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再见

　　唐濛濛想，这次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人和读高中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那么爱笑了，漂亮的桃花眼中光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淡漠，曾经那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恣意张扬也变成沉默，哪怕他有时漫不经心地勾着唇，她仍然能捕捉到存在于无形之中的疏离。

　　可即便如此，当露台外的微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时，唐濛濛的心脏依旧会不受控制地为他跳动。

　　边扬的那句话看似疑问，实则笃定。

　　明明之前面对他的笑容都紧张难耐，可现在她看着他在黑夜中略显孤寂的身影，竟什么都顾不上，控制不住地朝他走去。

　　“嗯。”唐濛濛缓慢且坚定地迈着步子，直到站定在露台与会客厅的交界处，才轻声说，“对不起，我刚刚来给张老师送文件，不小心看见了。”

　　边扬没灭烟，指尖的猩红还在跳动，就这么垂眸看她。

　　唐濛濛的注意力只在他微红的左脸上：“你……脸还好吗？”

　　边扬眉尾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无所谓的弧度，声音懒洋洋的：“嗯哼，担心我？”

　　女孩并没有像先前那样慌忙否认，反而利落地点了点头：“是。”

　　边扬多看了她一眼。

　　唐濛濛满脑子都是刚刚蒋平卫那一巴掌的狠厉，犹豫道：“我去给你买冰袋……”

　　“不用。”边扬收回目光，他深抽一口烟，随即抬手将烟蒂摁灭在露台角落的烟灰缸里。

　　“必须用！”唐濛濛此刻却异常固执，她不自主跟上前几步，语速都快了几分，“现在不冷敷，明天早上脸肯定会肿得厉害，到时候更难消，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的唇瓣，声音放轻了些，“还要买点西瓜霜喷剂或者复方氯己定含漱液，万一口腔里磕破了不及时处理的话，过几天就会发展成口腔溃疡……会很痛的。”

　　边扬静静地看着她，下意识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内侧。

　　方才被打的时候只觉得一阵麻木，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愤怒，所以没太在意，此刻被她这么一说，那股被忽略的细微刺痛竟真的清晰起来，还带着点淡淡的灼热感。

　　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你倒是挺有经验。”

　　唐濛濛的耳根唰地一下就热了，后知后觉地涌上几分羞涩，声音也弱了下去：“嗯…… 毕竟也被打过嘛，长这么大，谁还不挨几顿打呢……？”

　　话音刚落，头顶就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

　　唐濛濛被他笑得脸颊更热，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慌忙辩解：“我、我说的不对吗？所以…… 所以就是要提前做好准备啊！不然就只能坐以待毙，挨打已经够让人心情不好了，如果让伤口持续发炎，那岂不是等于一直在挨打！”

　　谁知找补的话刚说完，男人压抑的低笑彻底憋不住变成了放肆的大笑。

　　唐濛濛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窘迫极了：“你……你反正记得买一下，我先走了！”

　　说罢，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一般地往电梯口跑。

　　然而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了进来稳稳地拦住了闭合的门。

　　电梯门缓缓回弹，唐濛濛吓了一跳，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怎、怎么了？”

　　边扬拖长尾音，显然心情不错：“买药去啊。” 他顿了顿，模仿着她刚才的语气，慢悠悠补充道，“不然岂不是一直在挨打？”

　　“……”

　　唐濛濛在酒店门口和边扬告别时人都还僵着。

　　一转身，她就像身后有追兵似的，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带上门，而后颓废地扑到床上。

　　唐濛濛抓起枕头死死蒙住脸，简直没有勇气再回忆一次刚刚的场景。

　　怎么……怎么就那样说话呢？

　　她只不过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心情稍微好一点而已，可怎么就……可他后来确实笑了不是吗？

　　不是没有温度的勾唇，是真的在笑，这是她与他重逢后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开怀。

　　也……也行吧。

　　忽然手机震动，唐濛濛绝望地停止胡思乱想。

　　她满脸颓废地掀开枕头拿出来看了一眼，弹出来的竟然是和边扬的对话框。

　　唐濛濛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他先发来的是一张照片，是冰袋和一包复方氯己定含漱液，然后附带着短短的一句“小唐老师，请检查。”

　　唐濛濛捧着手机，愣愣地坐在床上，甚至能幻想出那句“小唐老师”从他口中叫出来的语气。

　　什么啊，他怎么也和谭梦琪一样这么叫自己……

　　唐濛濛头发乱糟糟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她斟酌半天，最后发了个和自己头像同款，抱着柚子叶的“去霉运”线条小狗表情包。

　　“濛濛，你在干嘛呢，笑这么开心？” 宋娜刚和男友打完电话，疑惑地看过来。

　　唐濛濛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按灭手机屏幕，欲盖弥彰地把头发挽到耳后：“没、没什么……”

　　宋娜眯起眼睛，带着几分暧昧的笑意上下打量着她，拖长了语调：“哦～原来是在和男朋友聊天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啦！”

　　“没、没有…… 不，不是的！” 唐濛濛慌忙摆手，结结巴巴地否认，“不是男朋友…… 就是、就是普通朋友！”

　　宋娜哪信，她一脸 “懂得都懂” 的表情，笑眯眯地说：“嗯嗯嗯！我懂我懂，快继续聊吧，不打扰你了～”

　　唐濛濛：“我……”

　　她本来还想继续解释，谁知宋娜说完就戴上耳机背对着她躺了过去，俨然一副要给她留二人空间的样子。

　　“……”

　　这真是一个状况频出的晚上。

　　唐濛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后半夜的寂静里，只剩下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她不受控制地反复点开和边扬的对话框，甚至连照片里反光的桌面映出的那双修长手影，都被她捕捉得一清二楚。

　　明天还会见到他吧。
　　好希望明天可以再见到他。
　　明天一定要见到他呀……

　　怀抱着羞赧又带着丝丝绕绕甜意的期冀，唐濛濛终于在天快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睡了过去。

　　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

　　接下来的几天行程里，不论是华中会议还是和企业高层的会晤，唐濛濛再也没有见到边扬。

　　更糟的是，第一晚的严重失眠像埋下了隐患，后续几天无论她怎么调整都没能缓过来。

　　上午跟团队对接工作的时候还能勉强支撑，可一旦过了中午再结合一些逛淮宜著名景点的体力行程，休息不足的疲惫就被瞬间反扑，大脑濒临罢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利落。

　　“累死了！我真的要累死了！” 宋娜蔫蔫地斜靠在会堂座椅上，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张老师真的快六十了吗？我怎么觉得快六十岁的是我啊！”

　　今天上午刚结束一场高强度的户外徒步，下午还听了两场报告，晚上还有一场正式晚宴，连轴转的行程让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

　　按常理说，唐濛濛、宋娜这类学生本不在晚宴受邀之列，但她们的导师张安康咖位够足，主办方格外也给面子，连带着这次被他带来的所有学生都一并收到了邀请。

　　下午原本用于做报告的会堂，此刻已临时改造成了巨大的会客厅，前排的核心位置留给了各位教授和企业重要受邀人员，唐濛濛她们几个学生的座位则安排在靠后的区域。

　　他们这一桌全是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唐濛濛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但仍然努力撑着头不让自己栽下去。

　　连续几天都没有遇见边扬，她已经从最开始的期待第二天的行程到现在期待赶紧结束回南城。

　　她甚至有点后悔，当初张安康邀请她加入课题组时，自己怎么就没多犹豫一下。

　　哪怕等这场交流会结束再答应也好，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名义上是跟随出行的本科生，看上去特别风光，实际上要负责整个组的出行规划。

　　而且这几天的行程中，她比宋娜他们更惨，对他们来说有些行程并不需要学生一起完全可以休息，但作为负责整个出行行程的“秘书”，唐濛濛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在场，是实实在在地跟着跑了快一个星期。

　　“哇，那人长得好帅啊！” 突然，邻桌女生压低声音的感叹传来，带着难掩的惊艳。

　　唐濛濛正昏昏欲睡，闻言眼珠迟钝地转了转，宋娜也压着声音惊呼：“那是不是南城那个校草啊！他咋在这？”

　　刹那间，唐濛濛睡意全无。

　　很显然，只要在南城读书，就没有人会不知道南城理工那位浪荡恣意的校草。

　　长的好看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优点，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集团太子爷，大一就能在南城第一高校南城大学的奖学金会堂上致词，另一边刚入校就带着南城理工暮气沉沉的足球社踢进全国高校前三，后来组建球队获奖无数，同时还在学校组了自己的乐队等等等等，而那些几乎传遍了整个南城高校圈的风月故事，不过天之骄子不值一提的风流往事。

　　此时此刻，她与他之间隔了大半个会堂的距离。

　　男人敞着卡其色毛呢大衣，卓越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越来越多人被他吸引仰头张望，来自别的城市的学生满脸好奇，而来自南城的学生，早已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地向身边人科普起了这位南城太子的光辉事迹。

　　“……哦对，就在前几个月，他们学校还有个女生因为和他分手闹自杀呢！”
　　“哇塞这么刺激——”
　　“可不是，这脸就是资本啊！”
　　“后来呢后来呢？”
　　“和好了吧，来之前还看到他带着那个女生出去逛街，没想到这次华中区碳中和会议的主办方之一也是他们家，怎么投的胎啊，果然人生最重要的分水岭是羊水……”

　　唐濛濛默默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努力让自己收回目光。

　　几天不见，他们之间好像又隔上了千山万水。

　　那晚露台上笨拙的对话，他垂眸望着自己的眼神，后来真心实意的笑，微信对话框仿佛带着语调的“小唐老师”……以及更久远之前短暂交集的片段，好像又成了一场不真切的梦，梦醒之后各自归位，还是如此遥不可及。

　　服务员推着餐车陆续上菜，碗筷碰撞的声响打断议论，大家很快切换了话题，气氛依然热闹。

　　只有唐濛濛抿唇垂头一遍遍在心里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可越克制越克制不住，冲动翻涌成浪，她还是点开微信。

　　“你的脸好些了吗？”“没有口腔溃疡吧。”“这几天在忙什么？上次去你们的基地好像没有看见你”“还有和你爸爸吵架吗？”……

　　消息被噼里啪啦地编辑出来，又在输入框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被删掉。

　　唐濛濛也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理，可她现在就是好想和他讲话，好想好想。

　　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上了一道飘满葱花的排骨莲藕汤，热气裹挟着葱花的香气漫开。

　　唐濛濛盯着汤面浮着的翠绿葱花发起呆，忽然想起什么，视线又扫过桌案上的其他菜——

　　胡萝卜炖排骨、香菜炒黄牛肉、清炒生菜、虾仁莴笋、莴苣叶蒸菜…… 每一道菜里，要么混着葱花，要么缀着香菜。

　　理论上来说，这种大型宴席的菜单必然要经过主办方秘书过问，边荣集团作为主办方之一，他们的秘书难道连自家老板的儿子不吃什么都不清楚吗？

　　唐濛濛皱眉想着，在输入框中缓缓敲下一行字：“今晚的菜，你吃的惯吗？”

　　点了发送，唐濛濛后知后觉地按灭手机，她正忐忑着自己是不是问的太突兀，没想到很快得到了对方的回复。

　　“你也是？”

　　一个弹出来的 “也” 字像搭起他与她之间的桥梁，唐濛濛原本暗淡的眼睛一瞬间就有了光彩。

　　她快速解锁，回了个“嗯嗯”的线条小狗。

　　这一次却没有很快得到回复。

　　唐濛濛等了片刻，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她最爱吃的香菜炒黄牛肉。

　　突然，前排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等人群渐渐散开，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边扬拢着身上的大衣，脚步从容地从前门离开了会场。

　　嘴里的小炒黄牛肉顿时味同嚼蜡，唐濛濛忍不住站起来，可茫然环顾四周，又不知道要怎么出去找他。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唐濛濛赶紧点开。

　　“要不要回一中？”对方发来一句简单的邀请，以及一个她上次给他发的，抱着柚子叶的“去霉运”线条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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