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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临
深夜时分,酒店房间昏黄的台灯照映出一个纤长的背影。
程小璐坐在桌前,一只手默默地扶着前额,扎高的马尾辫因为低头而紧贴脖颈,她正闭着双目思考。
手边的水杯里放了些许冰块,现在它们快要与水融为一体,潮湿的水汽顺着杯外壁落在桌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印。
气氛竟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孤独。
事实上,不只是萧裕白,连程小璐自己都觉得今天的她太过失态。
从前她步步为营,可只要碰上温玥曦的事情,就会连怎么思考都会忘记。
对于温玥曦的失踪,阿勒斯的表情显然是不知情,这说明是他背后的人擅自出手,或是躲在暗处的鸩鸟出手。
如果是后者,那么明阿勒斯和他的合作其实也并不牢固。
他们才刚到阿富汗,对鸩鸟的行踪完全没有头绪,所以温玥曦更是无从找起。
萧裕白和程小璐只能咬着牙静观其变——他们太过被动了。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是,在合作没谈拢之前,不会有人敢对温玥曦如何。
想到这里程小璐稍稍安心,现在她也只能把重心放到与阿勒斯的合作上。
但这不妨碍她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温玥曦不过是烧了她从前那些见不得人的污迹,不过是对她表现出了一点点善意,她就已经开始思考如何与从前的自己还有现在的温玥曦握手言和,完成一个心无旁骛且完美盛大的和解。
可现在和解中的另一位主角被她弄丢了。
是的,她弄丢了她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
程小璐扯起了一个悲哀的笑。
转而她又想,她是真的恨透了温玥曦。
为什么温玥曦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的底线,为什么温玥曦可以让从容且骄傲的她总是失魂落魄,为什么在被温玥曦招惹无数次之后,自己却还想着和解?
为什么是温玥曦?为什么非得是她呢?
……
温玥曦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视线内呈现的是昏暗陌生的房间和远处一道不太陌生的人影。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程小璐,没有萧裕白,也没有任何可以让她安心的人或物。
温玥曦躺在一张单人床上,逼仄的空间挤得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和上半身竟被捆了起来。
病还没完全好,脑袋仍旧昏沉,于是温玥曦干脆闭上眼假寐,只是把手背到身后试着解开束缚。
同时她想起了自己在码头的仓库里遇到黑鹰后的对话。
在她说自己是买家之后,黑鹰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他细细地盯着温玥曦的脸,人如其名——就像盘旋于天空中的鹰一般看到了自己心爱的猎物,“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聪明的买家,竟然可以顺着刘一鸣的线索找到这里来。”
“而且……你很漂亮,所以要不要跟我回阿富汗?那里有你想要的所有货。”
温玥曦对此露出了一个有些暧昧不清的笑,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问道:“你们这群人的代号都是鸟吗?”
黑鹰愣了一秒,似乎没想到眼前人会反过来问他,“准确来说,是都和鸟有关。”
“为什么这么取名?”
“大概是因为鸟有翅膀,逃跑时更灵活,也更快。”黑鹰答得随意,“怎么了,也想给自己取名?”
那无疑是一个邀请,而温玥曦抓住了机会。
“是啊。”温玥曦笑了笑,“如果可以,就叫……枭。”
“枭?”黑鹰没读过什么书,从小就在圈子里摸爬打滚,他知道老鹰,鸵鸟,海鸥和一些禽类,但他不太明白枭是个什么鸟。
但他清楚的知道,这就是温玥曦的答案——温玥曦同意去阿富汗,也同意加入他们。
温玥曦见他面色有些疑惑,于是好心解释道:“一种恶鸟。”
还象征着混乱以及复杂多面的性格,多适合她啊。
“好名字。”黑鹰觉得很有趣,看着温玥曦哈哈地笑起来,他已经很久没笑得这么肆无忌惮了。
黑鹰从怀里掏出一包货丢给了温玥曦,说出了一串时间,又补充道:“到时候我在喀布尔等你。”
“别装睡,我都看到你醒了。”黑鹰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从远处传来,他走到床边,朝着温玥曦的耳边打了个响指。
温玥曦皱着眉被迫睁开了双眼。
黑鹰手里拿着一杯温水,他扶住温玥曦的上半身,让她半躺起来要递水。
温玥曦身上被捆着没法反抗,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去。
黑鹰见温玥曦不领情,不满道:“干嘛?担心我对你下毒?”
从某种程度来说,温玥曦确实担心,但眼下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这是哪?”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生病而变得十分沙哑,“你把我捆起来做什么?”
“这里啊,是金新月。捆你,是怕你躲起来。”
温玥曦眨了眨眼,从喉咙里发出短短的哼笑,又看了看自己的腿,“我能躲去哪里?”
黑鹰放下杯子,他一条腿跪在床上,另一条腿直立在床边,他弯腰捋了捋温玥曦的刘海,眼里竟有一丝温柔的成分,“当然不是怕你用腿躲我。”
温玥曦又把头偏到另一边,她感到一阵恶寒,瞬间明白黑鹰将要对她做什么,“我说同意加入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不要说‘们’,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黑鹰的手指滑倒了温玥曦的衬衫上,已经开始解第一个扣子。
温玥曦咽了咽口水,“这里是你们的基地?”
她的上衣扣子已经被完全解掉,被黑鹰随意一掀开,露出了内部白皙的肌肤以及被内衣聚拢的沟壑,现在黑鹰的手竟移到了她的裤子上。
“是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温玥曦的手开始冒汗,她的目光定格在黑鹰的腰侧,“我只是觉得你做事欠缺考虑。”
似是没想到温玥曦会说出与此情此景毫无关联的话出来,黑鹰顿了下,“嗯?”
就在这愣的一瞬,他竟被一道巨大的力踹了开来,滚到床底下。
“意思是,你没有把我的脚也捆住。”温玥曦十分不情愿地从床上站起来,手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解开了。
她一边将衣服扣起,一边走向到倒地的黑鹰,视线落在了他腰间的抢,温玥曦目光一沉,伸手便要去拿。
黑鹰被这一脚踹得胸口发闷,觉得自己可能断了根肋骨,可那把枪他必须跟温玥曦争夺。
黑鹰所处的位置和姿势都处于劣势,他正要伸手捂住腰间的枪,可手却被走过来温玥曦踩在了地上,霎时间整只手血肉模糊,痛得黑鹰大叫起来,“啊我的手!”
“知道不要轻敌这个道理吗?”温玥曦最后还是抽走了黑鹰的枪,把枪口对准了黑鹰的太阳穴,根本不等他的回答,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我的身体除了程小璐谁都碰不得吧?”温玥曦看着地上抽搐两下再也没有动静的人,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程小璐是谁,为什么坐在轮椅上脆弱不堪的温玥曦会突然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这些问题的答案黑鹰不会再知道了,他从没怀疑过温玥曦,或许是因为色令智昏,或许是因为温玥曦身上的死亡气息与他们这样的亡命之徒过分相似。
这让黑鹰误以为她跟他是一类人。
但并不是。
枪声响过,站在门口把守的马仔冲进来查看情况,温玥曦又开了几枪,咬着牙赶紧跑出房间。
从房间出来是一条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走廊,温玥曦看着前方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可她只能往前跑。
她的腿虽然不是真的残了,但她为了扮演一个残疾人,已经许久没有活动过双腿了。
温玥曦暗骂一声,觉得自己的腿不像是自己的。
用尽力气跑过了大半条长廊,却发现走廊尽头的拐角有人。在温玥曦看到那抹影子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又把手枪拿出来。
这把枪不知道还能杀几个人,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程小璐还在外面等她。
温玥曦跑到走廊尽头,在经过拐角的那一刻将枪口瞄准拐角的方向,一个九十度转身,她竟见到了那个在她病房里曾见到的,所谓熟悉的人。
叶倾然站在原地,她虽然在微笑,可眼里的情绪却很深沉,她看着温玥曦指向她的枪口,又看了看她的腿。
“装得不错。”叶倾然说道。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让温玥曦吃惊的举动。
叶倾然朝墙边侧了侧身,让出路来,然后说道:“跑吧。”
“你说什么?”温玥曦喘着气,眼侧有些发红,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你快跑!”叶倾然加大音量,“出了门就上那辆银色的面包车,快,往前跑!”
温玥曦有些不明所以,可她没时间想那么多。
她气喘吁吁地看着前面的路,然后动了动腿,又跑了起来。
前路遥远,却不是不可及的,通向外界的大门距离她会越来越近的——
终于,她触碰到了那扇门。
然而在跑出门的那一刻,在本以为能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温玥曦却看到站在门外的十几二十个乌泱泱的黑衣马仔。
她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机械似的拿出手枪,也不管能杀几个人,也不管是不是会同归于尽,将手摁在了扳机上。
“我奉劝你别动。”
那十几个马仔闻声默默让出了一条路,从路的尽头走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长相阴鸷狡猾的男人。
那男人看了温玥曦一眼,又说道:“不然我不保证你会死得体面。”
“你还挺能耐的啊。”他走向前,掰过温玥曦手里的枪看了看,“这是黑鹰的枪。”
温玥曦脸色苍白,嘴抿成了一条线,她正要张口,门里又有一个马仔跑出来说道:“老大、老大,这个人……把黑鹰杀了。”
那马仔说完,被称作老大的男人眼里闪过森森寒意,他向后退了一步,马仔们便上前把他簇拥住,冷笑道:“是吗,那就留不得了。”
温玥曦明白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鸩鸟。
十几个马仔忽然向前,温玥曦暗骂一声抬起手枪,两枪打中了两个人,然后枪再也按不动了。
子弹已经用尽,温玥曦将手枪丢落在地,咬着牙挥拳,没多久被按在地上。
是啊,以她的身体状况,赤手空拳能如何抵过几十个马仔?
混乱的场面似乎就此停止。
鸩鸟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只针筒,从人群走出来,笑着在温玥曦面前蹲下,“这可是黑鹰最爱的麦斯卡林,你用了这个,就下去陪他吧。”
温玥曦盯着那尖利的针头,害怕的情绪如暗潮袭来,她疯狂针扎着,心里叫嚣着——
不要,不要。
针头慢慢靠近,她的挣扎也愈发显得无力且可笑,心里只剩下了绝望。
在针头即将扎入手臂的瞬间,温玥曦闭上了眼睛,她不再挣扎了。
她想,她其实早就该死了。
在最后她只希望程小璐不要太恨她。
前路漫漫,确实是遥不可及的。
如果说死亡和恐惧是黑色的,那么温玥曦这一生就似永夜。
她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虽然常常把死挂在嘴边,事实上她非常害怕死亡。
她曾在深夜里害怕到哭泣,也曾面对大海高声呼喊着不公。
可死亡仍伴她左右,上天并没有因为她的哀求和控诉对她宽容。
程小璐实在太过耀眼,于是她所有的张狂和锋利的爪牙都成为了程小璐催生的产物,用来掩盖自己的病弱和无力。
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程小璐面前变得鲜活一点。
思及此,温玥曦露出了一个苦笑——
因为她最终还是会孤零零地死在遥远的异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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