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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真心话大冒险……
季荷隐隐猜到宋敏想干什么了。
他们定的规则很简单:摇骰子。但是人太多,总会有点数相同的情况出现。一开始说的是撞上了不管几个人都一起罚,可今天这帮人运气差得离谱,这样的状况出现得太多,有人叫苦不迭,于是就改了——
只罚一个人,撞上的听天由命,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胜负。
相比其他人,季荷的运气难得的不错,虽然也没摇出来过绝对优势的六点,但好在点数总在中游,从开始到现在还没被罚过。
包厢门被打开又关上,走廊的嘈杂和喧闹泄进来一瞬。
许壹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对着在座每个人的目光不敢对视地摇了摇头,人群不知道谁起的头,爆发出一阵吵闹的爆笑。
大家看得出来,他失败了。
其实刚刚已经有按捺不住的人凑到门口边观察边通风报信,人们已经知道许壹敲响隔壁包厢门后,话都没说几句就被赶了出来,大冒险任务由此失败,可还是有人故意调笑着问他:“怎么回事啊许壹?”
李松哈哈大笑着:“你输了啊,来来来,喝!”
许壹走过去,犹犹豫豫地选了一杯,过了几秒才仰头一口喝下。
“哈哈哈哈哈哈你又选错了!这杯还是白酒!”
季荷看着许壹绷直的脊背,忽然又有了曾经产生过的那种感觉。
她又变成了人群外飘飘荡荡的一只透明鬼。
那些杯子里其实装的都一样,都是白酒。许壹出门的时候那些人全然不避讳她,直截了当地坦白了,“谁让那小子不喝酒呢?平时老躲着,今天可算是有机会了。”
许壹大概是怕宋敏针对他,几次输掉都不敢选真心话,可大冒险去其他包厢做挑战吧,他胆子又小,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半天连不成一句,次次失败,白酒已经喝了四五杯了。
许壹皮肤比平常男生要白一些,这个概念在季荷的初中就已经建立,那时的许壹,被其他男生欺负了或者挨了老师训,脸都会一下子涨得通红,然后那些人就会大声哄笑,说他像个女人。
像个女人。
在季荷还没有明白像个女人为什么算是侮辱谩骂时,那些人脸上的嘲笑和许壹脸上的屈辱帮她明确了这一印象。
那时的她纵然觉得奇怪、觉得别扭,可还没有从底层逻辑搞清楚原因。
现在的许壹几杯酒才下肚,脸颊也已经由白染上了红晕。说通俗点,他上脸了。
喝酒上脸,这个有些人求之不得并且当做逃酒法宝的特质,对于许壹来说,却好像和当年的“像个女人”一样让他觉得屈辱又丢人。他于是强迫自己站定,梗着脖子喝得坚决,夸张得像要赴死。
宋敏说:“我们继续。”
她准备摇骰子的手在空中顿住,转脸对许壹体贴地说:“你歇一局吧。”
“不用。”
许壹拒绝了,他无法忍受这种偏向,尤其这种偏向还来源于一个女人。
宋敏也懒得再管他,率先开始,五指抓着骰盒左右用力摇了摇,然后猛地止住,揭开盖子一看,“五。”
她把骰盒递给李松。
“嘿,一个六!”
“哇塞,松哥这次运气好啊!”
“五。”
“二,哎呀什么破手气!”
“三。”
“我也是三。”
……
季荷和许壹排在末尾,许壹先。季荷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点背到极致,又摇了一个一。
许壹黑着脸,在旁人的笑声中把骰盒递给了季荷,已经认命地开始盯着面前的酒杯看,直到人群再次发出一声惊呼。
“我去!小弟妹怎么也摇了一个一,你俩这是夫妻同心啊!许壹,要是小弟妹输了你帮她挡不挡酒?”
许壹视线投过去,却没回答,只是盯着季荷面前骰子上的小红点,终于显露出了一点抓住救命稻草的神色。
季荷说:“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该石头剪刀布了?”
许壹拳头背在身后,蓄势待发,他观察着季荷的表情,猜测她可能会出什么。可季荷的眉头展得很平,眼睛也是那样,静静的,看不出来一点端倪。
如果不是要命的自尊心作祟,许壹都想放下面子,暗自求季荷输给他一把。最后他还是没这么做,也没机会给他这么做。
李松发号施令:“石头——剪刀布!”
他故意拉长调子,结束得很突然。许壹没出息地抖了一下,伸出的右手形态不够果决标准,但看得出,是剪刀。
季荷出的是布,是她输了。
许壹缓缓抬头,去看季荷,她输了也还是那么平静,和输了几次就慌乱得冒汗的自己相比,古井无波得让人恼火。
“季小姐,你输了。”
宋敏看着季荷的目光稍稍偏移,扫了一眼暗自松了口气的许壹,目光又走回季荷的脸上,轻轻皱着眉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季荷说:“大冒险。”
这三个字一出口,季荷发现宋敏笑了,这是一种带着邪恶,目的达成的笑。
许壹从劫后余生的状态中放松肩膀,也注意到了宋敏上升的唇角,他不明所以,心底跟着发慌。
只有季荷觉得这笑容熟悉——
初中毕业前夕,那时宋敏也拉着她玩真心话大冒险,她见过的。
季荷彻底知道她要做什么了,用眼睛向她确认。
真的要这么做吗?
宋敏只是笑,季荷便明白她做了决定的事情不可能改变。
其实按照他们的规则来说,点数最大的人给输的人出题,那出题人就应该是李松。可想到季荷是第一次参与他们的酒桌游戏,而且季荷又是个女人,还是第一次输,出于体谅便把出题权给了在场唯二的女人,宋敏。
听到季荷选了大冒险,男人们一时都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
他们还以为能借真心话听到点八卦呢,不过转念一想,大冒险也可以啊,题出的好,照样能玩得刺激。
这样想来,男人们于是摩拳擦掌,兴奋起来。
宋敏忽略掉那些朝自己使眼色,希望自己出得狠一点的视线,她慢慢地张口:
“你去给许壹表白。”
众人震惊,这是干什么?人家本来就是小情侣,这不是白白浪费一次机会吗!
许壹如淋冷雨,心脏先是跳的很快,然后又渐渐平息下来,每一次心跳仿佛越拉越长,接近死寂。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
季荷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还没说话,宋敏却好像已经在心底替她重演了当年的那句“为什么”。
宋敏说:“季荷,你输了。”
“我可以给你一点优待,表完白后的三十秒就可以说是大冒险游戏。”
宋敏微笑着。
其他人终于从她的微笑中咂摸出了点味道,后知后觉地也跟着笑起来,这是给小情侣之间玩点小情趣呢,哎呦,还是酒吧的会玩啊。
许壹浑身发冷,肩膀在并不明亮的室内轻微颤抖。
他意识到了。
当初他不是没见过宋敏和班上的同学玩这个游戏,只是从没想过季荷竟然也会是这类游戏的参与者。
季荷转向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许壹盯着这张脸,越看越恨。
他讨厌她这副样子!厌恶她这幅样子!恨极了她这副样子!
这是他曾经以为她不擅长表达的样子,以为她喜欢他爱他的样子。
现在想来,这副样子就是她冰冷的壳子,内里当然是保温不了多少爱的。只是他傻!只是他天真!他自作多情!
没经历过多少爱的人天然会把那些都解读为爱。
像季荷在游乐场问他的那样,她问他爱情是什么,他其实根本不懂,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自卑的傻子,因为艳羡别人的爱情,就拿着这辈子接收过的唯一一点爱的信号去找人了。
现在才发现,那份告白早过期了。
……爱也是假的。
季荷说:“我喜欢你。”
周遭的人在大声起哄,他们叫嚷着,一道道声音像扭曲的大嘴,要把许壹吞噬。
“答应啊!”
“害羞了许壹?你快答应啊。”
“愣着干嘛呢!”
咔、咔、咔。
谁的手表?谁的手表谁的手表谁的手表?
时间流逝的声音那么清晰,许壹快要疯掉。
酒精、钟表声、笑声……全都杂糅在一起,将他淹没,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受不了了,转身夺门而出。
那些声音,连同季荷那张脸全都被他丢在身后,那些事物在许壹的周身消失时,许壹其实后悔了。
他应该等够三十秒的,那样的话,这一次的季荷就来得及戳破谎言,说这只不过是个游戏了。
可他思绪飘飞,脚步却没停下来。
.
冷。
许壹觉得好冷。
他忍不住想要流泪,却发现连眼泪都是冷的。这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天,果然是阴云密布。
下雨了。
天本来就要黑了,夜色还没漫上来就和阴沉沉的灰揉在了一起,周围的一切都压抑、模糊,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何况这里很偏,行人稀少。
许壹于是站在原地,对着花坛流眼泪。他觉得自己狼狈、丢人,又要被那些人笑话像个女人,可憋了这么多年的眼泪这时候却死活憋不回去,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涌得不管不顾。
他越想越觉得可恶,那个下午留给他太美好的印象,以至于此时此刻相似的时间和天气总让他不由想起季荷,她那时顶着公文包跑进雨雾的背影。
许壹哭得更厉害了。
他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好像又能看见季荷的那个背影;他闭上眼睛,那个背影就在漆黑中显现得更明确了。
许壹很崩溃,但季荷这个名字和那份喜欢伴随了他十多年的人生,早已烙进了血肉和记忆,不是说抛开就能抛开的,在这样凄惨狼狈的雨夜,简直形如鬼魅,怎么都甩不掉。
身后的KTV离得并不远,隔着雨声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里面嘶吼的歌声,这时,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没眼力见地扯着嗓子唱——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尝尝阔别已久的眼泪——”
“神经病啊!滚啊!”
许壹绷不住了,在雨中大喊着还击,可外面听得见里面的声音,里面的却听不见他的,那个可恶的声音还在唱。
他拼命地开始捂自己的耳朵,他想,他现在的样子肯定狰狞又难看。
“许壹。”
他错愕地转身,发现那个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影真的出现在了眼前。季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出来的。
季荷惯常平静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松动,她轻微皱着眉头看他,于是许壹周身的戾气忽然被雨浇灭了。他有十几秒的时间接受了季荷的打量,然后他偏过头,吸了吸鼻子,想,现在迟来的道歉有什么用?是想要挽回他吗?他……
“许壹,我要走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再见。”季荷说。
她竟然是来跟他告别的,可告别为什么又要说再见呢。
许壹难以置信地看她。
季荷的皮筋不知道去哪了,头发早已散开,在雨水的冲洗下渐渐发红,露出了红发海妖的本相,原本乖巧温顺的眉眼这时候看起来却有些凶。
原来她早已和他印象中的季荷判若两人。
她转身,又要消失在雨雾里。刚刚那一瞬间表情的松动短暂得像许壹的幻觉,她可能只是意外于许壹发红的双眼和不值钱的眼泪吧。
许壹叫住她,质问:“季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时隔多年还要又一次地戏弄我?昨天你明明就可以把一切说清楚的,又为什么非要提议那场约会?耍我很好玩吗?”
“……我只是累了,想试试。”季荷的回答并不迅速。
她那会大约也是这样看着许壹的。对面的人尽可能光鲜地来见她,却怎么也想不到记忆中熠熠生辉的她本人也不过套了了一身假的壳子。
季荷对那场约会不抱任何期望,只是为那时的他和他预想中的自己虚设了一场最“完美”的可能,那大约也就是她母亲所期望的发展吧。
那些牵手、拥抱,还有那个吻……
季荷没想到,她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许壹却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什么。
季荷轻巧的回答似乎更激起了许壹的情绪,他说:“试试?你就这么践踏别人的真心?”
“真心?”
他这一副受了辱的模样让季荷发笑,“你跟我谈真心?几天前你们在酒吧的对话我阴差阳错听得清楚,你是不是别有居心你自己不知道吗?”
许壹被戳中了,他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又有几分羞愤,但很快被压了下去,在心底说服了自己似的,辩驳道:“我没有!”
“季荷,是你先入为主了!我那会只是当下的场面话,顺着别人意思来的,真不真心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不能因为那简单的几句话就否决我的全部。”
他似乎很委屈的,“我那时的告白是真心话,真的。”
季荷被他闹得烦了,用他自己的话还回去,“真不真心只有你自己知道。”
许壹无话可说,冰冷的雨幕隔在他们之间,像无数刀锋组成的墙,一下一下落下来,滴滴凉得刺骨。刚刚明明如何如何厌弃自己,现在主动挽回的人却也成了他。
雨幕把季荷的背影切割得模糊,许壹望着那不真切的背影,好久,最后开口:
“季荷。”
“如果你没有听到那些话,昨天我对你表白后,你会真心实意地……跟我试试吗?”
背影一动不动,没有回头。
半晌,他听见季荷的声音。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许壹。”
“——早过期了。”
季荷说完,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她迈动步子,突然听见身后砰然倒地的声音。
她往前走了几步,才又回头,发现许壹晕倒在了雨水里。
他脑袋撞上了花坛边的石沿,季荷看见地上的水洼开始渐渐变红。
和她现在冲掉了一半颜色的红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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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结束了,下一章应该是插播一点小事
(小猫拿麦克风声嘶力竭版):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
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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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下雨也是一种美

~
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
痛哭一回

~
(

也是把老父亲最喜欢的歌之一写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