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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帝国(十)
然而,火苗一经过,铜镜表面便落了一层含霜的冰。一切景象都成了模模糊糊的霜花。
女鬼回不去铜镜那头,阴恻恻瞪他一眼:“封印大阵里龙凤一对同生共死,你是皇祖为我配的衣冠‘龙’,我们的命都在红铜佛尊手里。哪怕是神使你生出灵智,你也没必要为了效忠旧主和我同归于尽吧?”
尸体正在跑向这头,艳红的衣袍飞舞,姜北江扬首示意:“这不还有一位凤吗?哪里就需要你了?”
没想到他连这都能看得出来,女鬼瞬移躲开,要命的是,骑士铁甲居然也倒戈帮着尸体杀她!她大喊:“红铜佛已经拥有了天下,神无论如何都无法与祂抗争,帮谁不帮谁,你想清楚了!”
“嗯?”姜北江异色的双瞳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却听女鬼已经被它的尸体捉住,还在大喊:“你难道不知道?神只是点化死物得生,你什么时候见祂斩断生灵回到幽冥的路,将亡灵重新诱返人间?!”
“现在人们和无数亡灵供奉的根本不是神,而是玫瑰和红铜佛!”
在尸体捉住女鬼的前一秒,寒冰将它冻结在了原地。
冰锥拔地而起,截下势若雷霆的双剑,表面只出现一道浅浅的白痕。
女鬼虽处境危险,倒也不显狼狈,注视着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评价道:“死尸中诞生的灵魂,如你所言,真是个怪物……”
姜北江懒得听他曲解自己的意思,打断道:“你说的红铜佛,是什么?”
女鬼眼波流转:“该怎么说不会冒犯佛呢?不如你自己去看吧。”她指向铜镜,“四龙四凤造出的梦魇困着我母后的一半灵魂,世上没有比她更清晰来龙去脉的人了,我带你入镜如何?”
姜北江自然不会信她的鬼话,正要拒绝,那被冰冻后就与死人无异的尸体却插话:“滚。”
接着,冰裂声响起,却不是尸体挣扎的冰裂,而是哪一方悬挂的镜子上,蒙霜的冰面碎裂了,白色狮子猫长毛拖地,站在四龙四凤中一只凤头上,张嘴哈气,“喵”了一声。
原来不是只小哑巴。
正这样想着,姜北江却看见凤的对面,那一块摇摇欲坠的玛瑙碑恍若受了重击,其内细密的裂纹再度扩张,均匀地渗透到了石碑表面。
石碑轰然倒塌。
那条锁链也落了。镜面随之倾斜,恰好转向姜北江。
铜镜中映出一座辉煌的金殿,转眼,姜北江竟无可抗拒地被吸进了镜中。
他异色的瞳尚且盛着错愕,却转眼看见了白错,晃了晃神。
金殿前的光亮堂融合,把白错的银白色眼睛衬的熠熠生辉,他双手抚过姜北江的耳侧,那道血迹便消失了,耳朵也不再发疼。
姜北江看着他,愕然褪去,换上半分无奈的笑,长松一口气,安安稳稳地窝在他怀里:“我说谁能召得动我。”
又道:“你都不知道,这一路又是鬼又是尸体,还有活着的铁皮石头,吓死我了……”
*
姜北江睁开眼时就是这么个情况——窝窝囊囊、十级残废一样脚不着地被人抱在怀里,联想到记忆最末尾,向他冲过来的女鬼,他一个鲤鱼打挺就翻下来了,腿脚没这么利索过,铿锵大喊:“老子不下海!”
白错:“?”
姜北江:“?”
疑惑,但尴尬:“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女鬼。”
白错疑惑但理解:“你所在的地方力量驳杂强大,我很难将那地方转化成梦境,只能先把你招过来。也吓着你了吧?”
“笑话——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可能怕!”姜北江毫不犹豫。
“?”
这话姜北江自己说着也脸红,轻咳一声,问:“这是哪儿?”
“一段梦里。”
金殿辉煌,看着眼熟:“这不皇宫吗?只我进来了吗?没把猫落下吧?”
说它它就到,狮子猫从侧边石柱上跳下,施施然落进了姜北江怀里。
姜北江先抱着它反复看了一圈,确定它没被女鬼整出什么问题,才想起来问白错:“你哪变出来的猫?”
白错道:“它是我的污染物。”
“嗯?”姜北江诧异:“就和把我带来的那种玫瑰是一类东西?”
白错点点头:“嗯,不过你放心,在别人的污染世界里接触污染物不会被带进污染物的世界的。”
姜北江忙多撸了几把猫:“那岂不是出去之后我就不能摸它了?真的不行吗?”
白错道:“在手上涂上遏制剂可以,但它不喜欢遏制剂的味道,到时候可能会躲你。”
“好吧。”
污染物就这点不好,作为现实世界与污染世界连接的通路,普通人在现实世界里随便摸污染物,要是不巧碰上了污染世界开启,就只能喜提污染世界七日游了。
“听说污染物和污染者本人的污染能力有点关系,我还以为你会是什么很酷炫的东西呢,竟然是只小猫……你的污染能力像是梦想成真,是不是?”
白错肯定:“差不多。”
狮子猫似乎躺得有些累,姜北江抱着它晃了半圈,嫉妒:“我也想要这么可爱的污染物,我真的变不成污染者吗?”
正侧着身,他刚好看到一队内侍打扮的人途径廊下。领头的服饰与纸扎很像,想来品级不低,面色欣喜地催促身后的人走快些。
“抓紧了,要是陛下到了的时候殿中还有一处不妥帖的,少不了你们的板子!”
身后的人步履匆匆地走进殿内。
姜北江和白错对视一眼,一起走进殿中。
殿内陈设与寻常佛堂相似,充其量更奢靡些,正中设着张长供桌,其上摆一副蒙布的神龛,一个年老的和尚正在桌前闭目诵经。
梦中人看不到他,姜北江便轻松地翻过了围栏,站到了神龛旁,问:“白错,像不像我们在那院子里见到的佛像?”
白错点点头 :“是红铜佛。而且是带着污染的红铜佛。”
正这时,殿内的人匆匆退了,领头的内侍向老和尚深深一揖:“方丈,陛下到了。”
老人睁开眼,站起身,站到一侧等皇帝进殿。
姜北江不认识这个年迈的皇帝,却认识他身后那位——他们之间的见面实在太令人深刻,正是死在了奉先殿的国王。他如今还年轻,精神得多,看到神像被遮着,道:“方丈,可以看看这尊佛了吗?”
方丈伸臂,做出个请的动作。
皇帝没有动。年轻的国王也对此敬而远之,支使身边的内侍为铜像掀布。
红布落下,赫然是那尊折花铜佛。
却见皇帝在殿前站了半晌,久到众人都有些不安时,皇帝才问:“佛尊何故折花。”
方丈行一礼:“曼珠沙华在地狱盛开,诱惑众生灵魂留恋地狱,自然该折。但折此花,六识七觉不受蒙蔽,众生的灵魂自然能重返人间。”
皇帝却皱起眉:“万物共生,折花救人,非大道之本。我却看这花可怜可爱,命人重铸一曼珠沙华,埋到御花园去吧。”
年轻国王答应了,奉承道:“佛尊应有大爱,却折花救人,有失偏颇,可见凡根未尽。父皇救花,既是圆满佛尊功德,又是顺应大道,仁泽天下。父皇圣明。”
老皇帝淡淡应了声,矜持地走了。
在一旁站着的姜北江:“……”再扯,你进殿前你下属杀的蚊子凑起来够摆桌麻将了。
却见白错静静沉思着,道:“难怪红铜污染虽然早就在西竺泛滥,却始终没有大规模传播。”
姜北江好奇问:“你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白错点头:“研究所有所有人污染世界的档案。”
姜北江:“你全看了?”
白错摇头:“我全去过。”
“……”余竹的话里竟然没有夸张修辞。他叹为观止地拍拍白错:“行啊,大学霸风韵犹存。”
白错瞥他一眼。
姜北江略反思自己的错误用词一秒:“你知道的,我一天没睡觉了。”
好在白错不会计较:“凡人在神面前没有反抗的余地,老皇帝没被污染,是因为他已经有另一种污染了。”
姜北江悟了,看后世情况,显然是玫瑰污染占了上风,“但现在皇宫好像没种玫瑰?”
正说着,眼前场景忽一变换,白错看过去:“来了。”
这是一座更加宽敞精致的大殿。
原先被指派去掀佛像红布的小内侍已经成了大总管,站在继位的红袍皇帝身侧:“陛下,遣去西洋的船队已经回来了。张大人还献上了一册记载西洋风情的画集。”
“放那儿吧。”
光线变换,似乎到了晚间。
皇帝正要休息,站起身,余光忽地瞥见那本画册,于是随手拾起翻开。
一丛玫瑰盛放在画卷中,玫瑰掩映间,丹青勾勒的隽逸骑士未着工笔,自成风流。
皇帝手指抚上那成簇的玫瑰。
“此花何名?”
总管:“回殿下,是玫瑰。张大人航行前途径抚顺,将当地居民栽种的玫瑰带上船,到西洋后,大受喜爱,西洋王庭贵族争相栽种,时人无不崇尚玫瑰昳丽。是以张大人作画留念。”
皇帝又看了片刻:“西洋风光不错,把这画册留下吧。着人去抚顺移栽些玫瑰来,就……栽到御花园吧。”
光线又变,这次阳光灼目,应当是中午。皇帝坐在御书房,刚和内阁大臣开完会,困倦地支颐,看到手边画册,拿起聊解疲乏。
他又翻开了画满玫瑰那一页。
画中骑士未画眉眼,只一点朱砂,落笔轻慎,收笔微扬,便恍若谁明媚舒朗,艳花三分。
皇帝的指尖再次抚上玫瑰。
“御花园的玫瑰栽下了吗?”
没等来人回答。
皇帝记起下人被他随几位大臣一起赶出去了。
殿外却忽然传来铁甲敲击地面的声音。
那人轻甲覆身,乌发红唇。
“我忧郁的陛下,不知我可否向您求得一支舞的恩典?”优雅的骑士微微欠身,冒犯地直视天颜。
她笑意倩然地站在阶下,像一朵银枝的玫瑰。
皇帝痴痴看着,轻易沦陷。
姜北江啧啧叹:“这是外面的玫瑰污染?不太对吧?”
白错却道:“哪里不对?”
姜北江:“这骑士不是从画里变出来的吗?我看外面的玫瑰污染似乎都是人死后便鬼,也没从画里蹦出来的啊。”
白错笑:“真聪明。”
姜北江还想就这个话题聊两句,却见周围场景又变了一轮。
这次是宫里的假山边。衣绣金龙的皇帝一手牵骑士,一手牵少女,骑士手里也牵个更小的小女孩,漫步在栽满玫瑰的御花园中。走了会儿,少女累了,皇帝就命总管把女孩送了回去。
半路上,少女碰到了做她伴读的小伙伴,开心地把总管打发走了。
嗓音温柔的少年拿出一只骨笛,递给少女,道:“殿下,我在漠北猎了匹白狼。据说白狼是狄人信奉的天山精灵,拿它的骨头做笛,以后无论殿下什么时候吹笛,我都会听到。将它献给殿下,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唯美的少男少女交谈画面,姜北江却高兴不起来——那笑容烂漫的姑娘长了张姜北江万万不敢忘却的脸。甚至!自己现在还顶着她未婚夫的名头……
姜北江喉咙里的话绕了个来回,变成一声悠久的抽气声:“白啊,你看看我,我好像出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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