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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now
桥港的夜始终这么黑阴阴、湿漉漉的,黑得像个煤炉,地面却有一层雨。雨似是从未停过,带着阴寒的风,从空荡荡的港湾刮过来。人被这风一吹,任你满身绫罗锦绣,也要活脱脱掉一层皮。
这风总要勾起前世今生的往事,叫人坐立不安。
狭窄的街巷,灯红酒绿的光渐次亮起,一排排浓妆艳抹、奇装异服的男女站在街口,抽着烟招揽生意。烟是顶紧要的道具,招揽客人的利器,不能不夹在手指间的。
黑暗中一点红,叫人无端想入非非,一点热腾腾的血气从心底浮上来,再瞥一眼白森森的骷髅般细长的手指,瞬间三魂去了七魄,勾得魂不守舍。
这条巷子不太正经,却也有正经的店,其实店正不正经不重要,关键是人得正经。
桥港的红灯区,却藏有一间赫赫有名的酒吧。
大名鼎鼎的封瑾曾在这里打工,这也吸引了无数粉丝影迷趋之若鹜。沈兰舒作为封瑾的小迷弟,百忙之中也要抽出空子来凑一凑热闹。
因为访客太多,老板干脆采取预约制,一天放一百个号,过号不候,有钱也不赚,乐得清静。
一片幽深的黑里,雾里开来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吱吱呀呀停下来,好似上世纪的港片,派头十足。
车上下来一个女人,黑长直,乌发及腰,随意化了淡妆,亦或是没化,很难分辨。她踩着黑色马丁靴,搭一条铁蓝色的牛仔裤,走起来很有韵味。
沈兰舒与她殊途同归,两人都进了“夜火”酒吧。
店面很小,一百号人挤在一处,像罐子里的沙丁鱼,一点私人空间也没有。
这下想不耳鬓厮磨都不行,挤公交一样的社交距离,在酒精、音乐的发酵下却别有一番滋味。
那女人披着头发,一只手托着下巴,微微皱着眉,咬着下唇,显出几分学生妹的稚嫩。烟雾缭绕中,她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缓缓地吞云吐雾,动作优雅至极。
沈兰舒觉得她似曾相识,上前搭讪:“嗨,能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喝杯酒?”
“哈?”女人转过脸,年轻的脸上一半是漠然一半是挑衅。她挑了挑眉,微微一笑。沈兰舒心跳慢了半拍,刚刚她那一笑倒有几分邪魅。
邪魅,这个被言情小说写到烂大街的词汇,在她的唇角竟然那么乖巧驯服。
一个很有魅力的少女,年纪不会超过十八岁,却在装老成。
少女转了转手指,沈兰舒方才看清她指间夹着的不是烟,而是一支笔,自动铅笔。
她居然在酒吧写作业?在这家要找黄牛买号的店里写作业?这学生妹为了追星也是疯魔了。
“学生妹。”他正色道,“你还是早点回家,这里不适合你。”
女人放下笔,心满意足的样子。她说:“看来挺成功的。”
“什么很成功?”
“没什么。”女人的声音几不可闻,“原来在夜火写作业是这种感觉?我算是有点明白他的心情。”
“你说封瑾吗?”沈兰舒失笑,“我不如你资深,不会带作业来写。”
女人抬手,将吧台上的广岛冰茶一饮而尽。
“这是烈酒吧?”沈兰舒多管闲事,“未成年不能饮酒。”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老板穿过舞池中摇摆的人群,来到吧台后,亲自调了一杯酒,为她奉上:“岑小姐,好久不见了。封先生最近好吗?”
“好吧……我想。”她的笑容冷下去,凝在唇角,不上不下。
“你们认识?”沈兰舒大为惊愕。
“对了。”女人轻盈地跳下高脚转椅,对他勾勾手指,“一起来玩游戏吧。”
一旁的长桌已坐了一圈熟客,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
啤酒瓶放中央,转到谁就是谁。要么玩游戏,要么喝三杯。
沈兰舒点子背,一连三次都转到了他。
他是明星,有点自负身份,不能玩游戏,只得闷头喝酒,好几杯烈酒下肚,他大呼不好。明天还要赶通告,喝个烂醉如泥怎么行?
身边的女人交叠着双腿,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沈兰舒恍惚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学生妹那么简单。
红紫青绿的光打下来,他愈发精神不济。不能再喝了,第二天正式进组,在《灿烂浮生》中饰演男三号,与女神对戏。
他仰慕已久的女神,可不能在她面前跌份。
“怎么了,喝不下去了?”女人勾起唇角,轻声道,“相逢即是缘,我帮你喝了吧。”
她气定神闲夺过酒瓶,满饮三杯,一气呵成,不容置疑。
“哎……学生妹,你别乱来……”他劝阻失败。
被一个学生妹解围,那滋味真是糟透了。
之后他转了运,不再被酒瓶指到。倒是那位“学生妹”,好管闲事,三番五次充当黑骑士,替人喝酒,英姿飒爽得很。
散场后,沈兰舒主动充当护花使者,要送“学生妹”回去。
女人没有拒绝,两人并肩走着夜路。
“你的学校是哪一间?”他轻轻问。
路灯斜斜打下来,细雪纷纷扬扬洒落。
女人不语,只闷头赶路,跟在夜场的活泼不同,她出奇的安静。
“这么晚出来,没有宵禁吗?先去药店买点解酒药吧,你这样进学校铁定要被罚的。”
她在前面走着,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今天谢谢你。”他思索再三,说了这一句。
少女停了下来,弯下腰去,双手掩面,肩膀一抖一抖的。
沈兰舒大惊失色:“你哭了……”他忙冲上去,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肩膀上,“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少女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只是……她没有哭,是在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兰舒更怕了:“你怎么了?”
她得意洋洋地仰起脸:“哈,把你骗了。”
她主动撕下伪装,举手投足间,她脱去稚气,由少女变为成年人。
他望了许久,方才恍然大悟:“你是岑臻?”
他心中咯噔一下:糟了,酒吧偶遇女神,拼尽全力未能认出,反而被女神英雄救美了……
天呐,这真是世界上最丢人的事了。
“岑臻老师,对不起,我居然没认出您!您的演技太好了!怎么办到的?只是眼神动作的转变而已……我真是五体投地!”
岑臻拍了拍他的肩,大大咧咧地说:“你不怪我就好。你知道我那个角色,得从十六岁开始演,还是个不良少女,我先来适应一下角色。我们也算提前对戏了。”
沈兰舒恨不得给她跪下:“岑老师您的酒量真好,幸亏有您解围。”
“哦不是……”岑臻掩面一笑,“我是刚好想喝酒。”
“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有点心事而已。”
这是岑臻的二十三岁,她刚接了新戏,播出后一炮而红的《灿烂浮生》,风靡大江南北,创下十年来长篇电视剧集的最高收视,奠定了“国民女演员”的地位。
这一年,她与封瑾的爱情电影斩获各大电影节奖项,她本人收获颇丰,包揽新人奖之余,还拿了几座影后奖杯。
那一年,她与封瑾分手;那一年,她前途无量。
从默默无闻到成为当红爱豆沈兰舒的女神,只用了一部爱情电影而已。
“倒是你,怎么大半夜来了这里?我记得你这个角色是本色出演吧,当红爱豆,洁身自好,烟酒不沾。”岑臻打趣道。
“我是封瑾的粉丝,既然来了桥港,总要朝圣打卡的。”
“哈,是。”岑臻点头,“娱乐圈没有谁不是封瑾的粉丝。”
“老师您也是吗?”沈兰舒认真地问。
“……当然,当然……”岑臻敷衍地说。
沈兰舒的眼睛亮晶晶的,道:“跟影帝搭戏什么感觉?一定很棒吧!”
“啊……很棒……”岑臻口不由心,“受益匪浅。”
很棒是假的,受益匪浅是真的。她对封瑾有种爱恨交织的感觉,一方面,她不自觉被封瑾的魅力折服;另一方面,剧组两年又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想起吃不香睡不好的那两年,她惊魂未定。
魔鬼般的封瑾,却像魅魔一样让她魂牵梦绕。
沈兰舒兴奋道:“老师您的演技太棒了!在封哥身边也毫不逊色呢!”
“谢谢……”岑臻不由得沉下脸,“我累了,先回酒店了。”
老爷车停在路边,她忙不迭坐了上去,把沈兰舒孤身一人扔在风雪里。
一回到驾驶室,她就长舒一口气。再晚一秒,她就绷不住了。
泪水潸然而落,爱又如何,恨又如何,生活总要继续,她得放过自己。她用前所未有的决心向自己承诺:她要离开封瑾,从身到心,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不要一提起他,就雀跃而恐惧地落泪了。
雪花争先恐后地扑上挡风玻璃,一颗颗圆润润的,晶莹可爱。她在驾驶室内疯狂颤抖着,双手握不住方向盘,她只好停下来,将车熄火。
她不想哭,只是静静颤抖着。没想到会这么难,这名为“封瑾”的瘾,她中毒至深。
可是戒不掉,她会死。
车窗起了雾,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在玻璃上写他的名字。她想起一个大风雪的夜,他们两个发神经,去天台看星星。
风大到要把他们刮走了,她躲在石柱子后面,他挤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也是这样,疯狂颤抖着。
他想忘掉她,一定是轻而易举吧。
风雪里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她抱怨道:“谁骗我天台有星星的?”
他当然不会说“我就是星星呀”,只是坏心眼地笑:“今夜有流星雨呀,只是风太大了。”
“呵,我才不信呢。”她不给好脸色。
“啊有一颗过去了,你可以许愿了。”
“真的吗?”她忙低下头许愿。
“许了什么?”他迫不及待地问。
“你先说。”
他顿了顿,道:“愿我们的电影大获成功。”
“哦,那我也是。”
“你肯定不是吧,学我。”他戳穿她。
岑臻想:怎么能说出口呢,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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