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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结姻亲（七）
李有清醒来时，正躺在一张老旧的雕花木床上，四周烛光昏黄，寂静无声。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只见床前的脚踏上端正的放着一双红色的缀珠绣鞋，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冲脑门，浑身汗毛直立，李有清吓得缩回床内，惊惧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红烛幽幽，描金铜镜上暗影摇曳，镜面上蒙着薄灰，映出梳妆台上半阖的胭脂盒，打开的妆奁里，几支金钗斜插在丝绢上，珠坠无风微微晃动。
檀木屏风上的喜鹊登梅图在烛光中忽明忽暗，梅枝的阴影犹如蛛网一般爬满白墙。烛芯突然“噼啪”一响，几点火星溅落在梳妆台面，在绢花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孔洞。
李有清猛地从怔愣中回过神，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离开床榻坐到了梳妆台前的绣墩上，铜镜里映着自己浓妆艳抹的脸，她吓得尖叫一声，然而下一瞬她的喉咙仿佛被掐住一般骤然消声。
笃笃笃——
身后响起敲门声，李有清双手捂着喉咙惊恐地站起身，转身时差点将绣墩带翻在地。
“姑娘，时辰到了。”
门外传来女人拖着长调的声音，像电视里那些唱着戏曲的人。
李有清不敢应声，她也发不出声来，可门外的人似乎并不管有没有人回应，径自推开了门，四五个穿着戏服一般的女人笑盈盈地涌入门内，朝她聚来。
李有清顿时瞳孔皱缩，发挥出毕生最快的反应速度灵活地躲过某只伸来的手，弯腰从一群人的间隙中穿过，朝大开的门外跑去。
“哎哎哎，姑娘欸，你别跑呀！”
“别误了时辰哟！”
“大人会生气的！”
李有清听此跑得更快了，甚至顾不得还赤着双脚。
外头烈日当空，突然从昏暗中跑出来，李有清被强烈的阳光恍地忍不住闭了闭眼，迎面撞上了突然出现的年轻道士，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对方的衣袖，想要求救，张了张口才惊觉发不出声音。
年轻道士瞥了眼被抓住的衣袖，手腕轻轻一翻，轻巧地脱离了李有清的抓握，他抬头看了眼日头，幽幽道：“李小姐，快点换衣服吧，别误了时辰。”
李有清一怔，这才终于看清年轻道士眼中的恶意，不禁嗤笑自己病急乱投医，狼窝里怎么会有好人？
看着眼前年轻的道士皮笑肉不笑地挡在跟前，她咽了口唾沫，日照下，忽阴风四起，李有清感觉四周突然安静地过分，背后的凉意一阵一阵泛起，她僵硬地转过身，那四五个穿着戏服的女人正笔直地站在门内，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
夜幕降临，冯家的大厅烛火通明。
这原本是一间灵堂，此刻却是红绸高挂，烛火摇曳，朱漆案上供着各式喜果，两侧的太师椅上披着绣满“囍”字的锦缎，分别坐着一男一女，男人穿着唐装，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女人穿着旗袍，耳边别着一朵白色小花。
二人面带焦灼地张望着，女人等不及，朝坐于一旁的中年道士问道：“韩道长，我儿子呢，他怎么还没有来？”
娃娃脸道士不悦地上前一步，“冯夫人，您小儿子非要尝一尝人间色，我师父可是花了大力气的，您且等一等。”
贵妇人闻言面上显露一丝被当众顶撞的恼怒，但碍于中年道长的神通，将那丝不快忍下，尽量平和了语气道：“是我着急了，还请道长体谅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
旁边的男人便是冯见山，向来自持的身份的大老板此刻也陪笑逢迎道：“韩道长莫要见怪，是我们夫妇唐突了。”
这位从坐下起便闭目养神的中年道士面白如纸，苍白中泛着青灰，两颊微陷，唇色极淡，仿佛常年不见日光，听此他终于将眼缓缓睁开，右手将拂尘一摆，目光如鹰一般盯向夫妇二人，声音低沉道：“冯老板，冯夫人，你们的儿子来了。”
说罢，外头竟真的传来一声声呼唤——
“爸！妈！”
“我回来了！爸妈！”
二人顿时一喜，起身便要去接，但看见来人，夫妇俩皆僵住了动作，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场面滑稽可笑。
来人仿佛不觉有异，跑到冯夫人身边便是一阵撒娇卖乖，“妈！我活了！我终于活了！你看看，我可以抓着你的手了！”
冯见山看这来人的举动，脸色一点点变差，却强忍着没有作声，倒是冯夫人受不了，将手一甩，尖声道：“放手！”
来人眉头一拧，不敢置信道：“妈，你不认我了？我是冯家骏啊！你怎么能推我？！”冯家骏越说越气，抬脚便踹翻了一旁的落地花瓶，随着花瓶碎裂的声音，冯夫人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自家雇佣的清洁工的儿子变成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儿子。
冯夫人强忍着不适，整张脸都变得有些扭曲，“骏骏，妈只是……一时……不习惯，毕竟，毕竟我们骏骏从前……多帅气呀！”
“是吧，老冯？”冯夫人转头去看丈夫，只见丈夫也是一脸菜色，欲言又止。
冯家骏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轻哼一声，带着不屑：“也是，真是便宜了这狗东西，让他能跟本少爷共享同一个人女人。”
“你啊你，你就只想着那个女人！”冯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心中恨极了那个女学生，若不是她，她儿子怎会大半夜去飙车，最后人车尽毁。
“冯老板，时辰到了。”韩道长出声打断了冯家母子的伦理大剧，冯夫人一滞，闭了嘴，瞪了“儿子”一眼，同冯见山一起坐回来位子。
冯家骏一身累赘的喜服，他站在厅中不耐地扯了扯宽大的袖子，心中颇有些急不可耐。
“来吧！”
话落，韩道长左手轻抬，手腕微微一晃，手中三清铃“叮铃铃”响起，瞬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仿佛近在耳边。
与此同时，大厅外也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仿佛在应和。
韩道长继续摇铃，口中念着无声的咒语，外头的铃铛声也越来越近，隐约见一喜婆扶着一身鲜红嫁衣的新娘子似忽慢忽快地向喜堂走来。
“新娘到——”
待新娘子站定在大厅，跟在后头的年轻道士才将三清铃收起，走到韩道长跟前揖了一礼，“师父。”随后与娃娃脸道士并肩站在韩道长身后。
冯家骏看见新娘子垂落在腿边的纤细素手，心中痒意更甚，他真是等得太久了，他正欲催促行礼，有保镖匆匆跑进来在冯见山耳边耳语了一番，冯见山脸色沉下来。
“爸？”
“老冯？”
冯见山罕见的带了质疑的语气，“韩道长，来了两名警察，你不是说不会有人知道，就算知道也没有人能在你设下的阵里找到这里。”
韩道长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你说。”冯见山一指保镖。
“警察说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在传播封建迷信，进行反人道活动，应要求，来例行检查。”
韩道长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他立时否决：“不可能。”
冯见山：“可事实如此！”
“怕什么，不过两个小警察。”冯家骏不以为意，“我妈上次差点掀了警局，他们那局长不也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冯夫人点头：“老冯，你就让那俩小警察进来喝杯喜酒，我倒要看看他们要怎么检查。”
冯见山想到自己与局长的关系，刚才那点担忧烟消云散，也不再责难韩道长的疏忽，朝保镖道：“把他们请进来。”
“是，老板。”
“爸，快开始吧，韩道长不是说了，不能误了时辰！”
冯见山对着这张颐指气使的面孔仍有些接受不良，半晌才重新对韩道长恭敬道：“韩道长，您请。”
韩道长虽心有疑惑，但他对自己的术法太自信了，“开始吧！”
下一刻，喜婆嗓音陡然拔起：“一拜天地——”
三清铃一响。
新娘子的腰身微微弯下，随着冯家骏一起行礼，冯家骏乐不可支，可惜现在的身体容貌太不尽人意，表现出的全是猥琐。
冯夫人看得眉头紧皱。
“二拜高堂——”
三清铃再一响。
“等一下！！！”
众人一顿，循声看去，厅外可不止来了两名警察，打头的两人冯见山夫妇认识，正是警局的李书雪与郑江，后面还跟着两个陌生的姑娘。
“李队，你要是和朋友来喝个喜酒，我心领，若你们是来搅局的，我会考虑让吴局同意你的病假请求的。”冯见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冯老板，您糊涂啊！”李书雪并不生气，她目光如炬，并不为周遭的氛围所惧，紧盯着冯见山：“冯老板，您好歹是大企业家，也是我们南嘉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慈善家，您捐学校修山路，人人都夸您仁义。可今天这事……”她喉间滚动，“人死不能复生，您儿子在天有灵，也不忍心他的父亲因此晚节不保啊！”
冯家骏立时“呸”了一声，“老子就是死而复生了！”
冯夫人一惊，想拦已经迟了，只好去看韩道长，只见其面上带着不认同，却并未多说什么。
“少给我假仁假义，既然知道我爸给南嘉县做了这么多好事，我不过是要个女人而已，你们拦什么？接受捐赠的时候心安理得，拿出来的时候倒是斤斤计较！”
胡道道闻言气结，这是一回事吗？
李书雪与郑江二人却仿佛被炸了一个响雷，听的心惊肉跳，这个男人是已经坠车而亡的冯家骏？
冯夫人给冯见山使了个眼色，“老冯，别拖了！”
冯见山心一狠，“继续！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夫妻对拜——”
三清铃再一响。
冯家骏心满意足地一拜，新娘却不动了。
韩道长心下疑虑更重了，他又念了一段咒，随之手腕轻晃，三清铃叮当作响，但新娘子仍旧，一动不动。
身后小道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来疑惑。
冯夫人出声：“韩道长，怎么回事？”
冯家骏也察觉出不对，正待直起身子，耳边传来——
“你应该拜奶奶我！”
便觉身前有道劲风袭来，紧接着便是胸前一阵剧痛，身体随着惯性向后掷去，重重摔在韩道长的案板上。
韩道长早已警觉地起身避开冲击，抬头看去时，新娘子早已自己揭下鲜红的盖头，乌泠泠如雪山的双眼像看一件死物一般看着他。
韩道长从没有被人这样看过。
守在厅外的一名保镖看清新娘子的面孔后顿时大惊失色，“是她！怎么会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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