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个“人”要多久

　　格洛瑞亚在做梦。

　　格洛瑞亚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这是一场久违的梦境。

　　从离开那个边陲小镇到了王都，一路上的记忆在眼前倒放，从刻着“王都魔法学院”的大门到佐洛琳城的光明神雕像，再到那座小楼里眼圈微红的女人和女孩。记忆被多次重现在眼前的感受不算好，格洛瑞亚却只能看着这些记忆反复播放，无力改变。

　　格洛瑞亚在这些记忆重复到第三次的时候觉得有点恶心，索性闭上眼睛，准备重新沉入正常的黑暗中。

　　“……你就这么把‘石头’送出去了？”

　　随着这道熟悉的声音，格洛瑞亚缓缓睁开了双眼。

　　“又不想说话了啊？也没怪你，就是好久不见了，再见面总得找个话题吧……”

　　记忆终于倒放到了格洛瑞亚悄悄给玛莉安娜送上见面礼的那天，梦境猛然碎裂，点点星光凝聚成一团柔和的光。

　　格洛瑞亚犹豫地看着这团光，只抬手推远了一些。

　　那团光活泼地绕着格洛瑞亚转，看起来完全没有介意格洛瑞亚把它推开。

　　“你这次有点泛……绿光？”格洛瑞亚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浅紫色的眼睛倒映着那团突然停在半空的光。

　　“……啊，毕竟，那个，好久不见一次嘛哈哈……”那团光——暂时带着些浅绿色的光，格洛瑞亚悄悄在心里喊它“小绿”，晃晃悠悠地接着凑近又被推开，锲而不舍地想再看看格洛瑞亚的记忆。

　　和之前出现的不一样。格洛瑞亚同样锲而不舍地赶走这团小绿。

　　之前的梦境里，格洛瑞亚见过很多次这团光。

　　有那么几次只是普通的白色的光，有时深一些，有时浅一些，有的时候则是温暖一些。

　　当然，这团光有时还会泛着很浅的红色、蓝色，有一次还变成了和格洛瑞亚的眼睛有些像的浅紫色。

　　绿色的，没见过，有点奇怪。格洛瑞亚思绪飘远，手里力气大了点，一巴掌把小绿推到了远处。

　　看着远处迅速翻滚几圈气势汹汹冲回来的小绿，格洛瑞亚默默收回了手。

　　之前出现的也不喜欢这么玩。

　　“有什么必要？”格洛瑞亚干脆利落躲过小绿的冲刺攻击，当然梦里也不会有什么痛觉，她只是不喜欢这团莫名其妙在梦里驻扎的光，“这不就是你说的‘礼物’吗？”

　　“你说‘交朋友要互送礼物’，

　　“你说‘人要有自己的爱好’，

　　“你说‘人应该好好学习知识’，

　　“我做到了。

　　“然后呢？”

　　格洛瑞亚看着那团光左摇右晃，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格洛瑞亚突然想到玛莉安娜。

　　玛莉安娜在这种时候会说什么呢？

　　格洛瑞亚看着那团光。

　　“这次你又想让我看见什么呢？玛莉安娜的未来？乌忒娜的未来？还是卢洛伦德为什么要一直凑过来？”格洛瑞亚看着小绿有想偷偷溜走的意思，第一次主动去抓住这团永远只出现在自己梦境里的光，“还是说，你又想让我接受所谓的‘命运’？”

　　“开始这本来就是‘命运’啊！”光团又一次在半空中左摇右晃，似乎很不服气，“你就是会遇到玛莉安娜；你就是会治好斯顿艾斯；你们就是会遇到埃利斯和卢洛伦德，然后……”

　　猛然震颤的光团陷入沉默，梦境不稳定地晃动起来，格洛瑞亚只是看着，像曾经被人带离雪山时一样平静。

　　“我还是不明白。”格洛瑞亚看着黯淡不少的光，看着不再稳定的梦境，“我一定要顺应‘命运’吗？”

　　“我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那团光第一次回应了她的疑问。

　　“我只是，想回到某些回不去的‘过去’。”

　　格洛瑞亚在醒来前，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

　　梦境里过了再久，现实里也不过是午休的一个小时。

　　玛莉安娜的寝室里，格洛瑞亚原本只是在书桌前看书却骤然入眠，玛莉安娜倒是在床上睡得香甜。

　　玛莉安娜的兴奋劲在做分班测试的时候就已经逐渐消退，更别提被卢洛伦德三人莫名其妙的注视吓到，早就困得不行了。

　　格洛瑞亚合上书，看了看被风吹起的窗帘。

　　不知道是粗心大意还是刻意为之，推拉窗略微留出了一个缝隙，有夏日里珍贵的微风悄悄在寝室打转。

　　格洛瑞亚感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的、珍贵的夏日午后。

　　这点宁静很快被打破了。

　　敲门声没有打扰玛莉安娜的酣睡，却成功地叫醒了沉思的格洛瑞亚。

　　“你好，是玛莉安娜同学吗？”门外站着一个和玛莉安娜差不多高的女孩，脸上也是和玛莉安娜一样的自信大方。她露齿一笑，翻了翻手里的一沓羊皮纸，抽出一张递给格洛瑞亚。

　　“这是玛莉安娜同学的入学测验结果和分班结果。我是二年级的级长安塔莉·普修索，同样也是你在战士修习时的班长。”

　　“……战士修习？”格洛瑞亚看了看手里的羊皮纸，示意安塔莉稍等，转身走进了寝室。

　　安塔莉茫然地看着格洛瑞亚走进去，从没关好的门缝能看见她看床上拉起又一个女孩。

　　“玛莉安娜，你的班长来了。”格洛瑞亚轻轻晃醒玛莉安娜，“该起床了。”

　　“战士修习？！”十分钟后，清醒的玛莉安娜站在寝室门口，恨不得把手里这张写着测试结果和分班结果羊皮纸撕掉重新去测试。

　　格洛瑞亚从脸上仍然带有尴尬的安塔莉手里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羊皮纸。

　　和预测的一样，魔法能力方面是既不算突出也不算垫底的分数，身体素质方面也平平无奇，一切顺利地被分到了“魔法修习”为主的班级。

　　倒是玛莉安娜居然会是战士修习，这倒是有些出乎格洛瑞亚的预料。

　　安塔莉尽力维持着级长的状态给两人科普了一下不同分班的具体注意事项，叮嘱两人明天去到最高的那栋白塔四楼上课，飞也似地跑走了。

　　安塔莉离开了，玛莉安娜把寝室门一关，对着格洛瑞亚开始了碎碎念。

　　从进行魔力测试的水晶球到进行对抗的助教老师，再到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要求举起又放下的刀剑，玛莉安娜都非常不服气这份综合各种分数的测试结果。

　　格洛瑞亚只是看着玛莉安娜。

　　格洛瑞亚不懂玛莉安娜的“不服气”从何而来。

　　格洛瑞亚认为这是“命运”的一部分。

　　格洛瑞亚感受不到玛莉安娜的遗憾、悲伤与愤怒组成的复杂情感。

　　所以，格洛瑞亚只是按照自己原本的时间规划，在玛莉安娜大口呼吸的空隙里说：“明天就上课了，玛莉安娜记得早点休息。”

　　玛莉安娜愣在原地，格洛瑞亚转身离开。

　　“瑞尔？你去哪？”

　　玛莉安娜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轻到自己都听不清。

　　“去图书馆。”格洛瑞亚的手已经搭上了门，准备离开。

　　“我有一本借阅的书到期了，在学院的图书馆就能还回去。”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

　　格洛瑞亚回到寝室的时候，天边已经燃起了火烧云。

　　天空是粉紫色的画布，一端是星光闪烁的夜空，一端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格洛瑞亚有时总会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比如现在就很想把眼前这片天空画下来。

　　但是不行。

　　格洛瑞亚在寝室门上留下的魔法传来预警，玛莉安娜在十分钟前跑去了她的寝室。

　　“玛莉安娜？怎么不点灯？”寝室的窗户还能窥见没有完全消失的天光，玛莉安娜只是坐在那把属于格洛瑞亚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推开门的人。

　　“……玛莉安娜？”格洛瑞亚在门口站定了。

　　一点火光昏暗地照亮，格洛瑞亚看着玛莉安娜的影子放大又缩小，嗅到一丝花香靠近。

　　玛莉安娜的衣服上被乌忒娜仔细施加过清洁魔法，总是带着一丝副作用的花香。当然，格洛瑞亚现在的衣服上也是一样的花香。

　　格洛瑞亚看着玛莉安娜凑近，把手里的小篮子递过去。

　　“我带了面包和咸肉，还有沙拉。”

　　“先吃饭吧。”玛莉安娜叹气，彻底点亮了灯。

　　晚饭只是面包夹着咸肉和看不出原本面貌的青菜，玛莉安娜吃的沉默且专心，格洛瑞亚就再没提起中午被送来的测试结果。

　　“瑞尔。”玛莉安娜沉默着吃饭，沉默着看格洛瑞亚收拾残渣，沉默着看格洛瑞亚准备拿起书来看。

　　玛莉安娜忍不住了，她第一次觉得格洛瑞亚的平静让人如此无力。

　　格洛瑞亚有时看起来就像一潭平静的死水。

　　玛莉安娜想，她见过这样平静的水面。在那个边陲小镇的中心有再也不能流动的喷泉，玛莉安娜每天都要从那里经过，于是就一天天看着那片水面平静地干涸下去。

　　无论是添多少水进去还是用力搅动水面，都不过是无用功。玛莉安娜很清楚。

　　因为喷泉从被撤走了动力源的那一天开始，它就只能随着时间流逝着干涸，然后被下一个买下这块地皮的人砸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能会有人记得这座喷泉，但是很少会有人去惋惜它。

　　玛莉安娜曾经也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去思考，怎样能拯救那座喷泉。

　　玛莉安娜今天同样用了一下午时间来思考，怎样去打破格洛瑞亚这份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想到了。

　　“瑞尔。”玛莉安娜学着像格洛瑞亚一样平静，但是她还在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心脏颤抖。

　　“我要许愿。”

　　格洛瑞亚合上书，看着眼神坚定的玛莉安娜。

　　“瑞尔，你能成为愿望实现的载体吗？”玛莉安娜笑了。为自己的想法，她现在觉得很兴奋。

　　格洛瑞亚摇头。没有人会想到，实现愿望的“神明”会有“愿望”；也没有人会想到，是不是能为“神明”许下愿望。

　　玛莉安娜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紧张，但是她觉得自己能成功。

　　“我要许愿。”

　　“我的愿望很简单。”

　　“格洛瑞亚，我要把我的情绪分享给你。哪怕只能分给你一点、哪怕你只能感受到一丝。我想要你也能清楚地体会‘人的感情’。”

　　玛莉安娜笑着，看一道浅白的光连接了格洛瑞亚和自己的心脏。

　　“瑞尔。”玛莉安娜很认真、很认真，认真到格洛瑞亚不得不同样认真，“如果你不能清楚地感受这个世界，我来当你和世界的链接者，好吗？”

　　“格洛瑞亚，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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