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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看下一题,X的平方……”
笔尖停在题目上好长一段时间不动作,墨迹都染透了习题,学生不明所以,以为是题目出了问题,不解地看向老师,“李老师,这道题有问题吗?”
李顾行兀自吸了口气,末了摇了下头。
不是题出了问题,是他出了问题。
他的眼皮又开始跳了。
右眼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见过的很多人都信奉鬼神,山里人家做好的第一口饭不是自己吃,而是供奉给灶王爷——望珊也有这个习惯,家里那口小锅的正前方就摆着香火。
洗干净的八宝粥罐头里总是插着几根香火。
李顾行是不信鬼神这一套的,信神不如信人,信人不如信自己。求神拜佛保佑自己考上大学走出大山,不如在放牛的时候刷两道题。如果信神有用的话,至少他生活的那片山会跪满了无所事事的人。
饶是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今晚还是被频繁跳动的眼皮影响到了。
需要大脑飞速运转的题目无法让他集中精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最后还是被搁下。
李顾行站了起来:“这道题跟刚才讲的那道逻辑一样,你先自己研究,研究不出来就先放下写别的,今天就先到这里,还有半小时,我跟你家长说一声,下次补上。”
纸笔来不及归整,随意一盖一卷就被塞进了挎包里。学生看见册子上压出来的褶皱,有些诧异他今天的“不拘小节”。
“老师,你的……”
话还没说话,反应慢半拍的学生就看见李顾行拎着东西没了影,甚至还是边走边跑。
李顾行的连锁反应,完全是因为十几公里外的望珊扇动了翅膀。
激动冲昏了头,反应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所谓的“步行街”在哪。
她的日常生活再简单不过,家、市场,车站,往多了数就是取手工的小厂。
回去问老板娘?她尝试过走到门口,可看见老板娘忙碌的身影和紧皱的眉头,路上演练无数遍的场景还是没付诸于实践。
她转而想到了之前和李顾行吃炒米粉的那条街。
这里就像城市里无章的蜘蛛网,这条街卖吃的,那条街卖穿的,有些吃穿都有。不熟悉的人进了这里就像实验室的老鼠进了迷宫。但是左拐右拐,多花些时间总能找到自己想找的地方。
望珊捏着自己的口袋,在各种味道中穿梭。
炒米粉的流动摊位还在上次那个位置,不同的是这次她身边没有李顾行在。望珊多往摊位上看了两眼,老板在颠锅,老板娘在打包,后面的桌面地上还是很多垃圾,只是看着不需要她来打扫。
于是脚步继续往前。
小奶茶摊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冲兑粉罐,还有大罐的黑珍珠和彩色椰果。望珊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每种味道都很香,但是和旁边板子上展示的口味对不上。
“一块钱一杯,要什么口味的?”摊主见她站了一段时间,抽了个杯子热情招呼,作势要往里边加粉。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都被别人看进了眼里,望珊手足无措,涨红着脸快步走了。
其实她不是没钱,望珊隔着裤兜捏了捏自己的口袋——李顾行走之前还给了她二十块钱呢。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这张整的你拿着,要是走累了就买点东西吃,别光一副馋样看着。”
说这话的时候,李顾行把双手都塞进了裤兜里。十指藏匿在布料底下翻涌,依稀摸出这张面额最大的纸币。
一张不算皱的纸币掏出来时是蜷缩着的,剩下的零钱有多少他也不清楚,大概够自己坐车的来回。
望珊把小吃街从头走到了尾,没把这张二十块拆散。
她有了第一个愿望,等她找到工作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奶茶摊上的口味都喝一遍,还要带上李顾行。
他不爱喝这些甜的东西也没关系,一条街的东西总有他能看上眼的,至少吃炒米粉的时候不用两个人分一份,他能吃得饱饱的。
望珊如是想着,就这么走过了小吃街。
这里都是流动摊位居多,一两个人就能忙得过来,她要找的是那种带铺面的,最好是饭馆面馆,这样才有机会。
要是店门口有贴纸,望珊就会凑过去看上一眼,多数是张贴的小广告,还有就是“某某房出租”。
要是遇上感兴趣的店,她就会在门外多看两眼。
香水味和指甲油的味道里面掺杂着塑料独有的味道,精品店的最外围摆的是花里胡哨的指甲油,在往里面一点就是圆圆的亮亮的东西。齐人高的毛绒玩具不用踮脚就能看见。
店员热情招呼望珊进去挑选:“进来看看,不买也行的。”
于是她就这么进去,局促又别扭地装模作样扫过货架上的东西。走动的步伐不大,手臂摆动的幅度也很小,否则但凡有人对精品店里的东西不那么感兴趣,就能发现望珊正在顺拐。
她站在了那个圆圆的透明球前。
前不久有人晃动了其中一个,里面雪一样的东西在缓缓落下。
望珊想到了家里的冬天。
家里的冬天会下雪。
她不喜欢冬天,冬天太冷了,干活的时候手都伸不直。穿的衣服也薄,要裹好几件才能感觉到暖,做活热了又不敢脱,怕吹了冷风感冒。要是运气好赶上赶集,她就能快些吃上镇上诊所开的药;要是运气差,她要扛着爸的咒骂挨上两天。
但是冬天妈会偷偷给她烤苕。
外面飘着雪,她和妈依偎在灶台前,不时翻动着灶膛里的柴火。等苕熟的时候,妈会拿木棍子在地上写字。
其实李顾行说错了,她的字不全是他教的。妈写字也很工整,和她这个人一样很秀气——只是风吹日晒,被掩盖在了黝黑龟裂的皮肤之下。
妈烤的苕不大,才拇指大小,但是很甜。
望珊又看了那个球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走出了店里。
街上有卖红薯的。
那张二十块被拆成了零零散散的纸币,多出来的是望珊怀里的一个烤红薯。
这个季节吃这个过于热了,让人哪哪都在淌汗。望珊额头湿湿的,掌心湿湿的,摸到眼睛,连带着眼睛都是湿湿的。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花钱,所以她有些舍不得吃,只是一路都捧在手里。
越走灯光越诡异。
几乎一条街的招牌上都写着“按摩、理发”,门口站着穿着清凉的女人,店里的灯光粉中带红,映得人脸上的笑都变了味。
望珊疑惑这样的灯光怎么剪头发,途经其中一家店的时候不免多往里边看了几眼。视线从门口的女人滑过,看见那人几乎蹦出的胸脯,她羞得不知道看哪好。
对方倒是镇定自若,呼出的烟雾里暗藏着眼里的轻蔑。食指上的红色指甲油掉了一块漆,掸烟灰的功夫,她不知道看见什么,立刻丢下燃了一半的烟,挤了下胸迎了过去。
三两个女人从望珊身边挤过去,掀起一阵劣质香水味的风。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紧缩肩膀,女人们却直直掠过她,对她身后的男人笑脸相迎,甚至因为“僧多粥少”,几个人还起了争执。
无人在意望珊被高跟踩到的脚,她不大搞得明白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只见被女人团团包围的男的满面春风,粗肥的大掌在到处流连。
那男人的头发这么少,望珊缠着自己的发尾打了个转,怎么不见她们欢迎一下自己?
走在这条街有种她说不出的难受,望珊无暇多留,加快了脚步想要快些走出去。
越往前,光线明显就暗了下来。
身后也多了两道不属于望珊的脚步声。
“啪。”
肩膀感受到一阵压力,望珊立刻如同惊弓之鸟般狂奔。
昏暗的后巷莫名开始一场追逐赛,似乎谁先停下谁就输了。望珊不熟悉路,但胜在体力好,反倒是身后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扶着墙喊她。
“别……别跑,你跑什么。”
望珊隔着几十米戒备地看着两人。
一男一女,男的尖耳猴腮,看着像只成精的老鼠;女的倒是身材匀称,只是笑得过了头,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刚刚在对街那里见到你,是不是找工作哒?正好来我们这里。”女人热情招呼。
果不其然,望珊眼睛亮了。
不过她很快恢复警惕:“招人怎么还要自己招的?”
“可不是得靠自己在街上找,”见事情有转机,女人笑得灿烂了一些,露出白花花的牙龈,“你以为谁都可以去我们那里上班的?”
就不说男女——虽然有些人也好男的这一口。就拿女的来说,至少长相和身材要过得去,望珊身材不错,不胖,就是胸小了点。人长得嘛黑了些,但是看着单纯——有的客人就喜欢质朴纯良的小白兔,不,小黑兔。
口味这一块说不准的,有这样的长相就有这样的市场,再不济蒙着脸,也是一种情趣。
“就是给客人按按脚捏捏肩,很轻松的。晚上上班,白天随便你支配。”
晚上上班?望珊不那么感兴趣了。
男人急忙改口:“傍晚来也行,干几个小时就走,从太阳下山到月亮出来的时间你支配。”
捏个脚再睡一觉,费不着一个晚上。重要的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不多。
“怎么样?跟我们去看看?不用担心,有师傅领进门的。”
女人像一个知心大姐姐,不停询问望珊的信息。
家住哪?
望珊说有段距离。
今年多大?
21。
那更好了,花一样的年纪,做的任何事情自己负责。
女人再一次笑出了牙花,和男人对视一眼后更是笑得飘飘然。
“这手里拿的是什么?烤地瓜?老土,拿在手上多不好看,丢了吧,到了店里酒水饮料水果吃到你撑。”
望珊不愿意丢,那两人眼里明里暗里都是嫌弃。乡下来的土妞,除了人傻好骗,就是犟,一根筋。
刚开始这不愿意那不愿意,不过时间长了就好了。
望珊哪里会懂两人的心思,他们走的是后巷,前面写着“金色海岸”这四个字的巨大招牌只透了一点灯光给黑暗里的人,让人误以为是希望。
她就要跟他们走进去,谁知道身后突然有人喊住她。
“珊子!”
真正可以照亮她的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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