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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就这样,木生被送去连环剑处,跟着刘辛学用短剑。
“姐姐,你叫什么,也要学本领吗?”
年轻女子并没回头,仍在前方带路。
“我叫小代,是你方才所见那位贵人的贴身侍女。”
“那你怎么不跟着她?娘亲说贴身侍女都是寸步不能离开的,否则主子就会有危险。”
小代轻笑:“哪有这么夸张,你啊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才来这里可住得惯?”
一般来说,夜青派寻的均是弃婴,可木生是一个例外。她是被养到十余岁后送来的,不因别的,只因她家中贫寒,母亲带着她沿街乞讨度日,在今年终是活不下去了。
并非所有流浪儿都能来,纪胧明不是慈善的主。
木生能来,并非她貌若天仙,也非智勇双全,而是她在自己母亲被财主家的下人驱赶时挺身而出,她扭身来回,又踹又咬,生生染了一身的血,将在场众人都吓坏了。
纪胧明看见了。
“我当然住得惯,世上没什么我住不惯的地方。我就是担心娘亲,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要到钱呢。”
这话引得小代回头瞧,只见小女孩鼓着脸一副担忧的模样,仿佛乞讨这件事一点也不叫人难堪。
小代先前是亲眼见过这母女俩的,寻常来说,便是寡母孤女也不至于沦落至此,然木生的娘腿脚不便,身子也十分虚弱,穿针引线的活计没有心力做,重活累活又没有气力做,待人接物又少了许多体面。
故她们已乞讨多年。
“刘将军人很好,曾是徐将军的副手。你跟着他好好练。”
“是个副将?那他怎么也跑到这地方来,这还能算是将军吗?”
小代闻言唇角微弯,转身继续朝前走着。
刘辛是一个彪形大汉,站在木生面前就像一座山。手中的短剑犹如牙签儿,还没他一只手掌大。
……
是夜。
“姑娘何必收这么个孩子,她实在长太大了,便是现下开始习武也来不及的。她还那么傲,日后不听话岂不还得坏事……”
“不如就将她派去别处吧,在此地实在不值,多得是有天赋且听话的孩子。”
“方才刘将军还同我说这小丫头虽有些能耐,终究没有任何底子,一时难追上旁人的。”
纪胧明正秉烛看信,四周幽暗一片,山间水汽重,此时寒意逐渐沁入肌肤,小代不禁瑟缩了一下。她快走几步,潜入黑暗中抱出两件披风,一件披在纪胧明肩头,一件裹住自己。
纪胧明将手中信件读了又读,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一遍一遍地确定着其中内容。
半晌,她指尖一扬,那薄纸立刻被火苗揉皱成一团,照亮了一小方天地片刻。
“徐歧被阿青召回来了。”纪胧明眉头紧锁,显是极不理解。
徐歧乃常年驻守北洲的徐老将军独子,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处理军务。
“徐将军?他父亲徐老将军年事已高,他才顶替北洲事务不久,正是带兵操练之时,皇上怎么这个时候召他?”
见纪胧明不发一言,小代试探道:“是否要询问太后……”
纪胧明摇摇头,指尖在木桌上轻敲几下。
“现在召他,北洲就只有祝亦一个王爷能管事儿了,你觉得阿青可能放手让祝亦掌管兵权?至于太后……罢了。”
皇帝初登,根基不稳,先帝只两个儿子,且众人皆知本该登基称帝的是祝亦。祝青不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那王爷统管北洲军队。除非……徐歧出了状况,他只能出此下策。
“你派人去北洲军营瞧瞧,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小代转过身,消失在夜色中。
纪胧明刚站起身,就听到门口传来几下打斗声。
只见小代衣着未乱,提溜着木生几步便走了进来。
“放开!放开!”
“姑娘,这小丫头听壁角被我逮了个正着。”
纪胧明朝小代挥挥手,小代遂将木生放下便要转身离开。
不成想她才放手,木生便跳到了她的身上对她一阵撕扯扭打,嘴里不住喊着“让你看不起我”云云。
小代本不是什么好脾气,她体型微丰,身子健壮,一把就将木生从肩头拽下来甩到了地上。
这一下不轻,木生恰恰摔在了纪胧明那书桌前,她抬眼所见不过烛火萦绕下女子精美的眉眼,此时正冷漠地瞧她。
“你!你们!”木生仰面躺在地上,终于抑制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小代皱着眉掸去衣服上的褶皱,抿唇不悦地瞥了地上女孩一眼。
若非自家姑娘在场,她定会给这小丫头好看。
夜青派并非什么市井,谈论的并非东家娘子嫁给西家公子这等小事,若木生今夜听的是别处壁角,此时被一剑杀了也说不准。
“你去吧。”纪胧明仍旧气定神闲,字字镶嵌在木生的抽泣声中却仍旧刺耳。
小代点头,仍旧转身出屋。
房内只余二人,纪胧明端坐桌前,木生躺在地上,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木生一开始哭得十分投入,捂着脸,身子一抽一抽地,相当真情实感。然透过指缝,她瞧见女子那双美目仍旧看着自己,瞳孔黑得深不可测。
她有些哭不出来了。
这个姐姐不像自己从前遇到的那些美娇娘,她们虽气势凌人,见娘亲与自己穿得破旧,仍会大方地赏些吃食。还记得有个好姐姐爱穿碧绿色的衣裳,见她脸蛋灰扑扑的竟给了她一盒脂粉。那脂粉的壳子金灿灿的,捧在手里沉甸甸,还一直散发着好闻的味道。那个姐姐眉眼弯弯,笑着要她长大后同自己一样漂亮。
她的抽泣声渐渐止住,呆呆地躺在地上流泪。
“坐我身边来。”
女子声音传来,字句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
木生深吸一口气,揩了揩泪,慢慢从地上爬起。
纪胧明仍旧端坐桌前,她身侧有一矮墩,正是方才小代坐的位置。
木生从桌边慢慢绕过去时,纪胧明的视线并没跟着她。女子眉目轻垂,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哀伤。
“为什么哭?”
“你们欺负我。”
“欺负你?”纪胧明侧过身,“怎么欺负你?”
这话有些明知故问,纪胧明却问得相当认真。
“打我。”不知为何,木生在答时有些羞臊,周身火辣辣地疼,她却满心满眼只想钻到地底下去。
于她而言,这比乞讨丢人。
此刻木生不敢正眼瞧纪胧明,红着耳朵低头看自己的手,
“今晚你是来寻我的吗?”
木生点点头。
“怎么不直接进来?是要等我们把话说完,是吗?”
木生仍旧点头,泪水又溢满了眼眶。
纪胧明轻轻点了点头,伸出手替木生将泪撇到耳边。
“你可知世上有些事,你做了别人也并不知晓的。若今时今日屋里的并不是我,你还这般,旁人定不会觉得你礼貌,只会当你别有用心。”
“旁人如何与我何干?”木生话中尽是倔强,将头撇到一边。
“若方才那位姐姐手中执剑,你觉得自己还有命活吗?”纪胧明的声音很轻,“你说,旁人是否与你相干?”
木生抿着唇,视线不知该放在何处,左右飘着。
“寻我何事?”
“我想回家。”
“可以。”
纪胧明答应得太过爽快,木生有些愣。
“真的吗?”木生布满泪痕的脸蛋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我马上就能见到娘亲了?”
她欣喜若狂。
纪胧明定定地瞧她,冷不丁问道:“你来时,她怎么说?”
木生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肩膀又垂了下来。
“她要我在这儿好好待着,永远不要回去。”木生有些颤抖,“可我必须得回去。我不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一个二个不讲道理、高高在上。你们对我尚且如此,又怎会善待我母亲?她身体不好,我若不在,她会受人欺负的。”
纪胧明笑笑,没再说话。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木生便已出现在了大门口。她连个包袱也没带,穿的正是自己几日前上山时的那身半旧衣裳。
小代赶去时厨娘说她连早饭也没吃一口便匆匆下了山。
不知过了多久,小代才在树下发现那被露珠沾湿衣裳的女孩。她发间滴着水,正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若不来,你岂非要活活冻死在这?”
木生猛地抬头,透过雾气看清来人后又垂下眸子。
“我只是在此歇息,等会便走。”
小代也不拆穿她,从身后包袱里掏出衣裳扔了过去。
“把衣服换下来,湿的贴身穿会生病。”她讽刺着,“也不知摔了几次,全身都湿成这样。”
这山雾气虽重,却怎么也不至于走着走着将衣服走湿透了。夜青派能隐匿于此的重要原因并非雾气,而是其中七拐八绕的山间小径。有人走过的地儿自然成路,可若四面八方都是草丛树木,人又该往哪处走?
且草丛中湿土遍布,一不小心便会摔进小水洼,清风一过,再壮实的人也要感染风寒。可到时还有没有机会下山去后悔可就不一定了。
木生有些惧她,哆哆嗦嗦换好了衣服便跟在小代身后,并不多言语。每每到了雾气甚浓之处,木生便加快脚步,几次险些踩到小代。
小代并不恼,肩上的包袱恰好隔开二人,留出了一小段距离。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在雾气中不知穿行了多久,却觉眼前这山如同没有尽头般绵延着。
小代渐渐放缓了脚步,眉头微微皱着,脚在地上磨了几下。
木生不敢问,安安静静地跟在小代身后不发一言,心中却有些窃喜对方路遇难题,即便自己也要因此被困此处。
前方氤氲中,朦朦胧胧倒影着的是老树的枝桠,在风动中,却见一个黑影慢慢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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