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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流云被锋利的天光劈开,尽数涤荡散去。初晨的客栈开始忙碌,鸡啼三声,唱醒了整座城镇。
收徒大会如期举行。
青崖山的界碑广场前,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几乎都是面庞稚嫩的少年。他们或踌躇满志,蓄势待发,或满面犹豫,眼神闪烁。
邬炤庭站在人群边缘,幽暗绿眸扫过周身男男女女,而后沉默地抽出一根红绳,将手边用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绑得更紧。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身上布料破烂不堪,衣角甚至还沾着暗红色的不明液体,但他并不是人潮中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此刻站在这里的人中,他们有的家庭殷实,有的饱经风霜颠沛流离,从五湖四海汇聚于此,只为了窥得仙门顶峰的一角。
邬炤庭盯着青崖山的界碑,手心攥紧六岁那个晚上得到的木牌,死水般的心像萌动的新芽,逐渐滋生出阴暗的希冀。
他如约而至——
“铛铛——”
宏伟邈远钟声悠扬,界碑中浮出几道人影,飞至人群广场上方,为首的人负手御剑停于半空。
来者一身青袍,长须似雪,声如洪钟:“已入修道者,走右侧界门,未入修道者,走左侧界门,若有差错,后果自负。”
顿时,两道玄之又玄的界门轰然开辟于广场两端,人群登时惊呼声起伏。门口延出两道古朴神秘的石阶,各向上伸去,望不到尽头。
石阶两侧绿林丛生,云雾缭绕,怪石嶙峋,似蕴藏着万分危机。
邬炤庭背起长长的布囊,顺着人潮往右边走去。
正当他准备进入界门时,身边传来一股推力,硬生生将他从门口挤开。邬炤庭皱眉看去。
一位光鲜亮丽的红衣少年面容倨傲,身上各法器法宝琳琅满目,腰间佩以宝剑,正斜着眼睨着邬炤庭。
“劳驾,别弄脏我的衣服。”
少年身后紧随几位衣着不凡的同龄人,方才推开邬炤庭的正是其中一个。
“长没长眼?没看到陈少爷正准备过去——”推开邬炤庭的那人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背过身挥赶蚊蝇般,嫌弃地叫他让开,而后继续谄媚地向红衣少年讨笑。
“您瞧,真是什么人都能走右边的‘非凡路’,谁知道那小叫花子怎么碰上的狗屎运,误打误撞就入了道,要是不知礼数顶撞了您就不好了……”
“就是就是,这年头修道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
“陈少爷到时候拜入剑峰门下,可要找您的兄长,陈少胤师兄好好说说,让青崖山戒律堂再加一个部门,就叫作‘习礼门’,如何?”
邬炤庭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沉默不语地抱臂退让一旁,竟是真的让出了路。
那些少年也没料到邬炤庭这么听话,只当他是怕了,于是将不屑的表情高高挂在脸上,大声嘲讽。
“算你懂事,上去后陈少爷也许善心大发,封你在第五剑峰当个小厮当当。”
邬炤庭歪着脑袋,眼睛被藏匿在头发的阴影中,依旧一言不发。
见他没反应,少年们自讨没趣,拥簇着红衣少年往界门走去。
“哼,我还以为是个有骨气的,原来是个哑巴。”红衣少年语气上扬,从腰侧抽出把扇子,自诩风流地扇扇,好一副高傲作态。穿过界门之际,他又往后瞧了眼——
环臂站在一侧的瘦高少年稍许抬头,一颗绿琉璃似的眼珠从荫蔽下露出,宛如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毒蛇野兽般冰冷。
他浑身打了个寒战,下一秒便被界门传送离去。
见几人身影消失不见,邬炤庭换了个站姿,又等几个人穿过界门,隔了段时间,而后打算继续往门内走。
应该不会再遇见烦人的家伙了。邬炤庭抬脚,直接踏入界门。
眼前的场景如同水波,数圈涟漪层层外扩,下一瞬,他来到了石阶前。
石阶上陆陆续续站满了很多人,各个都大汗淋漓面如土色,似是再也无法向前。
邬炤庭正欲上前,一道甜美活泼的女声打断他的动作。
“喂——!那边的!等等!”
他像是没听到,径直走上台阶。
“嘿,都说了叫你等等!”下一秒,一道风风火火的人影飞速掠至眼前,那是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一双杏眸水润若星点,正蕴含着隐隐怒火,“你是没听到我说话吗?”
邬炤庭闲庭信步朝上走去,顺带回复她:“有何贵干?”
见他走得如此轻松,少女赶忙跟着登阶,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对,你怎么走得这么顺利……你修为明明不错,刚刚凭什么叫陈少康如此羞辱你?你还有自尊吗?”
邬炤庭停住脚步,面色不变:“你方才看见他折辱我,若看不过眼,怎么没来替我出头?”
少女像是被噎住了,面上有些挂不住:“你……你!我是想帮的,那厮走得太快,我来不及!”
“那你可真是好人。”
少女无语凝噎,邬炤庭转头继续朝上走。
被他落下的女孩气不打一处来,兀地在原地跺两下脚,她从未见过如此软弱的男人!
本想着陈少康为人嚣张跋扈,会欺负这些没背景没势力的“散修”。她,青崖山炼器峰客卿长老的孙女——江煦涵,理应阻止这种行径发生!防止陈少康再给青崖山添黑。
哪料到她的“救济”对象是这么个人!江煦涵咬咬嘴唇,再打量了一番走在前头的邬炤庭。
这小子,留着一头不伦不类的半长头发,衣衫褴褛,袖袍上还有血点……但气质很好,脸也格外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像孔雀的羽毛一样……不对。江煦涵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出大脑。
一段家势中落少年凭借自己的能力起早摸黑,单枪独马闯出来,最终来到仙门两大宗派之一门下的画面涌入脑海,江煦涵瞬间感动万分。
没错,他踽踽前行,吃了不少苦,人弱势一点也正常!我要帮他!
“咳咳,”江煦涵一溜烟跑到邬炤庭身边,絮絮叨叨,“你知道吗,青崖山收徒时,会打开两道界门,一道留给我们这些有修为的人,另一道留给没有修为的人。”
见邬炤庭没有反应,江煦涵继续说:“有些人称右边的界门为‘非凡路’,另一边是‘凡人道’,这么称呼虽有区别对待的意味,我没别的意思,事实上,两条路的确有些差别……”
邬炤庭的注意力被女孩的话吸引,他们越往上行,周围停下的人就越多。他瞬间推出其中的“差别”在哪了。
“我们脚下这一条路,足足有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每一阶都需要消耗灵气才能迈开脚步。虽然凡人那边是普通阶梯,但楼梯数翻了十倍,入门测试也更复杂……在我们这儿,只有登上五百层,对应练气五阶,就可入外门;登上八百层,能进内门,”江煦涵面色轻松,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走完了一半的阶梯,“至于登顶的话,只有筑基才能做到!”
邬炤庭走过一个又一个身影,在他们艳羡或愤恨的眼神里向上行走,身形似与周围云雾融为一体,如鱼得水。
“你和红衣人认识?”邬炤庭朝台阶上看去,远远能看见先前见到的一抹红。
说到这里,江煦涵露出个嫌恶的表情:“哼,那个仗势欺人的家伙啊,他叫陈少康,仗着自己哥哥是第五剑峰峰主的关门大弟子,就到处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这层关系,真是丢我们青崖山的脸……对了,你知道剑峰吗?那是……”
“知道,”邬炤庭垂下眸子,敛去里面一丝幽光,不动声色收集他想要的情报,“照你这么说,五峰主也任由他这么做了?”
“剑峰的都是群怪人,却也是青崖山最能打的一批人,五峰主实力高强,但耳根子软,对手下弟子溺爱有加,陈少康是他大弟子的胞弟,总是要拜入他门下的……也就没人敢说啥。”江煦涵握握拳头,夸张地叹了口气。
接着,她眼中闪起光,两颊染上绯红:“七座剑峰按实力排行,还是首峰的尹峰主人好,性格温和,风华绝代,真想见上一面——”
“那你认识第三峰的峰主吗?我听说他是最近些年才来青崖山的……他是怎样的人?”
江煦涵努了努嘴,摇摇头:“你指陆峰主?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当年争锋会上他大出风头,没有进行峰主间的比试,就直接晋升第三峰了。没有人见过他,不收徒,不露面,只知道他有个养女……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了,说真的,我对他也挺好奇的。”
不收徒也不露面,第三峰主……邬炤庭呼吸加快,平稳的心境瞬间被破坏,思绪不由飘到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
好似谪仙的魔尊站在火焰中,如此盛气凌人,如此居高临下,恍若他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虫豸——轻而易举地抛下木牌,转身离去。
邬炤庭咬了咬牙,缓缓吐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带着木牌来到了青崖山,只是为了见一见魔尊口中“教他本领”的人。
第三峰主……你究竟能教我什么,才能让我像那人一样,强大、无畏,而你又是如何才能和那种人成为“旧识”,以仙门巨擘的身份,与魔尊平等交流的?
心头蓦地生出种阴暗的陌生情愫,他不明白那是什么。紧张?期待?屈辱?还是……难为情?他竟然真的按照那人的话来到了这里,回应他的指示,走上他替自己安排的路……
这种心绪宛如在冬日火炉里点一朵静谧燃烧的火苗,远离时深觉寒冷,难以忍受,凑近了却又被烫伤,刺痛灼热。
邬炤庭从小到大很少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竟是有些不适应。只好不断调整呼吸去平复心情。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熟悉的红衣少年身前,此刻已是八百多层阶梯,之前他身边拥簇的那批人早就没了身影,估计是瘫在前面的楼梯了。
邬炤庭尝试性回忆了下,发现自己根本不曾去记那些人的脸。
陈少康站在原地,见了这二人组合,脸色涨如猪肝,捏扇子的手都抖了两下。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邬炤庭,风度全失,怒目圆瞪,冲着江煦涵大声惊呼:“你——江煦涵,你居然做出这种事!”
女孩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灵动的五官被扭曲成一个费解又困惑的表情。
“你徇私枉法,为了一个叫花子做到这个地步!”
邬炤庭眨了下眼睛,看向陈少康,他很少认真去瞧一个不重要的人,除非那人真的很令他新奇。
“你竟然作弊!你肯定用了什么炼器峰的法宝给他,否则,他一个…一个……怎么可能走到这里!你简直是胆大包天,你爷爷要是知道这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陈少康信誓旦旦,他盯着江煦涵玲珑身姿,眼中闪过一抹杂欲:“哼,你要是交出法宝,然后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不揭发你!至于你身边那个小子……”
他把矛头指向邬炤庭,心中记恨方才那个令他毛骨悚然的视线,有些恼羞成怒。区区一个平民修者,凭什么那么看我,仗着自己一张脸唬得江煦涵找不着北——我迟早挖出你的眼球!
陈少康大手一挥,折扇朝下一指,冲着邬炤庭道。
“现在,过来跪下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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