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晴

　　微风带着夏日热气，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江州理工大学这日分外热闹，第九届农业机器人创新大赛在此举办，来自各个地区各所高校的学生和老师聚集在江州理工大学的体育馆内。

　　本次大赛主题是“智能农业——让农作更方便”，比赛分为“有实物组”和“无实物组”两个类别。

　　此时场馆内已有队伍正在展示他们机器人的种地技能。内侧看样子像是一个自动播种类机器人，只见学生将土豆放入上方的槽中，启动机器，通过手中的遥控器来控制方向和速度，底部呈现闭合莲花状的部件伸进土里张开挖出适宜大小的坑，随即土豆稳稳掉入坑中，整齐、快速、高效的完成栽种。

　　能看见的就有瓜果采摘类、水稻种植类、施肥类的机器人，姜有晴为之赞叹。

　　于翼和他的学生也在参赛队伍的行列，他们早早比完赛，正在场内观摩其他的优秀作品。

　　姜有晴这几天外出培训，那天结束得比较早，就想随意逛逛，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学校。

　　她站在场外，隐蔽在学生当中，并未前去打扰。

　　场上只剩下最后一队在进行展示，队友和老师脸上都像绷着一根弦，全神贯注于机器人身上，期盼不要在最后的关头出错。

　　场外其他同学议论纷纷。

　　“他们这款机器人真稳，全程没有失误。”

　　“可不是嘛，位置的精确性，效率都是看到过最好的！”

　　“……”

　　随着裁判的一声’比赛结束’，有不少队伍已经开始提前庆祝。

　　会堂内正在举办“第三届农业机器人创新大赛”的闭幕仪式。

　　首先是各位领导致辞，总结。一般领导发言都有一个通病冗长，无聊，听得人像打瞌睡。

　　领导发言结束后，是代表老师发言。

　　于翼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西装，走上舞台中央。

　　姜有晴把手伸进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模式，偷偷拍下照片。

　　她低头查看那张照片，将照片放大，再放大，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闭幕仪式结束后，会场内的人渐渐散去，于翼站起身往后排望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在台上讲话的时候好像看见了姜有晴的身影。

　　“老师！”小海蹦蹦跳跳的凑到跟前。

　　于翼宠溺的笑道：“走吧，大家收拾一下，这个点正好去吃饭，我在外面等你们。”

　　“太爱你了老师！我们很快，马上就过去。”

　　于翼从会堂下来，天边暮色融融，燃起一团熊熊火焰，似在追逐，似在催赶。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立于大厅前，她拿起手机拍下今天的落日，厅内两根石柱，将她框在其中。

　　此时太阳反光照在于翼的脸上，只能看见黑色的剪影，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刻意，还未完全看清楚她的脸，但通过动作、身形轮廓，穿着蓝色长裙，还有那一头茂密如森林般的长发，他已经可以确认。

　　姜有晴在专心致志地拍落日，余光中瞄到有个人渐渐向自己靠近，她以为是自己站在了路中央挡着别人的去路，往旁边微微挪了几步。

　　谁知她挪一步，身边的人也跟着她挪移一步，最后终于忍不住想要看看这个人是谁！

　　她都做好了防备的准备，又想起这是在学校里应该多虑了。

　　当她转过头看清楚对方是谁后微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转而变成明媚的微笑，“你，我还以为是谁呢。”

　　“你以为是谁？”于翼微微挑眉道。

　　“就是不知道是谁！正疑惑着呢这人怎么跟着我，我挪一步他挪一步，结果一看原来是你。”姜有晴带着点抱怨的语气又道，“看到了也不出声，看来于老师还喜欢捉弄人，是童心未泯呀！”

　　于翼轻笑了一声：“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刚才他还不能确认，现在看到她了，现在他几乎可以确认没有看错问道：“来很久了吗？”

　　“刚到！”姜有晴撒谎了，但她不想告诉他自己来了很久看了他们比赛，还看了他上台讲话感觉自己是特意过来，她装作很随意，“刚好就看见你上台讲话的样子，很厉害。”

　　“我还给你拍了不少照片呢！”姜有晴又怕这个行为显得刻意，随即补充道，“随便怕的，顺手拍的，等下我可以发给你！”

　　“好，谢谢！”

　　“不谢不谢。”

　　此时有人在楼梯口处大声喊道：“于老师，走吧！”因为视线遮挡，所以他并未发觉于老师是在和其他人说话，还以为他是站在那儿等谁。

　　姜有晴听到有人在喊他，猜出他可能还有事，道：“你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也要回去了，拜拜，于老师。”说完没等于翼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刘老师三步并两步的登上台阶，和于翼说话时看得出他一脸心不在焉，不时会朝某个方向看。

　　平时在学校里也有不少老师给他介绍对象，他都一一回绝了，说是因为教学任务太忙没时间考虑这些，差一点真的就相信了。

　　原来是早有……咳咳，好吧，藏得如此深刘老师也看破不说破道：“如果舍不得人家呢，趁着她没走远叫上一起去吃饭。”

　　“啊……我……”于翼很惊讶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的心思，明明他尽力压制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

　　但有个词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作为比他年长几岁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经验的过来人，所有的掩饰在他面前就如一张透明玻璃般能够被一眼看穿。

　　“要是今天换成我请客，你要多带一个我肯定是要斟酌一下的。关键是今天是你请客对吧。”说着刘老师叹了一口气，“你再犹豫人都走远了。”

　　于翼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也的确提醒了自己，“好，那等我一下！”

　　于翼没再迟疑追了上去，姜有晴见他跑过来，以为有事儿和她说，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嘛？”

　　“一起去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姜有晴弄得一脸疑惑。

　　“我们准备去聚餐，一起去吧。”这次于翼没留给她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过要请我吃饭吗，一起去吧，就当请我吃饭了。”虽然他觉得这样提不太好，但当时他脑子一紧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不让她拒绝的理由。

　　她记得一直拖欠他一顿饭，到现在也没能兑现，现在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确自感惭愧，刚要张开的口终是闭上了。

　　到了饭店后服务员将他们带到预定好的包厢，到了包厢后，大家随意找位置坐下了，刘老师拿来菜单说道：“好不容易于老师请客，大家不要客气，尽情的点。”

　　于翼苦笑道：“说得我跟小气鬼一样？”

　　“说错了说错了，我们于老师可大方着呢！只不过现在女朋友都没有一个，是要先把钱攒起来才行。”刘老师是个直爽性子，平时和同学们也能打成一片，有他在的地方定少不了热闹，“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妹妹？”

　　“叫我有晴就行。”姜有晴回答道。

　　“这位有晴妹妹，你想吃什么也顺便点，反正是这位于老师请客。”

　　“好的。”姜有晴礼貌的回复。

　　所有的菜都上齐了以后，有晴一直埋头吃饭。

　　“对了，有晴妹妹，你是在哪里上班？”刘老师问道。

　　“XX科技，主要是生产医疗设备。”姜有晴回复道。

　　“哦哦，我想起来了我有带学生去参观过你们工厂。”刘老师问道，“那你们也是就是这样认识的？”

　　“不是。”姜有晴犹豫了一秒回答道，“我们，是大学同学。”

　　“哦？原来是大学同学呀！怎么这么巧！”刘老师正起了兴致想继续问点什么，这时小海拉着小舒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引起大家的注意。

　　“你们这是干嘛呀，急急忙忙的跟个小孩儿一样，是有人在后面追你们俩嘛。”小琳见状打趣道。

　　“差不多了吧。”小海说。

　　“你们知道我们刚才看见谁了吗，我们学院的副院长，我都不敢仔细看，拉着小海就往外跑，就怕他看见我们俩了。”小舒气喘吁吁的说。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人。”刘老师说笑。

　　“是不会吃人。”小舒不阴不阳的说，“可是会吃项目，说来就气愤，好一点的项目和实验器材都被他们给抢走了，这个比赛要不是于老师力争哪里有我们的份……”

　　于翼安慰道：“好啦，今天就不要再提那些事了，快坐回去开心吃饭。”

　　“哎，行吧。”他们长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的回到了位置上。

　　虽然他们没有说明，但姜有晴大约也能猜到，她对他们说的副院长有点影响，见过一两次。

　　姜有晴在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借口出去上厕所，但她自己去到前台结账，一看账单，虽然有些心疼但也能接受。

　　她低头收好账单准备回去，面前却停下了一人，穿着黑色哑光皮鞋，深棕色大衣，慈祥面色中带着严肃。

　　姜有晴抬头看去，张了张口：“奶……”奶奶这个称呼终究是没能喊出口。

　　没错，面前这位就是姜有晴的奶奶，但准确来说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奶奶，在父亲出事之后，便和姜有晴她们断绝了联系，没有往来。

　　据说当年姜有晴的父亲是被他们收养，但是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对姜有晴的父亲不管不顾，一家人外出，总能看到他远远站在旁边，渴望被关注又得不到关注，甚至还经常被他们的孩子欺负，在那个家里姜有晴的父亲是多余的那一个。最终导致他缺失爱，渴望爱，偏激，极端……

　　要说这些事情姜有晴是怎么知道，大多都是亲戚们闲言碎嘴时进到她耳朵里面的，或许有添油加醋地成分，但具体如何也无法探知，她不太懂得上一辈人的是是非非，也不想再去弄清楚，但是她清楚一切的果必定有产生它的因，现在再去追究已经没有太多意义，她只想简简单单。

　　要说姜有晴对他们的印象是什么，很模糊，因为从小到大她与爷爷奶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只有在逢年过节才会去拜访，她还清楚记得当一次满心期许地喊奶奶的时候，她只是睨着眼，冷冷的回复：不要喊我奶奶，我不是你奶奶。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喊了。对小孩子来说自觉得害怕，以至于现在长大见到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拘谨、局促。

　　所以姜有晴不知道那声奶奶应不应该喊出口，但为了表示尊重她还是选择喊出来：“……奶奶。”

　　她似乎并没有拒绝姜有晴这么称呼，不动声色地问候道：“还以为我看错了结果真的是你，来这儿吃饭？"

　　姜有晴点了点头，“对。”

　　谁知话音未落，姜有晴手里的账单就被她扯了过去，看了一眼，道：“你平时都消费这么高？”没留给姜有晴解释的机会便用长辈的口吻继续教训道：“果然还是年轻人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照你这么消费，你们的欠的钱什么时候才能还完。背着账到时候又有谁愿意娶你，这么大了还是不太不懂事，可千万不能像你父亲一样。”

　　姜有晴感觉有一泼冷水朝自己浇过去，明明已快七月天，却还是倍感寒冷。

　　她并不气恼，因为她知道“奶奶”不清楚她的情况，所以也从不需要向她证明什么。

　　不急不躁，语气很平缓的笑道：“是！”

　　姜有晴奶奶盯着账单蹙眉沉思了片刻走到前台，道：“这桌的钱我来付吧！”

　　前台服务员面带微笑的回复道：“已经付过了，我们是付过钱之后才打印的账单。”

　　“竟然已经付过了。”姜有晴奶奶又道，“那你的微信给我。”

　　姜有晴没多想，拿出手机加上了她的微信，却没料想到竟然是向姜有晴转了一笔钱，还是账单上的数目，姜有晴不明所以道，“这……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收，一顿饭钱我还是能够支付得起的。”

　　“收了吧，就当我请的。”姜有晴奶奶没说多余的话准备离开时又好像想起什么问道，“你现在多少岁了？”

　　“26。”

　　“没男朋友吧！”

　　姜有晴被她一系列似关心又不似关心，似问候又不似问候的话弄蒙了。

　　“没有的话，我可以帮着给你介绍几个。”

　　姜有晴正想开口回绝她的好意，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有晴。”

　　话语刚落于翼已经站到她的身旁，她见有晴出去了许久还未回去，放心不下找了出来。

　　刚到大厅门口就听到一位长者用一种冰冷冷的语气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这样个人隐私的问题。

　　如此情况，他怎能站在一旁像一根木头一样无动于衷。

　　于翼看见道对面有长辈立即面露微笑的礼貌打招呼：“您好，我是姜有晴的朋友。”

　　姜有晴奶奶上下打量一阵，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然后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的说：“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年轻人。”

　　姜有晴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忧伤的神情还未完全散去。

　　“方便问一下她是谁吗？你看见她之后脸色都不太好了。”

　　“我的脸色还好吧，她……”姜有晴斟酌了一下，“算是一个长辈吧。对了你怎么也出来了。”

　　“还以为你不打招呼就走了，不过幸好被我找到！”温柔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害怕。

　　“我……”

　　“走吧，我们回去！”于翼牵手她的手。

　　姜有晴突然一怔，手指僵硬不敢用力握紧。

　　轻声又问了一遍：“你来这儿是为了找我？”她顿时感觉心里慌乱了起来，不确定自己问的是现在，还是其他，她想赶紧掩饰过去确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是！”

　　聚餐结束后时间还早，同学们想要去附近的KTV唱歌，于翼和刘老师叮嘱他们早点回学校后，刘老师要先回学校，最后只剩下于翼送姜有晴回家。

　　在车内，空气保持一片安静，于翼找准机会问道：“所以你提前出去是为了结账对吗？”

　　“额——我是去上厕所的，随便就……”姜有晴思索片刻立即补充道，“之前不是说过要请你吃饭的嘛，结果一直都没有实现。就当算上利息一起。”

　　听到这句话，于翼的眼眸瞬间暗淡下来，苦笑道：“你倒是算得清楚。”

　　姜有晴却从那句话中品砸出阴阳怪气的味道，不气也不恼：“我说过请你吃饭自然不能食言，自然要算清楚些。”

　　于翼回想起今天邀请她的理由是说她还欠着自己一顿饭，也难怪她会偷偷的去把钱付了，可那只是一个理由而已，但他也必须承认这个理由一点都不好。

　　“我今天只是想单纯的邀请你来吃饭，是因为怕你又拒绝所以才用了这个理由。”

　　“我知道，但话是我自己说出来的，也的确是欠着你好几顿饭，今天算是给了我这个机会还上。”

　　于翼感觉再说下去只会无休无止，便换成了更外一种方式道：

　　“等会儿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姜有晴当即回绝，“你转给我我也不会收的。所以不用转了。”

　　“我直接转支付宝。不需要你确认。”

　　“那我再转回去给你！”

　　于翼差点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这么倔！”

　　“这是倔嘛，那你不也一样！”

　　是啊，都一样，执拗起来总想着要赢过对方。

　　“你对谁都这么客气吗？我说过不需要你还！”

　　“你不是也在客气吗，干什么非得还我！”

　　“……”

　　两人都不自觉的激动起来，察觉到气氛不对后两人又是安静了！

　　于翼将车靠在路边停下，郑重地道歉道：“对不起。”

　　姜有晴被这么突然的，严肃的道歉给惊住了：“没，没事，这，这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况且我的语气也不是很好，如果你要道歉的话，我也得向你道歉。”

　　于翼没有回复，姜有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尴尬的一笑。

　　“于老师，要不然我自己打车回去吧。”说完姜有晴准备开车门出去。

　　“姜有晴。”于翼抓住姜有晴的手腕。

　　“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吗？”

　　姜有晴又是一怔，刚才明明还在道歉，怎么又突然……她被这一阵又一阵的反转弄的恍惚了，沉默了良久，犹疑的道：“你说什么。”

　　于翼再次郑重地重复道：“姜有晴，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车辆依旧飞驰驶过，路人依旧赶着路散着步，城市依旧灯光十色，那一瞬，被按上了静音，仿佛世界变得安静以便她能够清楚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微颤的声音，急促的的呼吸，以及他那双深情的眼睛仿佛化为一股热流淌入她的后背，翻腾、蔓延，遍及全身每一个部位。

　　突然，

　　耳边传来一阵声响，却在提醒她：“钱，你还完了吗？”“真是不懂事花钱大手大脚欠的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你觉着你这样真的会有人喜欢你吗？”“……”

　　虽然这些话是虚无的、却真实的一点一点的将她高涨、激动、澎湃的热流压了下去。

　　……

　　她摇了摇头，就像是许久没有使用而生锈的机器，卡顿、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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