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千尺雪

作者:铁锅炖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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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样马虎


      因民宿到聚缘酒店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盛雅男并没有打车,直接步行走了回去。快进门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绕着停在门外的盘子的车走了一圈,看有没有被人刮伤。

      几分钟后,盛雅男脚步欢快地跑进酒店,出了电梯口,走到房门口,刚拿出房卡准备开门,电话响起。盛雅男一看“超凶的金主爸爸”备注,顿时心如死灰,故意缓了十秒钟才按了接听键。

      “盛雅男,我的水杯呢?看下有没有在你那。”

      盛雅男连忙翻开随身包,垂头丧气地道:“在的,老师,对不起我马上送过去。”

      “赶紧给我送过来,另外去夏语咖啡屋帮我买一杯咖啡。”

      电话挂断后,电梯叮零一声打开,扫地阿姨扭着腰自带BGM走了出来。

      阿姨道:“哟,小姑娘今天心情不错嘛,跟你男朋友和好啦。”

      盛雅男:“是我老板。”

      阿姨八卦地问:“男的女的?”

      盛雅男还没说话,那催命的电话又响了,有气无力地拿起手机:“老师,还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不要咖啡,我饿了,给我带个饭吧,好不好?”

      “好不好”三个字有点撒娇的味道,盛雅男眼皮跳了跳,瞳孔放大,愣了三秒,低声道:“番茄炒鸡蛋,黄焖鸡米饭,还是……”

      “都行,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说完便挂断了。

      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她:“姑娘,没有男朋友也没关系,加油,现在国家放开三胎了!”

      盛雅男:“……”

      ——

      盛雅男将“外卖”送到民宿三楼303号房,犹豫了半晌才敲门。

      “谁?”里面传来脚步声。

      “老师,是我,盛雅男。”

      “门没关,进来吧。”

      盛雅男轻轻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缕浓郁的薰衣草香味,关上门转身之时,迎面看见曾春见穿着一件蓝色T恤斜斜站在窗前,双手捧着一块毛巾正在揉搓头发。

      一天前,盛雅男才收拾过的干净整洁的床铺上,现在堆满了各种文件和杂七杂八的衣服,以及蓝牙耳机、充电器、指甲刀、房卡、剃须刀、皮带、吹风机、隐形眼镜盒等物。

      盛雅男回眸看了一眼旁边空空荡荡的电视柜和办公电脑桌以及简易置物柜、便移式茶桌,严重怀疑曾春见有综合性嗜床癖,什么东西都喜欢放床上。

      出于之前当艺人助理的习惯,盛雅男毫无怨尤地低头开始整理床铺。

      曾春见擦完了头发,也见怪不怪地走到茶桌旁边听歌边吃饭。

      二人各行其事,默默无语,空气里只有电影《毕边的少年》的主题曲在慢慢流淌。

      待盛雅男收拾完床铺,曾春见也吃得差不多了,待他回过身,见盛雅男拿着一块帕子半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鞋子,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仿佛一下子切换到闻人书屏上门查户口的那天……

      那天他在家穿的是破了两个洞且脚后跟裂开了缝的鞋子,闻人书屏见了,问他有没有尺子,他没有多想,随便找了一把生锈的铁皮直尺给他。

      闻人书屏接了尺子,蹲下身说要量一量他的脚的长度,曾春见以为这也是查户口的一部分,老老实实地搬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闻人书屏量完后在手心里写了几个数字。国庆节很快结束了,开学第一天下午体育课解散的时候,闻人书屏把他叫去了个人办公室。

      “每个人都有,这是给你的。”闻人书屏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鞋盒,递给他说。

      曾春见信以为真。之后没几天,和同学聊天才知道,班上每个人确实都发的有,但每个人只有一双,且是温氏集团搞慈善发的。而闻人书屏给他的那个鞋盒,里面有两双运动鞋,一双印有温氏集团logo,另一双印的是个红勾……

      曾春见大声道:“放着,不要动,我自己会擦!”说着狠狠地瞅了盛雅男一眼,盛雅男条件反射地跳起身靠着门站定。

      曾春见瞥了一眼放在电视柜旁的茶杯,冷声道,“你去帮我洗茶杯,洗完就回去吧。”

      盛雅男怔怔地点点头,一步步走过来,两手抱着玻璃茶杯惊魂未定地去了洗手间,关上门后,盛雅男伸手抚了抚因为惊慌而不停跳动的心脏,艰难地呼吸着。

      好不容易喘过几口气后,盛雅男压抑着沉重的心情,走到洗手台旁洗杯子,杯子洗到一半,滴答一声响,盛雅男眼看着一滴红色的血迹滴到了杯子外侧。

      盛雅男吓了一跳,抬头看镜子,这才发现自己又流鼻血了,连忙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擦鼻子。

      一番折腾过后,盛雅男握着被子走出洗手间的第一句话就是低头向曾春见道歉:“老师,对不起,我重新给你买个杯子吧。”

      曾春见正坐在床头柜边整理一盒药贴,闻言抬起头来道:“怎么了?”

      盛雅男摸了摸鼻子,抬起脸,小声道:“听人说,粘过血的杯子不吉利。”

      曾春见眉头微蹙,低头拆了一盒药贴,道:“不用,我不迷信,你回去休息吧。”说着背过身去,拿发圈扎起披在肩上的长发,脱了上衣自顾自地贴药膏。

      盛雅男站着不动,盯着曾春见背上有些暗红的印子,道:“老师,我帮你贴药膏吧。”

      曾春见回头,垂眸看着她手里的杯子道:“随便你。”

      盛雅男连忙将杯子放好,走过来坐在曾春见身后,给他贴药膏,不及巴掌大的小药贴,从脖子后,贴到脊梁骨中间,一张一张,中药味极浓,掩盖了薰衣草的香味。

      “以前,才进入社会的时候,每天都要到处跑,去工地实地考察验看,和施工师傅以及客户沟通,经常加班熬夜修改设计方案和图纸,时间长了,身上就总是各种不舒服,特别是下雨的天气,不是这个关节疼就是那个关节痛。”

      “后来,连眼睛也近视了,虽然不是特别近视,却也不敢戴眼镜,生怕别人戴着有色的眼睛看我,会觉得我很马虎,不信任我。”

      “再后来,又检查出胃病,更不敢掉以轻心,想把喝咖啡续命的坏毛病戒掉,却总是戒不掉。我大概也就这样了,向往爬也是再没勇气,可总算没有辜负这些年的努力。”

      “你知道吗?我十七岁就靠自己在外打工赚学费了,在一个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朋友亲人的地方,那时候可比现在苦多了,吃得也没有现在的好,可我一点也不觉得苦,总想着熬过去就好了,然后熬着熬着就走到了现在,仿佛一眨眼之间的事。”

      “再过几天,就三十岁了,别人到了我这个年龄,孩子都上小学了,可我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省得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操心。可是……我还是会焦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这样,焦虑着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一梦不醒地死掉,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陌生的地方。”

      “这时候,我就总是莫名其妙地睡不着觉,有时候即便是睡着了,梦里也是一片荒芜。醒来了,心里仍旧还是孤独的,孤独得就像埋在深海里的种子,见不了光,也发不了芽。”

      曾春见自顾自地说着,盛雅男默默地听着,没有接话。

      待拆开的药膏贴完了,曾春见重新套了一件白T恤转过身,笑着对盛雅男道:“怎么样,你是不是有时候也有这样的想法?”

      盛雅男低着头:“有过……现在好多了。”

      曾春见眉心紧蹙继续说:“但你一定不知道我所说的‘见不了光,也发不了芽’指的是什么,这件事在我心里压了很久,一直想说出来,可是又怕说出来惹人笑话……”

      盛雅男大胆猜测道:“老师一定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吧……”别问她怎么知道的,她是凭直觉猜的。

      曾春见豁然睁大眼睛,点点头,对她笑道:“去洗洗手吧。”

      盛雅男洗手回来,正准备告辞之时,却看见曾春见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蓝白条纹的织锦小盒子,若无其事地放在被子上,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道:

      “这是我之前和温老师去惠城西湖游玩时,顺道去逛了逛一个大学同学开的店,因为想留个纪念,就找他用玉石做了一条项链。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有时候翻出来看见了想扔了算了,又觉得扔了实在可惜,好歹是别人熬夜赶工出来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了。”

      盛雅男自然不敢嫌弃曾春见给她的东西,很自然地就伸手拿在了手里。

      一条项链而已,以后也可以当做他们师徒之间的念想吧。

      盛雅男这样想着,和曾春见道了别,便拿着盒子走出了房门。

      出于好奇,她实在忍不住拉开盒子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

      曾春见大学同学的手真巧,居然将一颗相思子嵌在了一片水滴状的晶莹透亮的白玉中心,玉滴上方有孔,穿着一根细细的银色链条。

      ——

      一墙之隔的屋内,曾春见抱膝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打开的床头柜里——仰面躺着的一个颜色灰暗的相框。相框上的玻璃许是因为快递运输不当,碎了一块,卡在边角,突兀地翘起。

      他本该生气的,在看到玻璃的时候,但他没有。

      玻璃碎了再配一块就是,但是相框里的少年却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曾春见发呆不过十分钟,电话铃声便响了,曾春见看到“阮经理”三个字,闭眼叹了口气,还是接起了电话。

      “小曾老师,你在听吗?”

      “在,阮经理,有什么事吗?”

      “小曾老师,这个事,怎么说呢,昨天会上就该提出来跟你说的,但是我当时看你那个样,好像不是很舒服的样子,我就忍住没说。但我又实在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就跟资方说了这事,争取他们的意见,才将这件事确定下来……”阮经理东拉西扯地道。

      曾春见敛起散乱的心神,沉声问道:“阮经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他最不喜欢阮经理说话沾泥带水。

      “额……那我就直说了。”阮经理轻咳一声,终于切入主题,“就你还没到毕边的前几两天,在工作群里,你和小温老师根据项目摄影组的资料和照片,递交的那份分析报告,报告中不是牵涉了大河口那边半山腰上的一所老宅子,还记得吗?当时,资方的人比较倾向于温老师的方案,打算将原本规划为‘园中园’的那处旧房子拆除另筑成乡村田园式的崭新建筑。但是今天,资方和鉴定方面的专家上山实地勘察,除了看那棵千年白果树和那尊观音石等等,顺道也爬上半山腰,去看了那所老宅子。”

      “经专家鉴定和提议,说是那个宅子顶上虽然开了天窗,终日风吹日晒,但那个墙经过上百年的光阴,倒是很坚固厚实,又是以前的古法浇筑,窗户上的一些雕花,门上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漆画也很有意思,若是推翻重建是地方代表性文化建筑的一大折损……所以,资方又重新改了方案,认为你之前提出的旧屋改造,择善修复最为妥当,所以让我跟你好好谈下这个事。”

      “嗯,我明白了。”曾春见嘴角上扬,低声笑了笑。

      “你明白什么了?我话还没说完呢。”阮经理继续絮叨,“资方让我转达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另外话也给你摆这了,我知道你之前也搞过室内设计。这个宅子,要怎么个搞法,我是不懂得的,我只负责拿单报账。这个我倒是不担心,我就是担心……小曾老师你有在听吗?”

      “我听着呢,请说……”

      “今天资方与鉴定科的人上山去,回头还要吃饭呢,我也没叫你,叫了小温老师过去,就想着让你好好休息,你晓得不。我是真担心你这个身体。那天在酒店一楼会议室,拿杯子手也在那抖,脸色也很不好,一散会,跌跌撞撞就往外走,把我给吓了一跳。还有小温老师,当着大伙和你的面啥也不说,背后逮着我就叮嘱我,让我少给你派点工作……”

      曾春见打断他的话:“抱歉,那天遇到我中学时候的老师,有点意外。”

      “谁?你的老师……让我想想,当时就那么几个人,是给你搬椅子的戴眼镜的那位服务员吗?”阮经理毫不避讳地道。

      曾春见有些愕然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难怪你当时那么生气。”阮经理叹了口气,说道,“听小温老师跟我说,他……你老师以前是在故里中学教书的,人很善良,是个难得的好老师。只可惜后来被开除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说到这里,阮经理又疑惑起来,凭着直觉道,“去年七月份,咱们在深圳聚餐的时候,你喝醉了,嘴里念念叨叨的,我送你回酒店的路上,你昏头昏脑地抓着我胳膊问我‘为什么打电话不接,加微信也不同意……’什么的,我当时以为你失恋了正准备安慰你来着。你忽然又哭着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我当时就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才想起来忍不住好奇想问你一句,你是把戴眼镜的我误认为是你的老师了吧。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事,那句‘对不起’如今说出口了没有?”

      “抱歉……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曾春见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万分窘迫地说道,“那次喝多了,给您添麻烦了。”

      阮经理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小曾老师,也许你所谓的合适的机会,只是借口。有些人,只要想见,总有办法见得到。你若真觉得对不起你的老师,你该亲自去登门拜访。你是他的学生,学生犯了错,哪有老师不原谅学生的道理。”

      曾春见觉得的今天的阮经理不是一般的啰嗦,不过能让他心悦诚服的啰嗦是第一次听到。

      “你说得很对。”他居然被说动了。

      “那我就放心了。老宅子的事你也记着,交给你了。另外,工程那边新筑的墙被推了,项目得暂缓两三天。这几天你就不用来酒店开会了,好好琢磨这个翻新宅子的事,带上你的助理去现场看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的尽管开口,小温老师也跟我说了,不管怎样他都很乐意帮你的忙。资方也很期待这件事的进展,希望你尽早提供3D初设稿。”

      挂了电话之后,曾春见的心里涌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冲动。

      这一次,说到做到,绝不退缩。

      披了外套匆匆下了楼,曾春见一眼看到斜对面的公交车站。

      是十路公交车必经之站!

      上学的时候,偶尔会看见闻人书屏提着一个黑色皮包,徘徊在老旧的电线杆附近等车。

      那时的公路狭窄至极,坑坑洼洼且尘土飞扬,仅能容许一大一小两辆车擦尘而过,中间连一辆自行车也不能插足,连个站牌也没有。

      那么遥远的事,却依旧记忆犹新。

      如今的公交车经停站都换上了可夜视的智能电子站牌,旁边还设有供人避雨休憩的候车亭,亭内的公示栏目上张贴着讲文明树新风的卡通人物海报。

      连路也是新修的,不过也才修了三年。

      一切都焕然一新,一切都天差地别。赶上了外省的城市乡村,甚至叫人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像是一场梦。

      十路公交车姗姗来迟,曾春见临上车才想起来没戴口罩。正当他准备打退堂鼓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侧伸了出来,递给他一个单独包装的黑色口罩。

      曾春见怔怔地转眸,见递给他口罩的人抬眸,眨着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对他低头一笑。

      “闻人书屏!”曾春见差点惊呼出声,慌里慌张地戴上口罩,快步走进车门,拿出钱包投钱时,手一滑,钱包又滚到了门外。公交车司机看在眼里,盯着曾春见像是看着一个脑袋被门挤过的人。

      被门挤过的曾春见连忙下车捡钱包,闻人书屏眼疾手快,已弯腰拾在手里,递给了曾春见。

      “还是那样马虎。”闻人书屏凝眸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曾春见,温声批评道。

      曾春见虚心受教,跟在闻人书屏身后投币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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