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言

　　自从蓓蓓和苼桐死了以后，我的精神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
　　有些闲人说：
　　“林小姐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也该成家了吧？需不需要我帮您引荐一下啊？”
　　“我那个侄子还不错，有想法就要说出来啊，我给你们安排一下见个面怎么样？”
　　“不好意思啊，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那些大妈比我以前过年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还能嘴，我避都避不开。
　　不过所谓的“心上人”也并非敷衍她们，我曾经的确有过，只不过他已经死了，我也早就放下了。
　　我恢复到原来的生活，没事就去厂里转转，有事多半就是谈谈生意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喜欢收集镜子的爱好，反正我平时也没事干就是喜欢对着镜子打理打理自己，出门也喜欢带个小镜子，我都觉得自己有点自恋了。
　　那些想爱阿谀奉承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居然还会有人来给我送镜子，也真是够奇怪的。
　　不过还好，我自己就是个奇怪的人。
　　“小姐，这是我们老板花了大价钱拍下来的古镜，专程让我来带给您。”
　　“嗯，那就代我谢谢他了。”
　　“小姐，老板还让我给你捎了句话，就是想问问下个月的那个项目能不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回去跟你们老板说，这项目要是真对他这么重要的话，下次还请亲自来接待我。”
　　“好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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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面小圆镜子看起来确实是价值不菲的模样，是块小铜镜。
　　我把这镜子摆在台上，我发呆时就趴坐在桌子上，望着这面镜子。
　　近来可能是操劳的事务太多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我好像看见镜子里的我在对我笑。
　　她好像和我的动作并不一致，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最近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
　　我一直呆呆地凝视着这面镜子，其实我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我找过大夫给我开了一些药，想集中一下精神，但过来这么久不管干什么都还是会走神。
　　一个恍惚，镜子里的我好像不见了。
　　我坐起来，铜镜里有倒映出我的模样，但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我往前靠了靠，镜子里的人影却迟疑了一下才往前动了动。
　　此时我却好像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以为我是幻听了。
　　我回过头去，发现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我”，她就站在我的面前，起初我还以为是不是我的面前放置了一面巨大的全身镜。
　　我回头拿起那面镜子，这时候镜子里却怎么也照不出我的身影了。
　　“你在找我吗？”
　　“我就在你面前啊！”
　　“你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我”一脸平静的看着我。
　　我向前走去拉住了“我”的手。
　　“你真的是我吗？”
　　“是的，我知道你一直想见见我。”
　　“现在，我来找你了，你什么都可以跟我倾诉的。”
　　“你不用有所顾虑，因为只有我才会理解你，只有自己才会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对吧？”
　　我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听说正常人见到这种情形都会怕的要命，怎么看都是撞鬼了好吗？
　　但是此时我并不是很害怕，反而还有点兴奋。
　　我抱住了“我”。
　　“那你怎么才来啊？”
　　“我现在只有自己了……”
　　“你只要有我就足够了啊。”
　　“不管你到底是不是我，现在也只有你会理解我了吧。”
　　“我就是你……”
　　“我会永远支持你，理解你，帮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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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面前这个“我”只是个赝品罢了？
　　真正的“我”是不会拖到现在才来找我的，如果这世上真有这么个和我性情、外貌一模一样、真真正正的“我”，如果“我”知道我的存在，那么她要来找的第一个人就一定会是我。
　　这个赝品的“我”说她来找我了，她没有回答我为什么现在才来。
　　估计她也知道为什么，我想她骨子里的性情也和我一样吧。
　　我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古时有一面鬼镜，里面的邪祟最喜好模仿他人。
　　祂回去模仿每一个拿起祂照着自己的人。
　　谁照的时间越久，祂就越能模仿好这个人。
　　祂会夺取这个人的记忆，误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人。
　　最后祂的相貌、性格都会和镜前的人一模一样。
　　祂会从镜子里走出来，取代这个人。”
　　很多人见到另一个和自己完全一样的人都会惊恐，想要杀死对方，因此镜中之人往往会和镜前之人厮杀。
　　但我却不会这么想，我倒是想和另一个“我”一起，我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所以现在两个“我”面对面坐着也没有厮杀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和平相处。
　　“我”也一定不会想要我死去。
　　我好像又找到了生活的希望，我想，既然她说她就是我，即使只是个赝品，说不定她也分不清自己是真是假。
　　“我知道你只是个赝品。”
　　“你知道自己是冒牌货吗？”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那些我以前模仿过的人。”
　　“他们好像都很排斥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或者说——他们其实在排斥的是自己。”
　　“你还挺特别的，可以全盘接受这样的自己。”
　　“居然还在迫切地希望看见另一个自己。”
　　“这样的情感……现在就在我的心头涌动着，我知道你一定很开心吧。”
　　“我也开心哦，不只是继承了你的意志，还为本身的‘我’感到开心。”
　　“也正是这样，我才能知道我不是任何人。”
　　“我从你身上找到了自己。”
　　“我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自己。”
　　“可是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脸哎，性格也是。”
　　“但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
　　“这个你我都知道，虽然你只是赝品，但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更需要的只是能理解我的人罢了。”
　　“因为理解我的人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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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这里好像是有军阀入侵，工厂也不能正常开工了，出个门都是枪林弹雨的。
　　本来我平时也不是爱出门的人，但是在这里躲了这么久，存下来的粮食都快吃完了。
　　这些烦人的家伙在这里打了都快两个月了，一直赖着不走就算了还要抢劫让人给他们叫保护费什么的。
　　想抢钱就直说嘛还弯弯绕绕地说这里阻碍到他们进攻了啊军费所需要大家纳税啊什么的。
　　今天是蓓蓓他们去世的一周年祭日，我想着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或许还可以顺便出门买点粮食回去。
　　“我”们带了点银钱就出门了。
　　现在大街上空荡荡的，几乎很少人。
　　我们跟两个异类一样不要命地在街上晃悠了两圈，时不时还有几声枪响，子弹都好几次擦着我身边飞过去，还好我跑得快，不然早死了。
　　现在的东西贵的要死，而且很多店都没有开门。我们分开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一些香火和纸钱。
　　感觉我从小就很倒霉，身边的人都不怎么喜欢我，明明没做错什么都要被臭骂一顿。
　　做什么事都能被误会，以前在家时我也喜欢写书，我答应过要写完给蓓蓓看的，所以有段时间我一直缩在房间里写书。
　　可是往往我写上了一整天走出门时，迎来的却是母亲的一顿臭骂。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就知道缩在房间里，也不会收拾收拾！”
　　“懒的要命，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
　　我从来不敢告诉她我在干什么，迎来的也不会是鼓励也只会是冷嘲热讽。
　　“就你？还想学别人当什么作家文人？你这水平都能写些什么东西啊？出去都丢我脸！”
　　“别写你那破文章了，就不能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吗！”
　　可能是这些缘故，我一直把心事全部憋在心里，很多时候连蓓蓓和苼桐也不会跟他们说。
　　我害怕别人都说我不懂得听劝，一意孤行，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然后围成一圈嘲讽我。
　　看来我的确没有好下场。
　　明明都快要到蓓蓓家了，我却不知道被从哪里打出来的暗枪打中了。
　　子弹从我后背射入，从我的胸前射出。
　　我还以为是被什么小石子打了一下，但不到一秒胸口就传来了剧痛。
　　“咳……咳咳……”
　　“林离荞！”
　　我听到那个赝品……“我”在叫我。
　　她搀扶着我带我躲避到一条巷子里。
　　“你会死的！我带你去找大夫，我们去医院！”
　　“不……不要……”
　　“你知道的，你……就是我……”
　　“我绝不会在这里……停下……”
　　“还请你替我……活下去。”
　　“我们回去……我要去找蓓蓓了。”
　　“不要……我不想你死。”
　　“我”抱着我哇哇大哭，我想，如果从别人的视角看起来说不定会有点好笑。
　　我苦笑了一下。
　　“走吧……我还能撑到回去。”
　　“我也早就不想活了。”
　　“不会的！你不是觉得有我在你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吗！”
　　“谁让我这么……倒霉呢？”
　　我像是被神明遗弃的孩子，唯一幸运的可能就是有一个还不错的出身吧，有一个……富裕的家庭？
　　但是在这个家里我又很不幸，过的一点也不好，甚至还不如普通人家。
　　结交的朋友也很不幸地死去了。
　　明明生活都快要走上正轨了，却又要……死在这里……
　　我现在却突然不想死了，我凭什么要死在这里啊！
　　“我”带着我一步步向前挪，好不容易地才走到蓓蓓他们的墓前。
　　我的血也已经流了一路。
　　我脸色应该有些苍白，手脚也很无力了。
　　我在他们的墓前各自插上了三根香火，让“我”在一旁烧纸钱。
　　我瘫坐在地上，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睛有些撑不开了，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
　　“林离荞”在一旁抱住我哭个不停。
　　“你在哭什么，死的又不是你。”
　　“等我死了，你就是真正的‘林离荞’了。”
　　“我不要你死！我从来都没有想成为过任何人啊！”
　　“我只是想要有一个身份，我也想以我自己的身份活下去啊！”
　　“是你的性情让我想起来我是有独立个体的，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一起活下去……”
　　“你不是人吧？那你应该还能……还能活很久很久……”
　　“那还请你……用我的身份……替我活下去了。”
　　“如果能见到蓓蓓苼桐的转世，还请替我问好。”
　　“没找到也没关系，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咳咳！”
　　我的血已经快把地面染红了，我眼前闪过了蓓蓓死去的画面，以前的经历又一一闪过我的眼前。
　　［我都开始出幻觉了啊……］
　　“林离荞”把她的头埋进了我的怀里，还在一下一下的抽噎着。
　　我撑起身子来回报了她一下，然后她抱地更紧了。
　　“我还没死都要被你勒死了，放轻松点……”
　　我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要走了……”
　　“不管你是谁……都谢谢你……”
　　“给了我最后一点希望……”
　　“来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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