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

　　大概是小猫崽起到了作用，张倩在微信里联系花脸说李梦想再次预约治疗。花脸在约定面诊时间前回了一趟老楼，从格鲁的房间里翻出一小瓶药水。这可是治疗他睡觉打呼噜陷入深度睡眠的好东西，她又去药品室拿了很多芳香添加剂。监管药房的是老爹，库房药品出入都要在他那边登记，组织里从来不限制使用违禁药品。可是她打算把这东西用在李梦身上就不能走库房拿，只好让格鲁顶锅了，他呼噜声太大震动的楼板都松动了。陈老爹的房间就在格鲁楼上，原以为年纪大了耳朵听力退化，但是格鲁的呼噜声实在太大了。没办法他只能睡觉前在他鼻子里滴入药剂，对他进行深度催眠，格鲁就像进入婴儿时期，变得乖巧听话。老爹说这是治疗睡眠的有效药，格鲁最信任的人就是他，每晚睡觉去都会在鼻腔里点入一滴。
　　自从和顾春华聊过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很多，顾春华想借着聊天打探她工作中的事。花脸说话很谨慎从来不透露会诊信息，倒是顾春华为了保证自己的工作不出问题，和她说了医院人事情况。对于需要和医生护士打交道的花脸，实在是帮了很大的忙。
　　周五下午到了约定时间，这一次张倩没有跟着过来，只有李梦一个人独自面诊。花脸刚打开门，她的一双眼睛就在房间里四处打量，好像在找什么。花脸注意到她的心思，走到软椅前把沉睡的小猫抱给她。看的出来李梦很有爱心，自从和她说过小猫是流浪猫就很记挂她。花脸提出要是她实在喜欢可以带回去养，李梦面露难色，说自己妈妈不允许她养动物。花脸也只是随口一说，果真惹上这个麻烦老猫知道她把它孩子送人了，还不得挠人。
　　她在房间四个角落点上香薰，悠远淡雅的气味好像来自遥远的森林，甜丝丝的果木味道参杂树叶的芬芳。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水，给每一盏香薰蜡烛里面加上一滴。随后出门把诊室外的牌子翻到另一面写着会诊中，关门的时候轻轻扭动关上保险。顺势把日光灯的亮度调到最暗，营造出一个适合休息的气氛。
　　李梦抬眼看她眼神比初次见面友好很多，“今天我们做芳香催眠，你上次说睡眠不好。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就睡觉嘛！陌生地方我不容易睡着。”李梦说道。
　　“不需要完全熟睡，半梦半醒的时候我会和你聊天，不用紧张想说什么就说。如果不愿意说话也可以静静休息。”花脸说话的语气平和柔软，像香氛一样让人心里柔软放下心房。
　　李梦躺在一张平铺开的软椅上，花脸还特地准备了粉色的毛绒毯子垫在下面。四周光线昏暗人沉静在阵阵芳香中，神经困顿游离如身处云层里。
　　“最近有遇到什么伤心事情嘛！”花脸声音轻柔的问。
　　一段沉默之后，“我喜欢的一个男生死了。”她说道，眼睛有泪水滑落。花脸心里一惊，她并没有期待李梦会直接回答，心里按耐不住的喜悦，丝毫不敢让自己声音有变化。
　　“他出了什么事情！”
　　“他跳楼自杀了，我很内疚！”李梦情绪似乎有些波动，花脸不敢再问下去，这种问答如果太紧密很容易让她的心里防御机制立马警醒。
　　“这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如果我当初拦着他不去掺和那些事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之前有发什么过什么具体的事情嘛”花脸问道。
　　“我记得有一次下课的时候他陪我去厕所，学校厕所离操场有一段距离，很多人不愿意走这么远都选择去教职工宿舍上厕所。那天我拉着轩轩陪我去女厕 ，女厕门口朝向相反。我们走过男厕所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惨叫，随后就是啪啪手掌拍打的声音。有一个男生嗓音嘶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另外一个人说就是看他不顺眼。接着好像他又挨了一拳，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听见好像摔到在地上。”
　　“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喊老师过去！”
　　她闭着眼睛保持睡眠的状态，“这种事情老师一般起不了什么作用。”随后陷入沉默，房间中有蜡烛火花燃烧噼啪声音，显得周围更加安静。
　　“后来轩轩让我在门外等他，我拉着他校服不让他进去，如果那时候他不去管这些闲事就不会惹上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
　　“陆川，李浩还要张翔。”李梦一阵迟疑后说道。
　　“他进去一会的功夫，里面再次发生打架斗殴的动静，什么东西不停的往墙上撞击。我害怕急了，轩轩叫喊起来说不怕他们。然后张翔就冲出来跑了，我看轩轩一直不出来就跑到操场上去喊体育老师。他们这一帮人挺怕陈老师的。”
　　她接着说道，“轩轩出来的时候头上留着血，我要带他去医务室他也不愿意，一把把我推开。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刚才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
　　花脸听到这里就明白是黄轩轩在里面和人打架了，可是为什么只有张翔跑出来了，还是说他乘着陆川和李浩打人的时候乘机溜出来的。里面纠结发生了什么！
　　“黄轩轩跳楼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那样积极开朗的人为什么会自杀！”这时候李梦的情绪明显开始激动，摇着头好像要摆脱掉一个噩梦，眼泪不停流下来。
　　“没事，没事的！”花脸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抚情绪，“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情，过分自责是自伤。”李梦的情绪好像缓和很多，她突然张开眼睛，用充满泪水的眼眸看着她。“真的嘛！”
　　“你要相信我，轩轩和你都是好孩子。”花脸把小猫抱给她，小猫在她枕边伸着湿乎乎的舌头舔去她的眼泪。花脸看她又沉沉睡去，把燃烧的蜡烛熄灭，不再打扰她的睡眠。一直到晚上六点多李梦才醒过来，她说很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虽然不符合规定花脸还是把那款有助睡眠的药水给他小半瓶，告诉她如果还是出现睡眠障碍可以在香薰里滴上一滴。李梦离开的时候是下午七点左右，窗外开始下雨水花落在玻璃窗上凝聚成大大小小的水雾。视线在蒸腾的水汽里变得模糊，直到远处的身影彻底消失。这件事从一场校园霸凌开始，死者黄轩轩因为介入李浩，陆川和张翔这三人关系里才导致悲剧发生。按照李梦的说法黄轩轩性格开朗不是那种抑郁自杀的人，但是抑郁症患者外在表现是很难分辨是否有自杀倾向的。看来那个里面有黄轩轩自杀遗言的录音笔是关键线索，她理清楚思路就打算回老楼一趟。把小猫借出来好几天了，也该把它送回老猫那里了。
　　陈旭自从上次帮张翔妈妈李大脚躲过一劫，李大脚特地从派出所要了他留下来的电话，几次三番联系他要请他来家里吃饭。陈旭这段时间他一直跟踪张翔没发现可疑事情，想着就乘今天去一趟他家里，顺带了解一下他的家庭情况。周六晚上河下镇很热闹，赶上节假日外出游玩的人多，这个古镇以城墙旧址出名。区镇府在沿河两到创办了很多名人纪念堂和仿古美食节街，一到晚上路两边亮起花灯，各色穿着古风游人沿河观赏美景。陈旭从热闹的商业街穿过小桥在石头小道上一转弯绕进漆黑的小巷，沿路数到第七家就是张翔的家。他们这一处四合院是好几户人家杂居的环境。他们在东面的这一户，进门明显地面低出外面十几厘米高度。进去的房间既可以是走道也能做厨房。李大脚这会正热火朝天的炒菜，油烟出不去呛的不住咳嗽。她一边打开一旁的窗户一边把陈旭往里面引。
　　“张翔…，客人来了。”她叫到
　　窗帘一掀，从里面冒出一个人，张翔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说往里面坐。这里面是个卧室，一整面墙都是奖状仔细看有些发黄发旧，房间阴冷潮湿有些奖状上面映出水痕。墙角地方看出是新贴上去的，陈旭手掌在纸张上划过感叹道。
　　“你学习很好啊，这么多奖状。”
　　“那都是以前的，我妈每一张奖状都给我贴上去。有人来就要给人家看看。”说完这些，他脸上神情很温暖，看的出来虽然他不是很在意，但是李大脚对自己儿子成绩很自豪。
　　“你有读书的天赋，以后想做什么啊！”陈旭随口问道，一般学习好的人比普通孩子对未来更有清晰的规划。
　　“我喜欢数学，以后应该会做老师。”张翔腼腆的笑着，陈旭第一次发现他眼睛很大很亮。在小麦色皮肤衬托下，眼睛神光采奕奕里面都是对未来很憧憬。
　　“老师的工作稳定又能教书育人，是个不错的职业。”
　　“快出来拿菜，招呼人吃饭啊！”李大脚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门帘一掀开烧菜的香味和李大脚的嗓门一起涌进来。她手脚不停，两只手捧了三个菜，看见陈旭站在墙边研究张翔的奖状又去招呼他坐下。十几平的小房间东南朝向各放了两个木板床，环境虽然简陋但是床上收拾的整齐干净一点不杂乱。
　　李大脚从墙边拿过来一张三角折叠圆桌，用手把侧过来的桌面抬起来支架撑开，一张能够四五个吃饭的桌子就在中间摆开了。地方太小也没有多余的位置，陈旭就坐在床边。
　　“你别介意啊，我们这种地方太小，只能将就坐了。可是我的手艺一点不含糊啊，不是舍不得下馆子，你别说我还真看不上外面厨子的手艺。”李大脚嗓门很大，聊到自己的手艺脸上满满得意的神情。
　　“大姐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啊，就冲你炒菜的香味今天我就要吃三碗饭。”陈旭也跟着笑起来，没进门的时候炒菜香味就飘到院子外面了。他还好奇谁家做饭这么香呢
　　一会的功夫六个菜加一碗汤，在圆桌上摆开。有糖醋鱼，排骨，炒肉丝都是家常菜，看着色香味俱全。李大脚一再催着动筷子生怕他客气。
　　“李大姐，你这手艺完全可以开个小店啊”陈旭尝了几口菜直接和张翔要碗装白米饭，普通人家请客吃饭你越不客气主人越开心。
　　“说这话呢，之前也干过。我们两口子，就是张翔他爸和我开过一段时间小吃店。夫妻两个人做生意能赚钱无非就是活自己干，赚点辛苦钱。张翔他爸隔三差五去打牌，那生意怎么做的下去。要说请人做事，赚的钱刚够给人开工资的。”李大脚本来还拿瓶酒出来，看他没有喝酒的意思，干脆也用瓷碗装上一碗白米饭。
　　“煎饼摊还能拿回来吗”他问道，刚才在院子里四处打量一番，看来压在执法队的三轮车还没拿回来。
　　“想拿回来，要交罚金。我那辆车是二手的，再加上零散的东西也不值三千，就当上交了不打算要回来。”李大脚说道，手里不停给陈旭夹菜 。
　　“你要是想要回来，我找人帮忙看能不能免罚金给你搞出来。”陈旭说道。
　　李大脚一听这话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拍拍张翔让他说感谢的话。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正是会害臊的年纪，恨不得把脸埋在饭碗里。李大脚看儿子那副样子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看的出来她是个开朗直爽的人，怎么会生出张翔这样一个腼腆的男孩子。
　　饭吃了一半，门外进来一个人，身上很浓的酒气走路打晃。李大脚竖着耳朵仔细听，确定是他丈夫张发的脚步声。立马起身出去查看，刚好撞到迎面进来的人，张发喝的满脸通红。他注意摆在屋里的一桌菜，视线上移看到坐在首位的陈旭，伸着手询问李大脚是什么人，既然请吃饭怎么也不和他打声招呼。
　　李大脚哪里能猜到他这时候回来，张发只不在家带着就去棋牌室鬼魂，家里大事小事一概不管，当着外人的面反而做起一家之主的派头。
　　“你在哪里喝这多！”李大姐拉他的胳膊把张发往对面房间拉，张发不动弹反而一屁股坐下去。
　　“我说你请人吃饭怎么没酒，这是什么待客之道。”说完就起身在房间翻找酒瓶。
　　“谁都像你一样把酒当命的，之前车子从桥上滑下去多亏陈旭拉了我一把，不然连人带车都得滚下去。”李大脚说道。
　　“那更得喝酒了，你们女人家什么也不懂！”他手臂推了一把李大脚。
　　“大哥，不怪大姐是我酒量不行，喝不了酒。”陈旭帮忙说话。
　　张发还想是多少，李大脚突然吼了一嗓门，把低着头翻找酒瓶的张发吓一跳，酒也醒了几分。
　　“家里有客人，你喝多了就去睡别在这里找事情！”李大脚瞪着眼睛看他，张发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被一个酒嗝打断了。不等他反应过来李大脚迅速推着他出去，陈旭隔着门帘听见一阵压低嗓门的谩骂声。
　　“你别介意啊，我爸就是这样，喝多了回家就闹事情。”张翔看着他说道。
　　陈旭伸手摸摸他的头，摇了摇头，“你这么懂事，你妈真是省心很多。”
　　吃完饭简单寒暄几句陈旭就回家了，出门的时候外面完全笼罩在黑暗中，突然头顶的路灯突然打开。他回头看见张翔跟着走出来要送他出去，两人从没有灯光的小巷里走道大路上就分手了。
　　陈旭在一片五彩缤纷的彩灯里看张翔的背影，十五六十的年纪已经开始驼背，身后拉扯出一条细长的影子，在拐弯处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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