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星星的人

作者: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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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火焰和黑暗!可怕的眼睛!两个黑乎乎的深坑。
      ——茨维塔耶娃《眼睛》
      已经立秋了,天气却丝毫没有变凉快,还像仲夏一般炎热难耐,而且很久没有下雨了。那个男人和孔落遥永远留在了刚刚过去的夏季,一个热得反常的夏季。新闻上说,今年夏季是六十年以来气温最高的一个夏季。
      全球变暖的趋势愈加迅猛,喜马拉雅山脉的雪线升高了不少,极地多年的冻土也开始融化,阿拉伯半岛上的科威特气温已经达到了七十摄氏度,澳大利亚的山火连续烧了几个月......马路上的汽车仍旧川流不息,工厂的烟囱里仍旧黑烟滚滚,高楼大厦堵住了城市里的每一个通风口,甚至遮住了头顶一方小小的天空,人们不用坐在井里就能体验到坐井观天的感觉,热岛效应的威力终于迸发了出来,世界环境问题越来越严重,但人们解决问题的效率永远赶不上新问题的出现。
      每天汗流浃背的感觉让人觉得窒息,人们用力地吮吸西瓜的汁液,装着冰镇可乐的易拉罐上冒着汗,往低矮的方形玻璃杯中的洋酒里投入几只冰块,径直躺在铺着用竹叶编制的凉席的床上,每个人都想尽了办法去解暑降温,但似乎无济于事,太阳像是失控了一样地对着大地释放着自己无穷无尽的热量。它不知道,有时候,过于炙热的情感反而会引起两败俱伤。
      即使天气炎热得让每个人都变得慵懒颓废,我和楚灿还是坚持着约定好的学习计划,尽管我们都已经做完了暑假作业。楚灿列了一张学习清单,我又进行了补充和删减,最终我们达成了一致。我们计划:理科所有科目各做五套卷子,找出没有学会的知识点重新学一遍;整理一遍文科所有科目的笔记,构建好框架;提前预习下学期的课程;每两周读一本课外书。
      纵然高温使我的脑子总是犯迷糊,但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曾经困惑我的知识点就像一团乱麻被解开了,一切难题都逐渐明晰起来。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平稳地运行,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世间的万物都沉寂了,因为大地上笼罩着一层热气,这层热气把还在孕育的、即将迸发的、濒临垂死的,所有的一切都给包住了,我们都是蒸笼里冒着气的包子,不敢吱声,从不反抗。
      姑姑和舅舅选择去北极村度蜜月,今天将结束这次旅行,踏上归程。他们打电话邀请我们一家今晚去他们家做客,去拿专门为我们挑选的纪念品,看看他们拍的照片,听听他们旅行中的见闻。当然,我没有忘记关于我吃星星的事情,我绝不能在晚上出去,万一又掉一颗星星该怎么办。因此,我用肚子疼的借口搪塞了过去,但是爸爸妈妈并没有起疑心,他们出门的时候不忘叮嘱我:“麦子!多喝热水!你这样准是下午吃了太多冰淇淋!”
      剩我一个人在家里了。闷热的夏夜和百无聊赖的我都显得无所事事,我想起来昨晚凌晨三点的欧洲杯现在正好在重播,昨晚的困意让我无法坚持下去,错过了这场比赛。于是,我便急忙按了电视机的开关。比赛刚刚开场两分钟,是1/8决赛德国对战英格兰,按照历史战绩来看,德国的实力显然强于英格兰。但不容小觑英格兰队的凯恩,他和孔落遥最喜欢的球员——德国队的穆勒实力相当。
      比赛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双方都采取了比较保守的踢法,没有一粒进球。看得出来,穆勒并不在状态,凯恩虽没进球,但状态很好。西装革履的勒夫满眼都是疲倦,红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眶。不知从哪个赛季开始,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喊着让他下课。两个队仍旧处于斡旋之中。看台上的球迷脸上印着各自国家的国旗,手中摇晃着国旗,时不时地唱起国歌。这场球赛在伦敦举行,我在镜头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英国皇室成员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还有贝克汉姆和艾德·希兰,他们两人并排坐在人群之中。
      突然,我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从窗外飘进来。我关了电视,准备去窗边看看。然而,还没有走到窗边,我家的门便“咚咚咚”地响起来,门外传来了杂货铺老板白叔叔的声音:
      “有人吗?着火了!赶快往下跑!开门哪!”
      我急匆匆地开了门,白叔叔依旧是那样健壮,像是披了一层黑色的盔甲,异常的坚硬,他眼中坚毅的神情使这身黑色铠甲显得更加坚不可摧。
      “你一个人在家吗?”他的嗓音低沉,他的一切都具有一种重心很低而特有的稳健感,总是让人觉得很安全。
      我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的手已经被白叔叔攥在他的手中,我感觉整个人被他狠狠地从家里拽了出去,他拉着我沿着楼梯往下跑。黑色的浓烟从楼道的窗户中钻了进来,像是穿着黑袍的巫师在空中漂浮着作法,很快便将白色的墙壁烧成了焦黑色。弥漫在四周的烟雾侵袭着我的嗓子和眼眶,促使我不停地咳嗽着,但是却没有看到一丝火光,不知道是哪里着了火。我很清楚现在跑到外面所面临的风险,如果我恰好又吃了一颗星星,那该怎么办?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因为我而丧命。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像是泄洪时打开阀门后的洪水一样喷射了出来,我不想再看到星星了,一颗也不想。我在心中暗暗祈祷着:每一颗星星都好好地呆在天上,千万不要掉下来。星星!星星!我的腿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手上的冷汗不断从毛孔中渗出,眼泪无休无止地向下喷泄,我感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疲软感,双腿完全是被白叔叔的力量支配着,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飘飘然的,还没有踩实便迈出了下一步。我的心跳已经紊乱,它好像从来没有跳动得如此剧烈,又好像不再跳动,已然停了下来。我感到我们奔跑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而我的脑子也不停地思考,它转动的速度完全不亚于我们奔跑的速度。我在思考:如果我不向外跑,我可能会被烧死;如果我跑了出去,恰好吃了星星,别人可能会死亡。我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强烈抗拒,在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可以握着白叔叔的手,永远地奔跑着,时光可以就这样停住。
      在烟雾弥漫中,我们跨出了单元的门槛。一团耀眼的火光在前方不远处燃烧着,过于强烈的光芒使我的眼前产生了一阵眩晕。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原来是我们隔壁的单元着火了,火势正在向我们单元蔓延。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我也置身于嘈杂的人群中,似乎所有的住户都已经陆陆续续跑到了安全地带。我强迫自己不去抬头看天空,刚才吸入口中的浓烟让我的嗓子痒得干咳,我张大嘴巴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内心的担忧使我颤抖得愈来愈严重,我的身体像一个永动机一样不停地发颤,内心发号的施令完全不能抑制我的身体。
      蓦地,我的余光里闪现了一股璀璨的光芒,它飞快地划出了一道明亮的弧线。我知道,并且非常清楚,那不是正在燃烧的火光。这一次,星星径直掉进了我还在喘着粗气的嘴里,没有做任何停留,像一个技术娴熟的工人,熟练地滑进我的食道。我感到一阵恶心,开始干呕,同时在想:是不是把它吐出来,就可以避免厄运?我一边咳嗽,一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我的眼泪因为焦急的内因和咳嗽的外因不停地流淌,脸颊变得像眼前的烈火一样滚烫,太阳穴也开始抽搐,冷汗从头顶慢慢溢出,沿着额头流向下巴。我的模样很狼狈,但是我顾不得这些,我只想把那颗星星吐出来。但没有任何效果,因此,我索性把手指伸进嘴巴,穿过舌头,顺着嗓子去抠。星星依旧没有出来,我的口水却流了出来,藕断丝连地挂在嘴角,刚才被浓烟熏黑的手上带着焚烧过碳的味道,这种苦涩并刺激的味道让我的眼泪流得更加迅猛。
      突然,一双大手捧起了我的脑袋。我来不及躲避这个捧起我脑袋的人的目光,顿时我感到了内心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们四目对视,泪眼婆娑中,他的眼睛很模糊,但依然闪烁着幽黑的光芒,狠狠地刺穿了我的瞳孔。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在这一刹那成为徒劳了吗?我刚才那么使劲地想把星星吐出来!我很久没有在夜晚出门了!我总是在晚上拉好窗帘!我从来不抬起头去看星空!我已经费尽心机去做一切努力了。可是,为什么还会这样?为什么我现在正和白叔叔对视着?
      “麦子!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刚才的火吓坏了?没事的。”
      我摇了摇头,想要张开嘴对白叔叔说话,但张了张嘴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却像瀑布一泻千里。我感到嘴巴干裂后起的皮在刚才张嘴的那一刻被撕裂,皲裂的伤口有些疼痛。我咽了一口唾沫,准备对白叔叔说有关于星星的事情。我知道不合时宜,我也知道他不会相信,会认为我是一个成天胡思乱想的小孩。但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在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尝试以最简短的语句去解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突然我觉得我是个失语者,我不知道如何开始。
      “白叔叔,你听我说......”
      这时,有人高喊着,他的声音将我的声音淹没:
      “吴老太还在里面!”
      听到这句话,白叔叔猛地转头看向吴老太的家,她在我们单元的一楼,瘫痪的她即使住在一楼,要逃出来也很困难。这时,火势已经从旁边的单元转移到了这里,黑暗中骇人的火苗从一楼开始往上冒。白叔叔的手放开我的脑袋,准备冲过去。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他的手臂,这只健壮有力的手臂很硬,顿时我显得很孱弱,但我依旧抓着他。
      “不,不......”我的嘴里只能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一般。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他看我的样子,就像是我已经精神失常了一样。
      然后,他将我抓着他的手指掰开,把我推到旁边两个阿姨的中间,对她们说:
      “安慰安慰这个孩子,可能被火给吓了。”
      然后,他和几个男人向火海冲了过去。我还在尝试着拉他回来,我还在呼喊着,但是,旁边的几个大人抓住我的手臂,搂住我的腰,狠狠地钳制着我。
      我看着白叔叔的身影逐渐远去,我看着前面橘黄色的火苗到处乱蹿,黑色的浓烟覆盖在这些邪恶的橘黄色之上,比它们更加肆意妄为,我感到死亡的气息在不断逼近。但是,我却对此无能为力,我明明知道他会遭遇危险,我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我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看着白叔叔跑向火海的身影,却看见了曾经那座低矮的黑色矿山轰然倒塌的样子,我过去就预感总有一天它会倒塌,现在,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变得愈来愈真实。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不再发抖了,我的眼泪也不再流了。我的耳朵听不到周围人群中的喧闹声,听不到消防车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的警笛声,听不到熊熊烈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声音,一切像一场无声的电影一样在我眼前上映。
      橘黄色在我的眼前跳动,我在这些宽大的橘黄色幕布中看到一切事物都向我涌来:秦王嬴政远远地望着,黑夜中李斯指挥着史官将所有古典文献点燃,纸屑伴随着火花盘旋飞舞着,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金碧辉煌的阿房宫上空烟霭缓缓升起,项羽让阿房宫成为焦土的时候,同时将秦二世和他的妃嫔们也一并烧死了,胡亥的罪孽在橘黄色的火光中也没有得到救赎。一片火光中,马略击退了日耳曼人,却对苏拉的独裁束手无策。庞培在一片荒草丛中被托勒密王朝的埃及人取了性命,他没有看到凯撒在熊熊燃烧的圣火中与克里奥佩特拉同坐与圣殿之上。海面上燃烧的战船冒着灰色的烟雾,那片湛蓝被橘黄色和焦黑色搅合得不再湛蓝,亚克兴海战淹没了安东尼,托起了屋大维,开启了罗马帝国。犹未雪的靖康耻,又留下了绍兴和议,战火中的岳飞看到带着火光的利箭不断飞舞着,炮火染红了满江的水,却在最后也没有饮到匈奴的血。罗切斯特先生魁梧的身躯在桑菲尔德的顶端伫立着,他满眼的火焰注视着贝莎向下坠落的身影,想要从那些炙热的橘黄色光芒中抓住她,却怎么也无法实现......他们都看到了这种橘黄色,他们的眼中都感到了一股灼热,和此刻的我一样。
      房梁嘶嘶嘶地炼着,窗户旁的乳胶发出刺鼻的味道,铝合金的门框被烧得变了形。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塌,挡住了逃生的去路,形成了一个屏障,这个屏障变得越来越厚,它们把里面和外面完全隔绝了,成为了生死的屏障。在这两个世界的界限,这些火苗如同一个魔鬼,它的身体是由火组成的,它通过吞噬火花来壮大自己,它的身体在不停地膨胀,它的眼中释放着火光,它的鼻中呼出了火焰,它的口中喷射着火苗,它的手中握着两个巨大的火把,片刻也不停地抡着充满肌肉的双臂,摇晃着火把,把火苗扩散到更远的地方。它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狰狞,它大概是普罗米修斯疏忽时挑选出来的一枚火种,是宙斯在奥林匹斯山上安插的一个奸细。
      消防车、救护车停在我的前方,红蓝色的灯光在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扭动着身躯,消防员和医护人员拿着手中的工具奔跑着。我看着那些火光在黑暗中慢慢被熄灭,冒着漫无边际的白烟,那一丝丝白色缓缓地上升,汇成一片,直至天幕。最后,原本肆意妄为的熊熊烈火消失了,夹杂着火星的水从高处向低处流淌着,穿过我的脚底,一片混乱的院子里人声鼎沸,那种喧嚣漫过了天际。我看到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残破不堪的楼道里跑出来,把伤员送进救护车里,然后像来时一样,鸣着警笛匆匆地开往医院。
      我的直觉告诉我,救护车上有两个人。一个是白叔叔,一个是吴老太。我在地上瘫坐了很久,我想站起身跑到救护车旁去看看他们的情况,可是僵硬的双腿像是在水泥地上生根发芽了一般,越想使劲就越发动弹不得。直到救护车和消防车离开,我也没有清楚地看到他们躺在担架上的状况。我的脑子里尽是他们在烈火中被焚烧的模样——被烧焦的发丝释放着难闻的气味,被烧伤的皮肤上渗出腥红色的血液,夹杂着黑色燎着的□□,烧伤和完好的界限模糊不清,每一块淤青上现出惊世骇俗的紫色,深重的痛楚印在他们的面容上,促使表情变得扭曲和狰狞。我突然回忆不出来他们原本的模样,白叔叔的笑容,吴老太的歪嘴,仿佛都渐行渐远,模糊得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我的脑海里关于他们,只剩下了痛苦,无尽的痛苦,悲伤的痛苦......我希望他们的生命能够延续,但是,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反复地告诉我:他们都将逝去。我不愿意相信,我尽最大的努力不去理会这个声音,可你越去忽略,这个声音却越来越响,最终震耳欲聋。最后,我明白了:内心的喧嚣是无声的,而无声的喧嚣是最吵闹的。
      人群逐渐散去,我也逐渐恢复了平静,麻木地朝着家的方向走着。刚才惊心动魄的火势,现在看上去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在昏黄的路灯下,只有两户人家被烧毁,一家是旁边单元的一楼,也就是起火的那户,还有一家便是吴老太家——它的隔壁。它们上方的二楼只是窗户被熏黑,但玻璃并没有破裂。那一片都黑乎乎的,在月光和路灯的双重照射下有一丝的阴森。
      我正要上楼,听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是爸爸妈妈,他们从姑姑和舅舅家回来了。
      “麦子!你没事吧?”妈妈的声音有些发抖,还有些破音。
      我摇了摇头。然后,我看到妈妈的眼睛变得湿润,亮晶晶的,像钻石一样。接着,她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她的下巴抵着我右边的肩膀,不知道是她在颤抖,还是我在颤抖。我还看到爸爸眼底的惊慌失措,和平常的幽默诙谐很不一样,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看到我的完好无损,他们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我们在通过沉默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短暂得似乎白驹过隙。我本以为会难以入眠,可事实却是我睡得很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我也没有做梦,又好像在做梦,因为这场梦中没有剧情,它是一种颜色、一种感觉。我只觉得好像在一种如同海底的深蓝色中漂浮,下沉再下沉,上升再上升,一直在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地徘徊着,但那种朦胧和虚幻却让我很平静,甚至让我向往永远沉溺于这种宁静。直到盛夏的晨曦透过窗户旁的烟灰色亚麻窗帘,宛若棕榈海岸般的光芒灼烧着柔软的细沙,直射进深蓝色的海底,把我从睡眠中呼唤醒来,恍惚间我看到了沙滩像星空一样闪烁,海面像银河一样斑斓,这些闪烁、这些斑斓很刺眼,我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就感受到了一阵刺痛和瘙痒。我侧着身子面向窗户躺着,一行眼泪从我的左眼无缘无故地流出来,绕过鼻梁,像翻过一座沙丘一样,顺着右眼的下方滑过,最终跌落到枕头上,被濡湿的枕头反过来又濡湿了我的右脸颊,我擦了擦眼角和脸上的泪水,我的手背碰到了干燥的嘴唇,这些眼泪被蹭到唇间,它们没有一丝味道,既不苦涩,也不发咸。我转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放假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像放映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快速地闪现,才短短的一个月,可我感觉就像几个世纪一样,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想要将一切整出头绪来,但我越想理清这一切,这一切就变得越混乱,让人透不过气。但我已经能够确定,我这个吃星星的人,确实具有一种毁灭他人的能力。而我却对此束手无策,我不想再去想这件事了,不想再去解决它了。我累了。我发现,当你始终恐惧一件事物时,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恐惧就会荡然无存,因为时间会让你变得麻木。
      我只有一个念头:出去走走。
      我路过昨晚失火的地方,刺鼻的气味仍旧存在,风吹起时,它们散发着体味;风静止时,它们掩盖着体味。小区的清洁工正在收拾这些残骸,那是一些烧成炭黑的、卷曲的物质,并不能看出它们的原型是什么,原本杏黄色的墙皮要么被烧成了焦黑,要么已经脱落在水泥地上。这种残破的样子延续了两层楼,二楼以上的房屋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它们和往常一样,在阳光下□□地矗立着,它们露出的高傲神情,仿佛在试图忘记昨夜发生的事情。
      我走出小区,马路对面的“月亮潜水艇”刚刚开门,门口的橱窗新换了一批畅销书,它们被摆放的颇具艺术感,玻璃窗闪着的光亮和新书塑料封皮闪着的光亮一样美丽。于是我走进了书店。
      我买下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终于。我知道无数人买了这本书,我也知道又有无数人没有将它读完就放弃了,书中难记的人名和复杂的人物关系让许多读者望尘莫及,无数次的停顿和无数次的从头再来使得这本书不断地在书架和手中穿梭。前面的一小叠书页已经被汗液和污渍染黄无法浣净,后面的大部分书页却依旧洁白无瑕,两部分鲜明的颜色对比考验的是读者的毅力,然而大部分读者最终都放弃了。但是,毕竟他们有勇气开始,我却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连开始阅读的勇气都没有。但是不知怎的,我刚才下定决心买下了《百年孤独》,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迸发出来。正如书名一样,我想要孤独,想要享受百年的孤独,想让自己和全世界分离。
      走出书店,我向前面的华联超市走去。经过那个男人被砸死的地方时,我看到,那块巨大的血迹还没有全然消失,但它的边缘已经模糊,和水泥地面融为一体,经过风吹日晒,此时的它不再是鲜艳的血红色,而是覆盖着灰色的暗红色,快要变成一种深深的红棕色。每个经过这里的人都不会在此停留,他们的脚步顺畅地行走着,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但是他们的目光总会在那块血迹上瞥一眼,回忆起这场意外,再下意识地往马路那侧移动一些,离旁边的高楼尽量远一些。
      在超市的入口处,我把刚才买的《百年孤独》存在储物柜里,将印着条形码的那张小票装进裤兜,然后走进超市。我漫无边际地在超市里闲逛,琳琅满目的商品没有激起我的购买欲望。穿过一个区域又一个区域,兜兜转转地重复着先前的脚步,我像一个游魂一样悠荡在人流中。最终,我买了一根冰棍,在收银台付了钱。
      走出超市,我再次经过了那块血迹、“月亮潜水艇”、我所在小区的门口,最后步行到了旁边的小公园。坐在凉亭里,我不知不觉地啃完了手中的冰棍。当我意识到的时候,这根光秃秃的木棍上已经留下了几排错乱不堪的牙印,经过多次的咬合,那些牙印呈现出越来越深的棕色。不知这些微不足道的习惯,从何时起就一直伴随着我,我们如同老朋友一般形影不离。吃完冰棍后咬着空无一物的木棍,喝完酸奶后嚼着干瘪的吸管,喝完易拉罐中的可乐后将拉环放进罐中......我很喜欢这些容易被忽视的小习惯,就像张晓风喜欢中学生美好宽阔而又明净的额头一样。那些作家们总能在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发现人们注意不到的美丽,然后将它们化作文字放进文章里,当读者在书中读到时会产生一种愕然:为什么我们看着同样的风景,却发现不了这些美丽呢?我们只能通过书才能看到这些无法洞察的美丽。书!对了,我的《百年孤独》还在超市门口的储物柜里,我将它给忘记了!我把那张小票从裤兜里摸出来,又匆匆地朝着超市的方向走去。
      最后,我用胳膊夹着那本《百年孤独》回到了家中。坐在课桌前,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皮上的那层塑料薄膜,像是西欧中世纪时那些骑士拔出腰间的长剑一样谨慎,却不似唐·吉柯德那般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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