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不由人

　　齐幼麟心里很烦躁，压低声音耐心解释。
　　这是他必须参加的会，不是乱跑，蒋元贞这时候跟他挑什么理？这是挑理的时候吗？他出门前的规定是死的，自己人是活的啊！难不成着火了自己也不能逃命，就为了死守他的规定吗？
　　他想赶紧进去再准备准备，蒋元贞却一直不停的打电话。
　　蒋元贞怎么这么不讲理任性妄为啊！
　　“我给你三分钟上来。”蒋元贞声音冷得掉碴。
　　“真的不行，我还没发言呢！”
　　“我说了你自己承担后果，你承担得起就行。”蒋元贞说完挂了。
　　齐幼麟心里一沉，定定神溜回会议室继续开会。

　　好在大家开了一下午，到齐幼麟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左粘右抄对付了一篇，至少像样地读完了。
　　发完言齐幼麟浑身轻松，开始发消息解释道歉，蒋元贞没有回应。
　　开完会已经下班过半小时了，齐幼麟做好心里建设上楼，发现蒋元贞不在。两个办公室都找了，把马上关机没电的手机充上电，开始给蒋元贞打电话。
　　这次换蒋元贞毫无回应，电话不接消息不回，齐幼麟开始很急，后来很气，折腾了半小时，变得有点害怕。
　　承担后果，什么后果呢？
　　齐幼麟下地库去看，车已经开走了。
　　实在太饿了，到食堂踩着最后的点垫吧了点儿。
　　回到秘书室，齐幼麟开始焦虑。
　　蒋元贞肯定已经走了，自己现在回家吗？怎么回？
　　他身上没有零钱，没自己坐过公共交通工具，回家的路他不靠导航也找不回去。
　　那只好打车吧，有蒋元贞给的备用金，一张就够了。
　　可是他真的可以自己回去吗？之前只是必须开会所以下去开会了，如果现在天都黑了自己去打车可就真成了出门乱跑了。
　　以前蒋元贞说过两个人联系不上的情况下要齐幼麟待在原地不要动，等他回来找他。现在蒋元贞完全联系不上，如果他真的自己回家了，蒋元贞会不会更生气？
　　齐幼麟决定就在办公室等，哪怕蒋元贞真的不管他了，至少这里有床有食堂是个容身之所，下周一再怎么蒋元贞也得来上班。
　　“爸爸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为你说的规矩是可以灵活变通的，所以答应了去开会。以后我不会再自己做主了，都听爸爸的。我就在办公室等爸爸，爸爸至少要见到我才能打我罚我，我愿意承担后果，只是求爸爸别不理我。”给蒋元贞发了语音，齐幼麟进蒋元贞办公室找吃的，刚才在食堂实在没吃饱。

　　在不安焦虑的等待中，十一点多齐幼麟电影都看完一部了，蒋元贞还是没有回音。齐幼麟洗漱了下，决定先睡了。
　　唉，犯天条了。
　　蒋元贞不会再理他了吗？
　　睡梦中的齐幼麟被铃声惊醒，拿起手机一看一点多了，蒋元贞的来电。
　　“爸爸？”
　　“下来一层大门口。”蒋元贞冷冰冰的挤出几个字。
　　齐幼麟赶紧穿好衣服往楼下跑，到了车边发现是陌生司机，估计是代驾，在公司大门口监控下还得继续演秘书，坐进了副驾。
　　“蒋总对不起，这么晚了还麻烦您来接我。您喝酒了吗？”齐幼麟怯生生地回头看明显带着酒气的蒋元贞，生怕蒋元贞真喝多了，在车上就发飙。
　　“走吧师傅。”蒋元贞没理他，直接吩咐司机，按了按太阳穴烦躁地闭上眼睛。
　　齐幼麟回身坐好系上安全带，牢牢闭嘴。
　　到小区门口蒋元贞就让代驾离开了，自己换到了驾驶座，齐幼麟被蒋元贞带进来的一股冷气凉的打个哆嗦，迅速偷瞟了一眼蒋元贞的脸色，怕得手脚冰凉，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爸爸……”犹豫了半天齐幼麟还是打算开口认错。
　　“闭嘴！”被蒋元贞喝止。
　　齐幼麟缩缩脖子闭嘴。
　　在院里停好车，蒋元贞坐着没动，齐幼麟也不敢动。
　　蒋元贞扭头看齐幼麟，齐幼麟也扭头看蒋元贞，脸上马上挨了一巴掌。
　　蒋元贞没有使全力，齐幼麟觉得有点耳鸣，不防备重重撞到了玻璃上，头有点晕，脸上火辣辣的。
　　“今晚我不和你掰扯，滚回你房间睡觉。”蒋元贞丢下一句，自己下车走了。
　　齐幼麟缓了下，回自己房间。
　　从洗手间出来，齐幼麟没有去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躺下心里空空的，睡不着。
　　庆幸蒋元贞没有在酒醉的情况下处置他，也庆幸自己在办公室等，没有乱跑。
　　蒋元贞以前没有打过他脸，看来这次是真的很生气了。

　　第二天齐幼麟醒来九点四十，没人叫他，也不知道蒋元贞起来没。
　　躺在床上不敢动，齐幼麟不知道该怎么办，起来过去请罪吗？可是他真的好怕。
　　又磨蹭了一会儿，十点起来洗漱，齐幼麟还是无可避免的看了眼镜子里自己的肿起来的脸颊，好丑，好疼。
　　龟速挪到主卧门口，蒋元贞没在，再挪到书房门口，也没人。
　　下楼往厨房里看，蒋元贞在煮东西。
　　“爸爸？”齐幼麟大着胆子在厨房门口叫了一声。
　　蒋元贞没反应，齐幼麟站在厨房门口等。过了会儿蒋元贞做好了饭，端着小锅到餐桌上，齐幼麟想帮忙端碗，进了厨房又不知道该拿什么。再出来看了眼餐桌，自己的位置没有碗碟和筷子，愣了一下。
　　蒋元贞大概只准备了他自己的早餐，就是锅里的面条。
　　齐幼麟想了想，走过去跪在自己的餐椅边，也许该去蒋元贞脚边的，可他实在没有勇气靠近。
　　蒋元贞埋头吃饭，没说话。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为爸爸开会前说的规矩是可以根据临时突发情况灵活变通的，所以才答应了去开会。爸爸叫我上楼，我没有去，是因为我没有准备好稿子，当时还在着急补发言材料。以后我不会再自己做主了，都听爸爸的。我愿意承担后果，求爸爸惩罚我。”齐幼麟斟酌着语句认错。
　　蒋元贞还是一言不发。
　　“……昨天我没接爸爸的很多电话，我错了，爸爸以前说过不许不接电话的。”
　　蒋元贞吃完，起身把锅送回厨房，路过齐幼麟身边，还是什么都没说。
　　齐幼麟没动，过了会儿蒋元贞下楼，沉默地开车走了。

　　一走就是一整天，没有任何消息和音讯，晚上十一点半还是没有回来。
　　齐幼麟自己在家煮蒋元贞过年期间给他备好的各种饭，三餐拍照汇报，不忘把摄像头随身带着，心想蒋元贞大概是去应酬了，昨晚应该也是去应酬了。
　　睡前齐幼麟依恋地看着床头柜上的摄像头，就像能够看到那一边的蒋元贞一样。
　　周日齐幼麟起来，下楼家里已经没人了，他甚至无法判断蒋元贞昨晚回来过没有。
　　昨天吃完蒋元贞假期应酬三天备好的饭，冰箱冷藏里就不剩什么了，齐幼麟打开冷冻，煮蒋元贞包的饺子。
　　一天三顿饺子，齐幼麟也没办法，冰箱里基本只有饺子了，怪他自己不会做饭呗。他没网银叫外卖，自己也不能出去打包。好在经此一次，他也算摸索出了煮饺子不破皮的方法。
　　明天就要上班了，他和蒋元贞间的矛盾还没解决，蒋元贞避而不见，当他是空气，这就是后果吗？

　　齐幼麟八点多就洗完澡了，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见到蒋元贞，在自己房间里听音乐练练手臂做做平板支撑。
　　楼下传来关大门的声音，齐幼麟赶紧把音乐关了，心都提起来了。
　　端坐在椅子上仔细辨别着蒋元贞上楼的脚步声，回卧室了。
　　齐幼麟悄无声息地探出门贴着墙根挪到主卧门口，看到蒋元贞换衣服的背影，然后进浴室了。
　　齐幼麟站在主卧门口心里打鼓，如果今晚再不解决他和蒋元贞间的问题，明早怎么去上班？继续沉默？去办公室解决吗？
　　蒋元贞洗好澡出来，齐幼麟在门口探了探头，蒋元贞喝水看手机，齐幼麟轻轻敲了敲门。
　　“爸爸，我可以进来吗？”
　　蒋元贞抬头看了看他，齐幼麟从门边凑进来。
　　“您这两天去应酬了吗？很辛苦吧……”齐幼麟低着头，正好看不到蒋元贞的脸，但能够看到蒋元贞的动作以便及时躲避。
　　蒋元贞沉默。
　　“我自己在家有按时吃饭睡觉，我把脏盘子放进洗碗机了，脏衣服也洗了……”
　　“爸爸还生我的气吗？我这两天好好反省了……”
　　“吃什么了？”蒋元贞问，语气不明，但也没有太沉。
　　“昨天吃了爸爸之前备好的餐，今天吃了饺子。”齐幼麟抬头快速看了蒋元贞一眼。
　　“吃了三顿饺子？”
　　“爸爸包的挺好吃的……”
　　“以后家里没有足够丰富的饭菜，你要跟我说，哪有人一天吃三顿饺子的？一点其他蔬菜营养都没有，对身体多不好？”蒋元贞皱着眉头。
　　“嗯，我记住了，以后提前跟爸爸说。爸爸周末还这么忙很辛苦，不用操心我……”齐幼麟看蒋元贞还是很关心他的，放下些心。
　　“过来。”蒋元贞叫他。
　　齐幼麟闪过一瞬的害怕，面色如常的走过去，犹豫要不要跪，被蒋元贞抱进怀里。
　　“想爸爸没有？”蒋元贞很柔和的语气，吻着齐幼麟的发际线。
　　“想。”
　　“疼吗？”蒋元贞抚着齐幼麟的左脸颊。
　　“不疼，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爸爸不该打你的脸，当时有点冲动没想太多，打你的脸是很不尊重你的，对不起幼麟。”蒋元贞很正式的看着齐幼麟道歉。
　　“不，是我做错事在先，爸爸生气才打我的，我不怪爸爸，一点都不疼，爸爸不用担心。”齐幼麟拉着蒋元贞的手宽慰。
　　“我不是有意违反你的规定去开会，也不是不听指挥不上去，我没想到他们准备那么长的稿子，当时在着急忙慌补发言，万一轮上我我不在就麻烦了，惹爸爸生气了，对不起爸爸，以后我尽量避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过我发现你们只要一开会，董办就大概率有事，因为他们有任何行动都要找确认领导不用人的时机，如果以后还有这种情况，我一定尽量提前跟你说，或者我想办法先请示你再行动。”齐幼麟诚恳。
　　“我当时叫你上来，不是要责怪你去开会，或者不让你参加董办的活动，是要告诉你晚上我要和班子成员一起吃饭，你就呆着办公室等我。如果当时你没在开会，我就会先送你回家，再去应酬。可是你根本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平心而论，你当时的拒绝是某种不信任我的表现。”
　　“那你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坐一下午了，万一上去那几分钟轮到我发言，我不在，他们一屋子人等我吗？”齐幼麟温和反击，蒋元贞要真是就想说这两句话，为什么不电话里说，非要他上去？
　　“因为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当时是很生气。”蒋元贞坦然。
　　“可我在开会啊，我发消息告诉你了的。”齐幼麟皱眉，看蒋元贞今晚很温柔很坦诚，也就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你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善解人意很灵活变通的，可是在有些事情上就变得很执拗很难沟通，我有点害怕面对那样的情况我说实话，当时要我在赶着补发言稿的情况下先安抚你的情绪，我确实有点勉强。”
　　“我为什么要在你的事情上善解人意，这个‘人’是谁，是你，张搏，还是谁？我不需要善解你意，如果一定要说，请你做到善解我意，我是你爸爸，我是你领导，没错吧。”蒋元贞又霸道专横起来。
　　“……没错。我以后都听爸爸的，先请示后行动。”齐幼麟按下心头不满，看蒋元贞情绪变化，也不敢再说什么。
　　“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优先安抚你的情绪，你不开心我饭吃到一半、会开到一半赶回来陪你次数少吗？”
　　“很多次……”齐幼麟被噎的说不出话。
　　“因为我永远会优先考虑你，所以我只要生气就是不善解人意不灵活变通，对吗？”蒋元贞质问。
　　“不不不，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说了，再说下去我们又要产生误会了。我记住这次教训了，爸爸我好想你，你这两天都没和我说一句话，你想我了吗……”齐幼麟撒娇求吻，想用亲密赶走心头的不安，也结束这走向令人不舒适的对话。
　　“怪我没和你说话？我有沟通的需要你忽略，那么你想沟通的时候也要看我方不方便吧？”
　　“嗯嗯是的，我记住了。”齐幼麟有点不耐烦了，求欢的心思都淡了点儿。
　　“我不方便不好意思。”蒋元贞把齐幼麟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站起身，亲了亲齐幼麟发顶，“晚安，记得定闹钟。”
　　齐幼麟晾在当场，有几分诧异，刚才是自己说错话了吗？明明氛围还好啊，蒋元贞还给他道歉来着，为什么突然急转直下？实在搞不懂蒋元贞无名的火气又是从何而来，蒋元贞更年期了？开始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了？
　　“爸爸，我想和你一起睡。”齐幼麟在去自己房间睡和恢复与蒋元贞一起睡间犹豫了半分钟，决定遵从本心。
　　“你长大了，该和爸爸分床睡了。去吧。”蒋元贞淡淡的翻开书。
　　什么？齐幼麟简直觉得荒谬。
　　“我不！我要和爸爸一起睡！”齐幼麟坐在床边搂着蒋元贞的脖子撒娇。
　　“我说过后果自负，你不是能承担吗？”蒋元贞拿开齐幼麟的手。
　　齐幼麟难以置信的愤怒，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又实在气不过，走回来一把夺过蒋元贞手里的书扔地上，强吻蒋元贞。
　　蒋元贞没怎么挣扎躲闪，顺着他来。
　　吻了一会儿齐幼麟觉得心里实在难受，还是起身，愤恨地盯着蒋元贞，出口却是哭腔，“如果我全心全意爱你，还是不能够让你满意，你讨厌我是应该的！是我不配！可是我……”
　　齐幼麟哽住了，再说不下去，摆摆手回身出门，去自己房间。
　　齐幼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蒋元贞怎么了。
　　爱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第二天一早闹钟响了，齐幼麟艰难的睁开眼，在纷乱悲伤的梦境碎片里短暂闪回昨晚的冲突，以及接受自己从空荡荡的大床上独自醒来、未来也将独自醒来的事实。
　　穿衣服的时候齐幼麟苦笑，两个人同居还硬要分房睡，真会膈应人哪。
　　蒋元贞可以决定一切，他不让自己睡主卧自己就不能睡，那么如果有一天他不让蒋元贞上他的床，有用吗？
　　想了想发现命题不太成立，他从没拒绝过蒋元贞。他把蒋元贞对他的亲昵视为奖励和爱意的证明，可是他对蒋元贞的亲昵却是蒋元贞选择避开和拒绝的一部分，多可笑啊。
　　再看到厨房里忙活早饭的蒋元贞，齐幼麟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也许其实蒋元贞一直都没有完全接纳他，觉得他不够好，蒋元贞觉得自己在委曲求全，所以才会永远都在生气永远都在指责他。可是齐幼麟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所有的妥协和让步，全盘接受蒋元贞给足他的一切，还不够吗？
　　如果还不够的话，那就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了，那是换人才能解决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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