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不想被娇养

　　黎响迅速弯腰钻进车内。

　　车门关上的瞬间，男人的手擦着车门边缘划过，重重拍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开车。”孟清羽话音刚落，何夕立刻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冲出，后视镜里男人的身影迅速缩小，咒骂声也被远远甩在身后。

　　车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暖风柔柔吹送。

　　黎响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刚被江风吹干的衣服再次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又凉又痒。她咬牙忍住痒意，局促地坐在车座边沿，侧头望向窗外，任由霓虹灯光在脸上流转。

　　无人敢拦的迈巴赫碾过薄薄夜色，黎响心中的紧张、挫败和愤怒逐渐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慢慢涌上心头。但在这畅快之下，一丝不安悄然滋生，像水底的暗草，无声缠绕。

　　孟清羽没询问黎响冲突缘由，伸手从储物格取出一条干净柔软的毛巾递过去，“擦擦。”

　　黎响愣了一下，暂且搁下揣测孟清羽尾随自己的意图，颔首接过，“谢谢。”

　　孟清羽继续翻看报表，指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微不可闻，“回哪儿？”

　　“财大。”

　　迈巴赫平稳行驶，黎响攥着毛巾，保持看向窗外的姿势，余光却频频瞟向身侧的女人。

　　她很安静，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批注文件的动作优雅从容。黎响发现对方身上有一种被强大力量感包裹着的温暖，坐在她身边，会让人莫名感到踏实，就像一艘漂泊许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不！黎响心想，孟清羽更像一座高山。沉默如岳，稳不可摧。

　　良久，她收回余光，怔怔看向映在繁华街景上的，影影绰绰的自己，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她突然发现这份安全感并不坚实，因为其中混杂着对未知的警惕和对阶层差异的畏惧。

　　路过CBD，霓虹晃眼，海城是一座极具反差感的城市，白天人潮汹涌，车水马龙，遍地都是拎着公文包的白领，到了晚上，数不尽的跑车轰鸣声炸响夜空，海城又一瞬变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黎响时常怀疑，她是否真的属于这里。

　　犹豫许久，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女人，小声开口，“孟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等待已久的孟清羽不紧不慢合上文件，迎上她的目光，“请讲。”

　　“您觉得海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

　　孟清羽嗓音清淡，“海城是时尚辉煌的国际大都市，是一座让所有人有梦可做的城市。在这里只要足够强大，人人都能住高楼，登高峰。”

　　黎响脊背往后靠了靠，试图拉开一点心理距离，“您看到的海城和我看到的完全不同。我们这种人，恐怕永远看不到您眼中的风景...”

　　“不同又何妨？”孟清羽没嘲笑她，也没借机抬高自己，依旧温和，“繁华、活力、梦想是海城，泪水、竞争、失望也是海城。各有其美。”

　　她的话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黎响心中激起圈圈涟漪。

　　她嘟起嘴，“可泪水和失望并不美！”

　　女孩娇声控诉的模样像个可爱的奶团子，孟清羽暗暗勾唇，望头看向车窗外流逝的街景，眸里有黑夜也有月光，“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就像一条河流，时而渺小，时而壮阔。而上天之所以给部分人低起点，是想让她们绝地反击，让她们逆流而上，走出自己的波澜壮阔。”

　　黎响凝视她好看的侧脸，眼底光影明灭。

　　孟清羽凝视着倒影在车窗的琥珀眼，声音沉了下去，“普通人在海城立足的确不易，但这里遍地是机遇，就看你能否把握住了。”

　　车内灯光朦胧，女人的侧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有些莫测，最后几个字压得很低。黎响慌乱垂首，睫毛轻颤，试图解读话中的深意，她不确定这是橄榄枝还是警告，或者两者皆是。

　　车内一片寂静。

　　孟清羽注视了失神的女孩许久，才缓缓移开视线，“黎小姐，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黎响惊了一下，正襟危坐，“您请讲。”

　　“为什么选择来海城？”

　　话落，黎响蹙起眉。

　　这要怎么说呢？难道说是因为梦中仙女姐姐的指引？虽然这是事实，但听起来过于荒诞。

　　她深思片刻，反问，“孟总，您相信人生中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指引您去该去的地方吗？”

　　孟清羽微颔首，眸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时运已到，天命之引。”

　　黎响一怔，随即浮起淡淡的微笑。没想到对方竟能理解这般玄妙的说法。这短暂的共鸣，让她觉得横在她们之间的阶级少了一层。

　　孟清羽眼前再次闪过那只悬空的脚，“在海城过得这么辛苦，想过离开吗？”

　　黎响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固执，“我要留在海城，要成为海城市民，要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喝冰美式，要让家人以我为傲。”

　　孟清羽只说了两个字，“会的。”

　　车继续行驶，气氛有种无言的静谧。不知不觉到了财大门口。孟清羽没立即让何夕开门，而是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向黎响。

　　黎响愣了几秒，垂眸盯着名片，它和上次会所的那张不一样，上面不仅有孟清羽的名字和号码，还有“华盛集团总裁”的头衔。

　　华盛集团———总裁。

　　虽然不清楚华盛集团是做什么的，规模有多大，但黎响确定，孟清羽一定很优秀。

　　“拿着。”孟清羽看着黎响，目光静而缓，却让人觉得危险，“以后再遇到今晚这样的事，或者有其他难处，随时打这个电话。”

　　黎响指尖蜷了又蜷，上次在会所，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是怕自己和有钱人扯上关系，可今晚在高架桥上认出孟清羽车的那一刻，她笃定对方会跟着自己，所以在对方的保驾护航下，她完成了复仇。因此，她没法像之前那样说“我不需要”。

　　黎响双手接过名片，“谢谢。”

　　“黎响。”正要下车，又被叫住。

　　黎响深知有钱人的帮助都带有目的性，既然接受了帮助，就得等价偿还。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忐忑不安地转回身，却看见孟清羽从座位旁拎过一个精致的透明盒子。

　　黎响：？？？

　　女人看着她，眉眼温柔，语气含笑，“吃点甜食压压惊，生日快乐。”

　　冷热空气交汇，带着湿润的温柔。黎响鼻腔一酸，愣怔半分钟才接过盒子。

　　盒内装着天鹅形状的巧克力蛋糕，隔着包装都能闻到甜香。她用湿润的眼睛看向孟清羽，眉眼弯成一条线，语气真诚，“谢谢您，孟总。”

　　孟清羽回以浅笑，“不客气，再见。”

　　黎响拎着蛋糕下车，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

　　迈巴赫车窗缓缓升起，发出一声轻鸣，很快融入夜色，就像被墨色晕染的冰玉，偶尔折射微光，转瞬隐匿。但那点光芒，已足够照亮黑暗。

　　微风拂过，带来花香。黎响用力嗅了嗅，发现这是近几年最舒适的四月天。她抬手抹去眼角湿意，攥紧手中的蛋糕，喃喃，“生日快乐，22岁的黎响。生日快乐，重获新生的黎响。”

　　送老板回公司加班的路上，何夕单手把着方向盘，冷不丁感慨，“这才一天，黎小姐就出现在您面前了。孟总，您真是老谋深算啊！”

　　“……我教过你，骂人要用词精准。”

　　何夕故作无辜，拖着长音，“孟总，我哪敢骂您啊，我在夸您厉害呢～哈哈哈～”

　　孟清羽懒得和她计较，目光掠过窗外流逝的灯火，眼神深邃，“人机关算尽，不如命运轻描一笔。但凡能人为，说明天意如此。”

　　何夕脱口反驳，“明明是您逼的...”

　　孟清羽眯起眼睛，“想知道你的命吗？”

　　何夕后背一凉，狂摇头，“不想不想！”

　　孟清羽轻笑，“不想就按计划推进！”

　　“收到！”

　　翌日清晨，倾盆大雨席卷全城。

　　清明假期没课，黎响吃完早餐便撑着伞前往大学城附近的商业街寻找新兼职。

　　虽然昨晚解气，但代价是损失三百元，她得尽快找到工作，否则下周就该喝西北风了。

　　找了好几圈，都不招人。她决定去较偏僻的地方碰运气。刚拐进窄巷，一双手从背后死死钳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黎响回头，只见昨晚那个男人站在雨里，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脸上满是阴狠，眼神像要吃人似的，“小贱人，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黎响用力踩他的脚，挣扎道，“放开我！”

　　嘶———

　　男人吃疼松开她，夺过她的伞扔在地上，一脚踩断老旧伞骨，泥水溅上她的裤腿，“泼老子酒的时候想到后果吗？今天看谁还能救你！”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混着唾沫星子喷在黎响脸上，又凉又脏，“你这个无依无靠的乡下丫头，信不信我让你在海城待不下去！”

　　雨水不停敲打墙地面，水花打湿了裤腿。恐慌如冷雨渗入骨髓，但黎响心底却有火在烧。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向这种垃圾低头？

　　见黎响不吭声，逼近，“怕了？求我，我就放过你！”

　　雨巷空无一人，黎响放弃呼救。她得保存体力，以防待会儿在战斗过程中力气不足，担心万一打不过对方，或者受伤后对方跑路，没人承担医药费，她开始尝试找外援。

　　黎响手悄悄摸向裤子口袋，语气柔软地转移对方注意力，“你想我怎样求你？”

　　男人伸出右脚，嘴脸贱得恶心，“跪下把老子鞋舔干净，或者陪老子一晚。”

　　“老娘这就让警查陪你！”黎响心骂，刚将手机藏入掌心，便被男人抢过狠狠摔在地上。屏幕应声碎裂，如蛛网蔓延，恰似她此刻的处境。

　　“你敢耍老子！”男人举起肥大的右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就在巴掌即将落下时，就在黎响做好拼死搏斗的准备时，那辆熟悉的黑车再次出现在巷口。

　　“滴———”

　　响亮喇叭声入耳，黎响循声望去，下一秒眸中燃起浇不灭的光芒，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想到四个字，“天命之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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