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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
英国公禅院。
“……多谢公爷及麾下将士勇毅仁心,于危难中救小女于生死之际,救命之恩,形同再造!”
“裴某教女无方,致使她山寺遇险,又劳动国公爷您麾下将士奔波涉险,更是于心难安,今日特来,第一为谢恩,第二便是替我裴家向您请罪!……”
话音未落,裴晖已拱手欲拜,闻铮连忙上前搀住。
“裴大人实在言重了!救助百姓自是我与部下的分内应尽之事,何来请罪一说……”
这番来回推辞客套了好一会,裴晖方命仆从奉上各式锦匣谢礼,道些许薄礼,聊表敬意,万望公爷笑纳。
闻铮见他这般架势,心知再推却反倒要引出更多虚礼,便顺势道,谢裴兄厚赠某却之不恭,命管事收下。
又请裴晖用茶,二人在书房中闲话半晌,从腊月时令聊到边地风物,乃至朝中动向,直至天色向晚,裴晖才终于起身告辞。
闻铮抬眼见日头西沉,心道若他此时再不下山,怕就是要赶夜路回京了。
送客后,他信手展开礼单,良久,摇头轻哂。
这位伯府大老爷,他外甥的养父,父丧三年仍未正式袭爵的裴晖裴大人,倒真有几分意思。
半日之间,谢遍他与其麾下将士,却始终未提真正救下裴小姐的奚指挥之名姓一句,言谈间更是屡屡以“小女无状”为谦,不知是文人重礼教,才欲与奚指挥撇清干系,还是……
压根未曾细问过其中详情?
——这礼单上分明写着“敬谢奚将军”字样,再瞧礼盒,更是清楚做了标记。
他压下这诸多猜测,只扬手吩咐,“将威远伯府送给奚指挥的那份谢礼,一并放到他房中去……”
……
“奚指挥”亲见那份谢礼,已是夜阑人静时。
他在桌旁逐次将这些谢礼锦盒打开,只见有紫檀木嵌玉如意一柄,百年老参一对,镔铁雪花匕首一口,织金蟒绒缎四匹,另附程仪三百两。
这般周全厚重,一见便知是母亲的手笔。
只是翻到最后,见角落还搁着一只略小些的锦匣,形制竟有几分眼熟。
裴洲心头微动,伸手掀盖,只见叠好的素笺严严实实覆于其上,掩住了底下那些物件。
他拿起素笺,其下被遮掩住的,分明是一排阿珠的妆粉铺子里用来装香露的瓷瓶。
——当年他随长辈南下守孝,她特取了新烧制的这种细口瓷瓶为他分装她亲自调配的调料香辛粉,笑道若是南地守孝禁食荤腥规矩严苛,他就可去山中打牙祭,到时这小瓶装调料便可派上用场。
后来他以奚止身份去西北投军,乃至归京,亦是随身携带……
可如今,阿珠将这些为他准备的瓷瓶装调料香辛,竟送了一匣子给了一位不过一面之缘的“奚止”!
裴洲握着纸笺,指尖渐而用力,落下重重痕迹。
良久,才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阿珠心思至纯,绝无杂念,必是因着“奚止”那夜为她烤鱼果腹,才想到以香辛调料为报,这不算什么……
念及此,他勉强平复心绪,去打开那叠起的纸笺。
待展信一览,裴洲胸口顿时汹涌腾起双重熊熊烈火——
阿珠竟然!
修书相约一个陌生外男“奚止”,夜半院中相会!
……
已过亥时,裴珠仍妆扮齐整,歪在窗旁的软椅上。
锦雀捧着灯过来,柔声劝道,“姑娘,都这个时辰了,仔细伤了眼睛,不如奴婢服侍您卸妆盥洗,早早歇息了吧?”
她的手边握着本带上山解闷的的话本,眼里却浑然不知究竟看到了哪章哪回,心思早已流转飞去了檐外山中。
锦雀轻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眼见三个丫鬟都围在自己身边,锦鹃捧铜盆热水,锦莺取软巾胰子,正静静候着她。
而窗棂外一片幽寂,今夜无雪无云,孤月已渐渐升上檐梢,偶尔听得一阵风声虫鸣,除此之外,别无它声。
绝无任何她隐隐期待的声息。
唉。
白日里为躲裴大老爷的回马枪,她一直缩在榻上不曾起身,待到晚间掀开被褥,这才发现她写的那张香辛调料说明纸笺,竟好端端还在这里,没有塞进锦匣中。
她心里一咯噔。
这张纸笺在榻上,那“那张纸笺”去了哪儿。
她叫上几个丫鬟一道沿着床榻搜查半天,也没查到踪迹,便就此认命——那张邀约奚将军见面的纸笺,恐怕,是真的阴差阳错塞进了那锦匣中了!
苍天。
这要是被他瞧见了,他该怎么想?
是否觉得她轻浮,昏头,神经错乱?
竟然邀约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外男夜半私会……
哎,还是祈祷他根本无暇去开锦匣,等他亲眼看到时,或许她早已下山回府。
但裴珠心里揣着这件事,难免七上八下,疑神疑鬼,既担心他看见,又担心他再也看不见。
哪儿还能有睡意。
眼见夜深人静,再无声息,她吊起的心松快开来,只是又隐约莫名失落。
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裴珠,你在想什么呢,奚将军毕竟是个正人君子,他就算看到了这信笺,也必然不可能赴约的呀!
裴珠无精打采,由着锦莺替自己卸了珠钗散了长发,又盥洗梳漱,里外收拾妥当后,换上寝衣,拄着四哥新送来的竹杖,慢吞吞挪回榻边,身子一歪便滚进了锦被里。
算啦,只是吊桥效应而已!
大概是因为她太久没和模样出众的异性相处,脑子才一时错乱,惦记个不停。
等她伤好了下山回府,想必从此与他也不会有交集,以她这万事不过心的性子,大约半月,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裴珠暗自鼓励自己。
锦雀悄声熄了灯烛,退去了外间,房内顿时陷入浓稠漆黑。
她轻轻哼了一声,拽起被衾拉高过头顶,准备入睡。
……
半刻钟后,裴珠慢腾腾地支起身子,披衣拥裘,又系上软绒披风,这才拄起竹杖,挪回了轩窗边。
山寺严寒,她早便吩咐丫鬟不必守夜,只有轮值的锦雀卧在相邻的外间榻上听见了动静,睡眼惺忪问,“姑娘,你要去净房吗?怎地不唤奴婢?”
裴珠忙让她继续歇息去,“我这些日子睡得太多,今晚不困,准备坐在这儿赏月,不必管我。”
锦雀纠结着没再起身。
裴珠偏头托腮,借着清凌凌的月色朝窗外望去,隐隐瞥见禅院外一只飞鸟自夜色中翩然掠至,正乖巧收了翅膀栖在高墙之上,仿若正凝神观景。
少顷后,又有一只自近处穿梅渡雪而来,绕着它盘旋了数圈,才小心敛翅落到了先前那只的身侧,与它并排而坐。
倒像是早便在梅枝上候着它了。
“唉,鸟儿都知道夜半赴约……”人却不知道。
裴珠小声嘟哝。
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声,“因为禽鸟无纲常束缚,夜半私会也无碍。”
——人却有礼教大防,陌生男女之间,自然不能随意私下见面。
雪夜之中,裴珠的双眸立时漾开光亮,浑身的郁气一扫而空。
“奚将军,你来啦?”
她将身子探出窗外张望,四下里却空无一人。
忽见眼前昏昧之中黑影一闪,有道熟悉身形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窗外。
一张戴着面具的沉幽脸庞,恰与她四目相对。
裴珠惊得下意识往后一缩,这才反应过来,又伸手摸了摸脸蛋和头发,不免懊丧咕哝。
“你……怎地才来呀?我早卸了妆面,又散了头发,现在就这样灰扑扑地素面朝天……”
——你要是决心要来,你就早些来呀!
竟将他刚刚那番借禽鸟喻示男女的话,浑然当作了耳旁风。
奚止话音稍顿,仿佛在斟酌语句,“我亥时初便已至……”
却见她眉心一蹙,杏目瞪大,便是夜色里也清亮可辨,几乎写上了几个大字。
——那你为何不现身?
裴珠理直气壮。
只见眼前人似乎要顺着她的话开口解释,却语锋一转,沉下声气。
“我今夜来此,并非是为了赴约,而是要亲自告诉裴小姐,递信与一陌生外男,邀他夜半会面此举,既与你名声有碍,又易威胁你安危,极不妥当!”
哎,这家伙怎么话说得这样直白。
叫她都没有“耍赖”的余地了。
裴珠心底小小可惜。
“恶人先告状”策略显然不曾奏效。
而“道学夫子”奚先生的长篇大论仍未结束,甚至举出了假想案例,“若在下是居心叵测之人,趁机行不轨之举,裴小姐到时恐怕追悔莫及!”
直到最后,他才稍稍放缓声音,“还望裴小姐日后行事,多思量三分。”
隔着一扇敞开的牗窗,庭院与内室俱是静谧无声。
一时只听得鸟雀翅羽扑腾的窸窣声响,裴珠余光瞥见方才那对鸟雀结伴从高墙上飞向院外,转瞬便一并融进了这山夜。
她重看回眼前之人,一双眼弯成新月。
“那,奚将军你会行不轨之举吗?”
此言一出,他未曾被面具的遮住的下半张脸倏地绷紧。
纵然夜色昏暗,裴珠仍清楚察觉到,他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层薄怒。
说话须张弛有度,追得太紧让正经人真生气了可不妙。
裴珠顿时收敛玩笑神色,端正仪态,语调转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自然不会!”
“奚将军曾与我有救命之恩,举止亦从不曾逾距,怎会是那种卑鄙阴险小人,我又何必畏首畏尾,被礼教大防束缚呢?”
裴珠倾身,举起火折子点了窗边架子上的一盏灯,烛火悠悠跃动,火光映在她素白面颊,仿若上了一层稀世釉彩。
“闺阁女子本就难与外人来往相识,我不过是敬佩奚将军为人既有武将报国救民英气,又有江湖剑客豪爽侠气,自认有几分投契,这才不由多说了几句话罢了……”
裴珠的目光轻轻掠过这张覆着面具的脸,只见方才他紧绷的面庞亦渐渐变得松缓,似乎张口欲言。
她却唇齿之间衔笑,先一步道,“古有越女与袁公以剑会友,亦有红拂女与虬髯公倾盖如故,莫非在奚将军眼中,天下男女之间,只剩瓜田李下之嫌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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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开始忽悠面具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