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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死
许榕每日里早早起来去打场占地儿——要用打场的人太多,若是去得稍迟些,就没地方了。
今儿又是个大晴天。看着太阳要出来了,许榕叫沈暄看着自家占的地儿,回家去了。他要把已经脱好的麦粒从仓房搬出来,铺撒到院子里晾晒。
旁边那户人家看到许榕走了,只剩个沈暄站在那里,心里便活动起来。许家日日占了好一块儿地,早有人不满。这些人不觉着是自己来得迟,只怪怨旁人占了好地方。沈暄生得白嫩秀气,瞧着就十分软弱好欺,许榕和许屠户他们不敢惹,拿捏个沈暄还不容易。
于是那家的夫郎手中提着个木叉子,将许榕家的麦子往里拨出好大一片空儿来。沈暄看见,心中冷笑一声,只作没瞧见一般。
那家人见了,便觉他是怕了,心中得意,动作愈加不遮掩,眨眼间许榕占的地儿就被他们又占去了小一半,换上自家的麦子铺开来。
沈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慢悠悠走上前去,低着声儿问:“这是我家占的地儿,你们做什么?”
那家夫郎是个泼臊的,见沈暄来问,分毫不心虚,叉腰叫道:“什么你家的?谁看到了?分明是我家一早来占的!”
“你胡说!这明明就是我们家早早占的!”
“呸!”那夫郎往地上唾了口唾沫,“不要脸的东西!一个给人上门、丢人现眼的货色也好意思跟老娘大小声!一口一个‘我家’‘我家’的,羞祖宗亏先人的玩意儿,我都替你爹妈臊得慌!”
他边骂边推搡起沈暄来,这家男人见了,也卷起袖子围上来。
许榕刚走至场边,就看见自家那块儿吵吵嚷嚷。沈暄被几个人围着,他面前的中年哥儿矮他半截,却生的粗壮,一伸手将沈暄推了个趔趄。
许榕急得忙大步跑起来,几步就到了近前,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脏话。
他登时火冲脑门,一把制住那作势要揍沈暄的男人的手臂,反手一拧,抬脚便踹过去,怒道:“找死!”
那中年汉子被他反剪着手臂挨了一脚,一时间只觉肩膀似要裂开,腿骨也似要断了,又觉那按在自己背上的手如同铁箍,挣不动分毫,痛的膝盖发软,直往地上跪,嘴里哭爹喊娘。
那夫郎顿时要扑上来撕打许榕,沈暄忙要上前挡住许榕,却反被许榕扯到身后护住。他轻轻一踹,那夫郎便一跟头翻了出去。
许榕又将手中的男人也扔在他身上,两人撞作一团,滚得尘飞土扬。
那夫郎也不起来,坐在地上撒着泼哭嚎“许家打人了”,嘴里又不干不净骂道:“你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哥儿,不要脸的小娼妇!想男人想的失心疯了,光天化日抱着别人的男人不撒手啊!下作的小贱人……”
许榕冷笑一声,上前拎起他男人照脸便是一拳,对着那夫郎道:“倒叫你好生看仔细了!看看是我不要脸还是你男人不要脸?”
那汉子登时鼻血狂流,哀嚎不止,哭喊着“饶命!”那夫郎立时吓得住了嘴,不敢再骂。
许榕反倒冷笑道:“怎地不骂了?我待要叫你也尝尝不要脸的滋味儿呢!”
众人心中骇然,一个高大的壮年男子,在他手里仿佛拎着个鸡崽子似的轻松,真不知这哥儿哪来的此等怪力。
他动手动得忒利索,围观众人方回过神来,有几个年长的便劝和起来。许榕便把抓着的人往地上一丢,指着他喝道:“我许家的地儿你也敢占?我的人你也敢骂?是我近些年忍让着你们太过了些,倒叫你敢骑在我们许家头上拉屎了!”
见过他这副凶神恶煞的土匪样,那家人哪还敢出声,只唬的抱在一起,两股战战,心中后悔不迭:怎忘了这是个有名的凶煞鬼!
实是因着许榕渐大了,许屠户要给他议亲,怕他名声太差,拘着他的性子不许他与人斗气生事。时日一久,众人倒都忘了他原是个夜叉转世的。
——这真是冤枉了许榕。他本不是个好与人逞凶斗狠之人,怎奈我不去犯人,人要来犯我?他打小就被人欺负,别的小孩子打不过,或可忍了,或去找兄姊撑腰;他一无兄姊,二又是个刚烈的性情,旁人欺他,他如何得忍?痛快地便打了回去。那些人找来自己的家长报仇,许榕来多少打多少,一战成名——坏名声却传出去了,旁的小孩从此不敢招惹他,却也从不和他玩。
闹剧方歇,沈暄红着眼眶道歉:“榕哥,都怪我没看好地儿,我太没用了……”
许榕忙道:“这家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泼皮,哪怪得了你呢?快别难过了!”
晚间许屠户听说了这事,倒没说什么,只暗暗叹气:这哥婿未免太软弱了些,好在自家崽子是个强犟的,不然以后自己走了,榕哥儿该受多少欺负!
他却是着相了,若沈暄亦是个要强的,如何上得了他家的门呢?
这便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了。
——
打完场紧跟着又扬场晾晒,一时清水村里“糠皮与尘土齐飞,人面共麦粒一色”。家家户户,屋前屋后,随处可见黄澄澄金灿灿的粮食。
“呼——呼——”
许榕扯下捂脸的布,扒着沈暄的眼皮,轻轻吹气,问道:“好点没?”
沈暄闭着眼睛感受了下,眨着通红的眼睛点头。方才扬场时他不小心被麦壳碎屑钻进了眼里,磨得眼珠都红了。
这会儿不难受了,他方注意到许榕的脸离自己多近,近的呼吸可闻。沈暄眼睫控制不住地颤了几颤,抿唇后退。
许榕松开手,朝灶房努了努嘴,示意他去冲洗一下眼睛。
沈暄去了片刻,回来时又坐回谷堆旁,端起放在一旁的簸箕,轻轻地簸去麦壳。他穿着最寻常的粗布短打,头上脸上蒙着面巾,遮去令人侧目的姝容,沾了满身的尘土麦糠,看起来已全然是个灰头土脸的庄稼汉。
许榕拄着木锨,调笑道:“你如今是越发不像个读书人了,倒比我还像个农夫呢!”
许屠户也在一旁笑道:“是了。看着倒比他刚来时顺眼了。”
又催促道:“莫说闲了,赶今儿个把这些粮食快些弄好,装了麻袋放到后院仓房,我瞧着这云,像是要来雨哩。”
众人遂不再闲话。
好在天公作美,连着几日放晴,许家诸人紧赶慢赶,将粮食全部入仓存放好,麦秸堆成几大垛。
“这便是往后一年的麦材了,烧灶填炕都是极好用的”。
许榕一面干活,一面跟沈暄说话。他看着堆满的仓房,屋后高高的麦草垛,脸上全是喜悦满足的笑容。
其余二人面上也俱是笑。看着一年的收成入仓,许屠户终于放下提着的心,畅快笑道:“今年收成好哇,待缴了税,还能有不少余粮,年底能过个好年啦。晚上烧几个菜,咱爷仨痛快吃几杯酒!”
拼命干了近一个月,夏收总算结束,人人面如土色,腰酸腿胀。然而谁都不敢休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农户们要趁这个时机抓紧收拾土地,将大豆种下去,才能赶上秋收,不致耽误今年小麦秋种。
所谓“五月六月闲人少,七月八月累断腰。”其实何止?
农人们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没几日好歇。便是如此,若不幸遇上甚么天灾,一年的辛苦血汗便付诸东流——又能如何?不过打落牙齿和血吞,祈求来年光景好些罢了。
许家众人不过略略歇了口气,便又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这回直忙到夏至,将大豆都种完,地里的活才将将轻省下来。
是夜,二人躺在炕上。沈暄叹道:“我从前读‘半夜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只是过目不过心,并不能体会,如今才算晓得了。若是觉得读书辛苦了,合该来做上一回农夫,方晓得天下何为辛苦!”
许榕好奇问道:“念得那是甚么诗?我是听不懂了。”
沈暄便笑道:“不打紧的诗罢了,不过闲话一二。明儿可算能歇歇了。”
许榕大喊道:“明日我要睡到日上三竿!你不许吵醒我。”
沈暄因笑道:“榕哥好没道理,我何曾吵过你?”
次日却也没睡成。许屠户一大早就将两个孩子薅起来,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睡!”
他拿手点着许榕脑袋,急道:“初十就是吉日了,能剩几日?你看看你房里,什么物什都没添置。你倒心宽,全不放在心上!我套好车了,你二人吃过饭就去城里,缺了什么速买回来,莫耽误了我老许家的大喜事!”
许榕被他戳的脑袋直晃,哀嚎道:“还叫不叫人活了?我都要累死了!”
许屠户冷哼:“小小年纪,累什么累。别以为你老子不晓得你,日日里那么多饭都白吃了?”
许榕反抗不得,只得老老实实带着沈暄一道去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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