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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苏醒
鼎外。
自宋逐云进去之后,陆藏春与李烛二人便相对无话。这地下本就安静,此刻更是寂静得可怕。
李烛实在是无聊,遂挑起了个话头,问道:“你是天上哪一支的?”
陆藏春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复又落回黑鼎上,半晌回道:“关你什么事?”
李烛:“……”
这人,说话也忒直白了些。
他本也出身尊贵,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主,被陆藏春呛了一嘴,当下也不愿再跟她说话。结果对方这会反而自己开口了:“你若想合作,怎么一开始不说?反而要三番五次吓唬我们?”
李烛随意回道:“吓着玩而已,被关在这里头,整日没个逗趣的,也忒没意思。”
陆藏春却并不把他这话当真。
她抬起头盯着对方那张黑雾翻滚的面庞,语气沉沉道:“你之前是真的想杀了我们。”
李烛挑眉,唇角略微勾了勾,回她:“……是啊。”
这个人,太危险了。
瞧着似乎有时不怎么着调,现在又好声好气跟她们说话,可这人显然最早是起了杀心的,只是不知为何放弃了。
有一就有二。谁能保证李烛最后不会对她们赶尽杀绝?
天地誓虽能暂且保她们一时,可等誓成了,枷锁不在,焉知不会命丧此人手下?
不行。
等取到龙气,得赶紧带宋逐云离开。
陆藏春一早便想好了。
她只要有了龙气,便能回归本支,届时自可捎宋逐云一起。原先还想着,她若是不愿意,那便罢了。如今有了李烛的威胁,这凡间便谈不上安全。
这厢正思索着,黑鼎那边却骤然摇晃了两下,不知材质的鼎足砸在结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陆藏春连忙奔到近前,担忧地喊了两声:“宋逐云?你怎么样了?”
没有得到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黑鼎突然倾倒,从中吐出个人来。
正是昏迷过去的宋逐云。
——
意识一片昏沉,周围皆是黑暗,与那寰宇天地倒是有些相像。然而这片空间却没有给宋逐云带来那种无边的寂寥以及恐惧。
她只觉得安适如常,颇为自在,周身浸在某种温热又舒适的液体中,一时竟令她昏昏欲睡。直至有人轻声呼唤她的名姓——
“就叫阿云好不好?”
是母亲。
她睁不开眼,只能一直听着这是她母亲的人语调柔和,在她身上总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等她一日日长大,可宋逐云还是睁不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她只好在心里勾勒出母亲的形象。
温婉的、面目柔和的妇人。脸上或许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微的细纹,可这些细纹反倒让她更加的慈眉善目。给她做饭、洗衣,带她出门时,脸上该是都挂着温和的笑。
宋逐云已经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了。
从她来这个世界开始,过往的记忆似乎在以飞快的速度消散,直至变得陌生。
她此刻才悚然警觉,自己已经要被同化成这个世界的人了。
这并非什么不好的事情。她总归是要在这里生活的。
可这不代表,她的过去、她曾经所拥有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都能被莫名其妙的抹去。
毕竟这些过往和经历,才构成了“宋逐云”。
俯仰流年二十春[1]。
“阿云,你慢些啊,眼睛不好,还走这么快。”
母亲略带抱怨,生怕宋逐云不小心磕到碰到。
实际上,宋逐云现在已经能看到些模糊的剪影了,这么多年下来,家中的布局她也了然于心。更何况,母亲怕她受伤,已经在几乎所有有棱角的地方包上了软布。
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下,下意识拿起笔,铺了张纸出来。
一瞬间,宛如大脑被雷击了一般。
宋逐云骤然醒悟——到时间了。
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眼前原本被蒙蔽着的视线也一下子开朗。她立马就想去找母亲,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看清母亲的样貌。
她大声喊了几句,母亲很快便回应道:“诶、诶,在呢,怎么了?”
宋逐云听到母亲关掉水的声音,听到母亲走路、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她想站起来,却控制不住似得,手拿起了笔,在纸上开始写出一个又一个“曌”字。而背后,那股熟悉的阴冷气息已经开始往外逸散。
宋逐云在心里着急道:写慢点、写慢点。
母亲已经走到了门口。
但是来不及了。
——
一下子惊醒,宋逐云猛然坐起来,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陆藏春的小院子。
一枕槐安,大梦经年,这梦实在太真实了,可惜她最后也没见到母亲的样子。实际上,她的母亲早在她幼年时便去世,此刻回想起来,大概是仍贪恋那段时光。
宋逐云本以为自己早已了无牵挂,是这世间自由自在的云。但凡俗情感总坠着她,又将她拉回现实。
陆藏春一进来,就看见大病初愈的女修坐在床上发呆。
她唇色发白,眼下竟有了些许青黑,反而让她更多了些阴郁之气。
无论看多少次,陆藏春总是忍不住感慨这人长相。
生的眉目舒朗,一派秀气,可眼睛却委实透出些许凶气。对方大概也不知晓,自己面无表情看人时,着实令人胆寒。可这人实际上性子又是懒散的、包容的,偶尔眉眼弯着,说话就会不自觉有些黏黏糊糊,像只蹭人的小兽。
她到底是比宋逐云年纪大,素日来更对其多许多怜爱。
陆藏春走近床边,爬上床,抬起身子拍了拍对方的头。
宋逐云回过神来,见赵宝一手端着个汤碗,里头盛着不知什么液体,黑糊糊的,散着股难闻的臭味。
“喝吧。”
她耷眉耸眼道:“……我不想喝。”
陆藏春把她当小孩子哄:“喝完给你吃蜜饯。”
好说歹说,才劝着宋逐云一口气喝下,随后连忙往嘴里塞了好几个甜嘴儿,才将那阵恶心压下去。
见宋逐云喝完,陆藏春才慢悠悠道:“真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喜欢喝野菜汤啊。”
宋逐云:“?”
野菜汤?
她嘴里尚还嚼着蜜饯,此刻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宋逐云表情幽怨极了,陆藏春“哈哈”笑了几声,才歇口气,掏出个小丸子给她,道:“不逗你了,这个才是真的药。”
宋逐云接过闻了闻,确实嗅到股清香。
她一边吃着东西,陆藏春一边同她讲述她晕了之后的事情:“我当时看见你从黑鼎里滚出来,吓了我一跳。结果一看才知道,你竟然强行突破境界了。”
“我也没办法。”
陆藏春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只觉得李烛又故意诓她们,若不凶险,怎么会落得个需要强行突破的地步?她在心里感慨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同宋逐云解释道:“倒也不是不曾有过强摘炁果的人。只不过他们是因突破无望,不知何时才能等到炁果掉落,唯恐自己寿数已尽,才行此险招。你天赋不凡,实在是可惜了。”
强摘炁果,除了当时风险不说,炁果还未完全落成便摘下,无疑是缩短了炁果成长的时间。等到自然落下之后成就的引髓,通常是比强摘炁果之人实力更为强大。
不过宋逐云又另有一番造化,取得了最为纯粹天然的星辰之力为引,只能说祸福相依罢了。
陆藏春对此一概不知,想了想,问她:“你可要跟我一同回天上?”
宋逐云这下来了兴致:“天上到底是什么样的?”
见她这副模样,陆藏春颇有些无奈,又不好打消她的好奇,便挑了些特别的着重说:“实际上跟凡间差不多。只不过修者几乎遍地都是,人、仙混居,妖族自有各自领地。天下修者,以春山道为首,其为人族宗门之首,门下弟子皆是正统道修。除此之外,亦有一宗门,名为剑庐。剑庐门人稀少,却无人敢怠慢他们。”
宋逐云问道:“因为剑修很强吗?”
陆藏春顿了顿,说:“有这个原因。你可知道芙蓉坞?听着像是个什么风景秀丽的地方,实际上却是邪修聚集之处。千年前,人族与芙蓉坞修士大战一场,剑庐门人十者去九,半数都战死了。”
宋逐云咀嚼蜜饯的动作蓦然顿住,原本甜的发腻的甜嘴儿此刻竟有些食不知味起来。她望着窗外,颇有些出神,恍惚道:“该是什么样的战场,能让这么多剑修都折戟沉沙?”
“大战刚爆发时,春山道三座铜钟齐鸣,剑庐弟子无论修为如何,都抢着要出征。若不是为留宗门传承,他们怕是全都去了。”她忽而扯了扯嘴角,“我当年尚且年幼,大战时正在那附近游历,不小心被卷进去了,正是个剑庐修士救了我。等我在死人堆里被刨出来时,身上的剑修尸体只剩了半截身子,手里还死死攥着块残缺的门派玉珏。”
陆藏春叹了口气,怅然道:“这世间,最锋利的从来都不是兵刃,而是以身为炬的决绝。”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好多啦,芙蓉坞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多年不出世。那一战后,其余宗门感剑庐大义,亦时常相助。天下修者,想要进剑庐的更是不知凡几。”
听到这里,宋逐云原本沉重的心情倒是松快了些。
陆藏春有意活跃气氛,便笑着问道:“要不要听听我本族的事?”
她们相识三年,宋逐云不曾吐露过自己的来历,陆藏春亦然。两人心照不宣,也从不曾开口问过。此刻陆藏春主动提起,宋逐云便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说:“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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