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灭之后

　　十五分钟一到，来记录情况的医生将他们请了出去。
　　许贞还拉着陈舱聊天聊地，田野一改前几日的担忧颓废，肉眼可见的面色红润，庄岍目光落在走廊里医生的背影上。
　　这些天她见到的人不少，白塔各部门从职权到服饰都分得很开，颇有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识。
　　而医疗部的白大褂却和研究所一模一样。

　　“看什么呢？”电梯门打开，陈舱见她还愣愣地盯着走廊，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庄岍收回目光，跟在他们后面走进电梯，挨着门站，顺手按下“2”，状似随意地问：“白大褂批量采购比较便宜吗？”
　　陈舱听得一愣，“……对啊，肯定是越多越便宜。”
　　话音未落，走廊里出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陈舱这才焕然大悟：“原来你是说这个啊？”

　　“医疗部和研究所虽然不是同一个领导，但关系上还算不错，两边很多资源都是互通的。”
　　“难怪。”庄岍点点头，又说起另外一件事，“老大，你还记得N98LIO号实验吗？结果怎么样？”

　　“那个啊，承预言家所言，大获成功。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陈舱理了理袖子，迈出电梯。
　　“没什么，就是想验证一下我说的对不对。”
　　“嗐，要不怎么说你是预言家呢？”
　　庄岍笑了笑，应下他给的这顶高帽。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陈舱看了眼腕表消息，他手头上项目多，一个午休的功夫就有许多等着他去验收的。
　　他迈出两步又倒退回来，补充道：“哦对了，那个详细的报告在系统里，你权限高，想看直接查就行。”
　　庄岍点点头说：“你先忙。”
　　“还有那个地菌报告我下午给你送过去。”
　　“行。”

　　-

　　白塔工作人员权限分为A、B、C三级，像乔佲这样的，穿军装的长官是A级，其余人最高权限也只有B级。
　　除了部分绝密资料，庄岍的B级权限足够她在研究所的内部系统里畅行无阻。
　　但在工作范围之外调取资料是被白塔条例明令禁止的。

　　白塔工作人员须知第101条：不允许利用职权便利窃取内部资料，一经查实当场做降职处理并予以处分！

　　故而她特意询问陈舱，得到了上级应允就算不得违规操作。

　　庄岍只知道“N”在前的实验编号是具有一般普遍性的动物实验，“H”在前则代表人类作为主体参与的项目，但杜雨青的编号里“H”在后，她还没有接手过和这类项目相关的工作。

　　庄岍在键盘上敲下“N98LIO”，这是异化测试那天陈舱问过她的，她当时给出的结论是“成功”——

　　【实验编号：N98LIO】
　　【实验内容：细胞壁与红细胞融合实验】
　　【进度：已完成】
　　【结果：已通过】
　　【备注：应用前景明确】

　　庄岍搭在滚轮上的手指一顿。
　　应用前景明确？
　　她皱着眉，左手不小心碰到了键盘中间的“H”键。

　　【查询：N98LIOH】
　　【查询到结果：N98LIO-H】

　　【实验编号：N98LIO-H】
　　【实验内容：人体细胞植入实验】
　　【志愿者：杜雨青】
　　【进度：进行中】
　　【结果：暂无】
　　【备注：存在可行性，有望激发异化能力。】

　　“咔哒”开门声响，庄岍迅速删除末尾的“H”，界面重新跳回“N98LIO”。

　　“庄岍，地菌的报告。”陈舱和初见时一样，抱着一大摞资料，站在门外伸着胳膊从半敞的门缝里，将一叠打印纸递到庄岍桌上。
　　庄岍接过厚厚一叠纸质报告，快速翻阅了一遍，随手放在一旁。
　　“老大，能帮我看看这个吗？‘应用前景明确’是指什么？”

　　“我看看？”组员有上进心，陈舱乐见其成，把手里的资料搁在桌角，带了下门，走到庄岍身边。
　　庄岍挪了下椅子，给他让出一个身位。
　　“N98LIO？你在看这个啊。”陈舱啧啧两声，调出另一份子报告，“这里。”

　　【实验编号：NH98LIO】
　　【实验内容：植皮替代实验】
　　【受助者：杜雨青】
　　【进度：已完成】
　　【结果：无不良反应，术后恢复良好】

　　“咦？居然是杜雨青？”陈舱看着熟悉的名字，面上的肌肉收缩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会出现这人一样。
　　看到陈舱的反应，庄岍心下计较更甚。

　　白塔实行保密制度，据乔佲说，研究员一年只有一次外放休假的机会，说难听点就跟在坐牢一样。但也因此促进了同事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从同事关系进阶到夫妻的并不在少数，即便没有这么亲密，人与人之间相处的也都还不错。
　　可现在，杜雨青成为实验对象的事，居然连陈舱都不知道？

　　就在二人困惑不解之际，他们的腕表面板同时亮了。

　　【杜雨青——异化成功——】
　　又是熟悉的电子烟花，只不过这一次是系统为重获新生的杜雨青放的。

　　门半掩着，门外嘈杂的脚步声瞬间消失，半秒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门内的两人面面相觑。
　　陈舱表情变得严肃，不像第一次见面时表现得对异化者那么惊喜，反倒像是不太能接受这件事。

　　“老大！雨姐成功了！”田野甚至没来得及换下实验服，兴冲冲推门进来。
　　陈舱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你和杜雨青走得近，你早就知道了？”
　　田野收敛了笑：“本来他们是找老大的，但老大你太忙了，就找上我了。”
　　“这是按照什么流程？”陈舱只觉得心累，“遗体捐赠吗？”

　　“老大，你怎么能这么说？雨姐需要帮助，技术刚好成熟，这不是正好吗？”
　　“可是杜雨青没有选择权。”
　　普通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来就成了稀缺的异化者，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件好事，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就连她的追求者也这么想。
　　陈舱忽然觉得，研究所和医疗部的关系也没必要这么好。

　　田野找不出话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句：“她都昏迷了。”
　　“她现在醒了。”庄岍打断他们的争执，腕表上是乔佲给她发的信息。

　　【小杜醒了，你和陈舱，速来。】

　　她重新调出N98LIO-H的查询结果，界面上的数据更新了：

　　【实验编号：N98LIO-H】
　　【实验内容：人体细胞植入实验】
　　【志愿者：杜雨青】
　　【进度：已完成】
　　【结果：异化成功】

　　陈舱问：“醒了？”
　　“对，叫我和你过去。”
　　庄岍迅速扫了一眼实验结果，趁另外两人没注意，她熟练地锁上电脑，站起身对陈舱说：“走了，老大。”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谁也注意到田野瞬间灰败的脸色。

　　-

　　从重症监护室转到轻症病房，杜雨青全身的绷带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干花一样的枯黄色皮肤，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你们来啦？”杜雨青刚醒，嗓子还有些发痒，说话不太利索。
　　见陈舱脸色不太好，杜雨青对他抬了抬手，笑着说：“老大怎么臭着脸啊？我这不没事嘛。”
　　“田野那小子都不来看我？咳、咳……”

　　许贞给她递了杯盐水，小声嘀咕：“我就说他不靠谱吧……”
　　“少说话。”乔佲提醒道，又瞥了许贞一眼，“你也一样。”
　　杜雨青抿了口盐水，润了润嗓子说：“别担心，我现在可是干枯异化者，没那么脆弱啦！”

　　“你感觉怎么样？”陈舱隐晦地看了眼她碰着杯子、像干尸一样的手，小心翼翼地问。
　　“感觉很好啊，除了还不能去实验室，其他都挺好的，能吃能喝，还有小可爱端茶倒水。”
　　许贞咧着嘴冲她傻笑。
　　“那个……”杜雨青捧着杯子在掌心搓了搓，纠结地开口说，“老大你也别生田野的气，我现在这不因祸得福了嘛！”

　　见她这么说，陈舱也不好多提田野，即便他打心底里不赞成田野的做法。
　　杜雨青是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的，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没有田野的干预，这项人体实验也是迟早要落实的。
　　如果医疗部铁了心要借杜雨青的身体做实验，完全可以耽搁到她失去自主呼吸，这样一来就能顺理成章了。

　　庄岍疑惑的目光投向乔佲，无声询问。
　　乔佲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手，将几人的注意力收拢。
　　“重新介绍一下，白塔现存第三位异化者，同时也是第一例人为干预异化者：干枯，杜雨青。”
　　“异化能力是可以调节体内水平衡，比起大多数人对淡水资源需求更低，更能适应干旱或无淡水环境。”
　　“她是白塔的筹码，和你们一样。”

　　乔佲分别看了一眼许贞和庄岍，最后一句话是对她们说的。
　　白塔的筹码，关系着白塔回归总部后的权力大小、地位高低，谁也不能说田野做错了……
　　A3把这一类异化归到“适存者”范畴，这也是研究所的主要研究方向：如何在降低资源成本的情况下保证更多人的存活。
　　现在的杜雨青与其说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更像白塔产出的研究成果。

　　“我现在属于乌龟王八蛋类型，能活很久的，老大你别愁眉苦脸的？多不吉利？”杜雨青用玩笑的口吻打趣道。
　　“呸呸，什么乌龟，好难听的比喻。”许贞嫌弃地双手叉腰反驳。
　　“那你说是什么？”
　　“总之不许说女孩子是乌龟！”
　　杜雨青很喜欢许贞这个小妹妹，存了心要逗逗她：“好的，小许老师。”

　　许贞欻一下红了脸，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既，既然，你叫我老师，那你要尊师重道，要听老师的话，不许说女孩子是乌龟王八蛋这种话……”
　　杜雨青笑着点头。
　　她也不是胡乱叫的，按照异化者的辈分来算，许贞确实担得起她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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