍旧清醒——

　　潜意识告诉他，他还活着。这个世界还眷恋他，正在拼命把他留下来。

　　他的潜意识很痛苦。他不明白他意欲在这个世界上做的最后一件事为什么也没有成功。他明明已经破烂不堪，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缝缝补补。他知道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但如果这些医生能够渎职，他反而会更加感激他们。

　　“让我走吧……”他内心当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在祈祷，“让我走吧。”放我自由，祝我解脱，反正世界没了我依旧阳光灿烂。至于我自己的世界，则是一片黑暗，即使仿佛被无尽的深渊所吞噬，那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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