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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之前临时截流的黑河,把引渠的土方挖开了,清凌凌的水顺着水道,从秦岭山间奔腾而下,蓄满了黑河水库。
翠峰公社的社员们站在大坝的水闸上,欢呼雀跃。
从今往后,整个周至县的农田,甚至到西安,城市里的群众、工厂,几百万人,几万亩地,也能用上黑河水库的水了。
远远的,可以看见翠绿色的秦岭山间,有隐隐约约的,星星点点的野山花。
那是秦岭独有的杨山牡丹,白白的花苞,紫紫红红的花芯,特别倔强又朝气蓬勃。
这朵山牡丹,当初也曾从野花,走入洛阳、长安,一代代的沃土滋养培育,成了唐王宫苑的人间富贵花。
不同于姚黄魏紫的层层叠叠,名动京城,山牡丹极为朴素,面朝黄土顽强生长着。
这小小的野花,默默在冻土中积蓄力量,抗得过秦岭的雪,耐得了贫瘠的土,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悄然绽放。
独立人间第一香。
谁能想得到,这朵山野小花,和国花牡丹,曾长在同一片山间,是同源同种的兄弟姊妹呢!
阿杰嫌人多拥挤在一块,独身去了一趟水库边的塬上,他避开人群的热闹,摘了一朵野生的杨山紫牡丹,仔仔细细插在胸口的衣袋里。
阿杰想着晌午回家,就给阿浩插在窗台上的瓶子里,阿浩是个文雅人,看着花也会欢喜。
而且在他这个大老粗心里,浩儿好的不得了,像一朵山牡丹花儿,又漂亮又努力,还把自己这个半路的哥哥,放在心里。
阿浩在指挥部广播站的工作,阿杰在工地上的劳动,都算是告一段落了,可以收工回家了。
阿浩怀抱着他的东西,一个红塑料皮的笔记本,半瓶大队书记送他的蓝墨水,还有一叠粮票。
他前脚后脚跟着扛着铁锹的阿杰,沿着黍子地旁的羊肠小道回家。
阿浩觑见了阿杰胸口别的那朵山牡丹花,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虽想了个点子,打算给哥哥当媳妇。可,他不知道,哥哥想不想要个男娃做媳妇哩。
他纵然能围着锅灶,操持家务,帮哥哥洗澡,陪着哥哥一个炕上睡,还能挣工分挣粮票,编藤筐挣钱,但有一点,他生不了娃娃,哥哥会嫌弃吗?
阿浩也不知道炕上究竟要做些什么,人家汉子婆姨成亲了,睡在一个炕上,过一年半载的,婆姨的肚子就像吹皮球一样鼓起来了。
他也不晓得,娃娃怎么生的。恍恍惚惚,像是跟腿间那根会变硬、会喷脏东西的玩意有关系。
阿浩想到这里,臊地耳根都红了,走着路也夹了夹腿,小屁股不由自主紧了一下。
不得不说,他的手和屁股都碰到过哥哥腰下的“蛇”,竟然让他不觉得脏,反而心里头慌慌的,只觉得身子发热发软。
不过他知道,娃娃得婆姨生。
他现在是男娃,就是给哥哥当了媳妇,跟哥哥睡在一个炕头上,睡在一个被窝里,能帮哥哥的大“蛇”喷出东西来,也一辈子都是男娃,生不下孩子来的。
阿浩垂头丧气的,觉得这朵花,哥哥是想送给哪个相好的婆姨吧。
哥哥长的俊,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也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看见哥哥都脸红,抿着嘴笑。
阿浩自己打了退堂鼓,一路上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土坷垃,磨磨蹭蹭走路,也不抬头看阿杰。
阿杰也是差不多光景,自从那天晚上做了那个一比吊糟的梦,他心里快别扭死了。
难怪他自打成人了,就对婆姨没有感觉,别的汉子都盼着娶媳妇,他不盼,看来,他是有那富贵病!
古时皇帝老儿才喜欢男儿郎,短袖分桃,他一个叮当穷的聋汉子,也成了这喜欢男人的胚子了。
可不是个富贵病嘛!又没有药,治也治不好,他哪能得的起!
就算他得了这样的病,也不能祸害他家浩儿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娃!浩儿,以后还要堂堂正正娶媳妇,做人哩!
兄弟俩就这样各怀心事,回到了家。刚进家门,就看见陈大娘、陈老爹都一脸喜气洋洋的迎上来,像是家里有了好事。
“娘,爹,咋了,你们欢喜啥呢?”
阿浩一脸不明所以,不过也被这喜悦的气氛感染,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陈老爹在一旁笑眯眯地抽烟袋锅子,陈大娘拉着阿浩的手,一迭声地开怀笑:
“是好事,我的儿,咱们家今天是,双喜临门!你们哥俩,都有喜事!大喜事!”
“啥?双喜?还是大喜事?”
阿浩现在听不得喜事,他脸上的笑仿佛有了预感一样,慢慢消退。他只盼着,别是他猜的那个。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不是嘛,哎,杰儿,你过来,先说你的喜事!”
陈大娘叫住了阿杰,对这个闷油瓶子一样的老大儿宣布:
“隔壁马家凹大队的媒婆,晌午来了一趟,给你说了一门亲事。说是那姑娘父母都刚没了,哥哥嫂子不容她。她不图彩礼、也不嫌你聋,愿意找个本分手艺人,好好过日子。媒婆相看过这个姑娘,齐齐整整,无比再好了。”
陈大娘对着儿子,瞧见他脸色有点不好看,只当她说的快,阿杰没看清口型,没反应过来是咋一回事。
她笑成一朵花,转脸对阿浩又说:
“天上掉的姻缘不是,你哥跟个木头一样,咋没点反应?浩儿,给你哥比划比划,再好好说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阿浩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才刚想给哥哥当“媳妇”,就有人出来,给哥哥说真正的媳妇了,是知冷知热,会疼人,会生娃的媳妇,不是他这样的男媳妇、假媳妇。
“哥……娘说……”
阿浩艰难开口,明明是好事,娘也说,这是喜事,他应该为哥哥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阿浩总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难受着揪紧了,揪疼了。
阿杰瞅着阿浩木木呆呆的样子,心里也难受,他不愿意耽误阿浩,不过他也不想娶除了阿浩以外的任何人。
阿杰心烦意乱,硬邦邦回过头不看阿浩,问陈大娘:
“娘,还有啥,喜事。”
陈大娘更加高兴,拉着阿浩的手直拍:
“是浩儿的喜事。晌午头,翠峰中学的孙校长来咱家,说……说啥哩,老头子……”
陈老爹在一旁磕磕烟袋锅子,搭话了:
“也不晓得,翠峰中学的张校长咋个知道阿浩,他来家,说上头重视教育,公社办了初中,实实个缺教师。阿浩在县里上过二年高中,可以去当初一的民办代课教师!”
孙校长到底是留了意,他在邮局见过阿浩写的信的地址,打听了出来隔壁张婶子家,这才找过来。
陈老爹、陈大娘一致认为,孙校长就是阿浩的大贵人。
“待遇嘛,跟公办的不能比,不过也不差,一个月能拿四块三角钱,还给记工分,不用下地干活!要不是孙校长走的急,说过几天再来给正式通知,都想留人家校长在家吃饭哩!”
陈老爹瞧着阿浩还是木木呆呆的,只觉得孩子莫不是高兴傻了,连笑都不会笑了。
“浩儿,你可有大出息了!咋没点笑颜色,没点高兴意思哩?”
阿浩只惦记着哥哥要说亲了,难受着心里疼,听见自己能去学校教书,也只觉着缥缥缈缈,没有甚好欢喜的,只茫然地答应了一声。
“啊?不是……高兴,我高兴着哩,也替哥哥高兴……”
他话音刚落,陈大娘就忙不迭地拍大腿:
“对,对!今天这喜事接二连三,俺得去后院鸡棚多拾几个鸡子,给你们哥俩炒几个菜。恁俩快出去上街,给恁爹打点老酒,回家来好好庆祝庆祝!”
阿杰有了媳妇,阿浩有了前程。
里子面子都有了,陈老爹陈大娘脸上有光,腰杆都挺直了,恨不得让哥俩出去见见左邻右舍,让一个大队的人都知道,老陈家出息了。
阿浩拎着空酒瓶子行尸走肉一样往外走,都没发现自己没带钱。反而是阿杰,回屋里在箱子里拿上几角钱,追了出去。
大黄撒着欢,在院子里围着陈大娘左蹦右跳,二花文文静静呆在屋檐下,瞅着大黄那副憨样,舔了舔自己的白爪子。
“浩儿,看路。”
阿浩走路都不看路了,差点一脚踩沟里去,阿杰眼疾手快,撵过去把他拽到怀里,不然差点就崴脚了。
他低头这才看见,阿浩眼眶里蓄着泪花花,像是有千言万语的委屈诉不出来。
阿杰心都软了。
还记得刚刚认了阿浩当弟弟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会说话,还教他写字。
把青石板上面磨平,涂上桐墨,用软一点的石笔,在石板上可以反复写。
阿杰知道,不认识字,就是睁眼瞎,要吃亏犯难。阿浩不想让他这个哥哥吃亏,不想让哥哥犯难,所以教他。
那时候的阿浩就像个小先生,一板一眼,教的可认真。他的弟弟是个当教师的好材料,人家孙校长有眼光。
浩儿疼哥哥,疼地阿杰心发慌,心发颤。他才会也想对浩儿好,掏心掏肺不为过。
站在路边树底下,阿浩就任阿杰抱着,泪汪汪地看着哥哥:
“哥哥,我不想教书,我只想教你说话。”
阿杰心软地一塌糊涂,他的傻弟弟,傻阿浩,这样的教书机会,可不是能说有就有的,咋个能不去呢!
他严肃起来,虽然不知道阿浩不想去的原因,但他还是盯着阿浩的脸,认认真真说:
“要去,浩儿,听话。”
阿浩噙着泪摇摇头,无声无息地掉了泪,阿杰忙抬手去抹,粗糙的手指却把阿浩的脸都擦红了。
阿浩抬起手,用白嫩的手指刮擦着阿杰紧张到上下滚动的粗大喉结。阿杰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口水,一股酥麻劲儿,滋溜溜顺着皮肤,电流一样传到阿杰心里去。
阿浩哭着也不出声音,抓起脸上阿杰的粗手,往下放在自己细白脖颈上,让阿杰摸着自己的声带。
阿浩只慢慢张开嘴,比着口型,像是真的教听不见的聋汉,如何发音,如何说话一样:
“我,哪都不想去。哥哥娶媳妇,浩儿也不离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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