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

　　B·四
　　那天情人节，职场里到处都是花。
　　鲜花一束束地进来，灰白的工位变得有颜色——招摇的、淡然的、盛大的、精致的。盛着爱意的花朵有生命，负责传递那些怦然的心跳和甜蜜的呢喃情话。
　　葛蕾接到快递员的电话，说有快递送到前台，必须本人签收。
　　她下楼。捧着精致纸袋的男人全然不是快递员的样子，前台的几个男孩女孩聚精会神地用目光迎接葛蕾走到男人面前。
　　“葛小姐。丁潇先生派我来给您送点东西，您收好。”等东西落到葛蕾手里，男人浅鞠一躬后转身离开。
　　葛蕾皱眉。然后抬头以微笑回应了长长台桌里几个人试探性的笑。她没有回身上楼，而是穿过大厅从侧门出门去了小广场的吸烟区。天气很冷，这个时候恰巧没人待在那。

　　她坐在光秃秃银杏树下的长椅上，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又塞回去，然后留它们摊在自己的旁边。葛蕾点了根烟，躬着身体胳膊肘撑着膝盖，垂着头，等烟裹着呼出的气升腾出来，熏得葛蕾微微眯了眼，余光的范围缩小，那雪白的盒子淡出了她的视线。
　　因为酒会上她穿的那条裙子，葛蕾联系过丁潇，虽然价格不便宜，但大概率人家是不在意的，只是她觉得多少应该问一句。那时候丁潇得知她来电的目的后没立刻回复，过了约莫半分钟说让她直接联系张总，挂断电话之后发来了十一位数字。
　　直到再次收到东西的这一天，葛蕾一直没拨通过那个号码。
　　葛蕾知道，短信和礼物，都是他授意的，他要她联系他。

　　电话打通很久才有人接听，接听后只有呼吸声。
　　“您好，我是葛蕾。”还是没人说话，但葛蕾记得那串号码不会出错，她想丁潇大概也是不会犯给错号码这种错误的。
　　“张总，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你说。”语气沉稳且坦荡。
　　“我收到一条手链，是您……”
　　“是我。”张淇奥打断葛蕾缓慢而平静的话音，宣告他早已开始的试探终于得到了回响，“这次知道联系我了？”
　　“那条裙子，我以为您不在意。”
　　“裙子我不在意，只是一直在等你来电话。”他的声音其实也很轻，可不知为何通过电话传递到另一边就显得堂堂地亮，“怎么样？这条手链，喜欢吗？”
　　葛蕾把吸完的烟头按在垃圾桶里，那一点小小的、橘红色的光依依不舍地变灰白，烟气里淡淡的清苦味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冷空气赶到手边，葛蕾把手缩进大衣袖子里。
　　“您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我本来计划过今天请你出来吃个饭，但是这两天不得不待在华南，这边有事。小蕾，你肯定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松弛又坚定，像他出现在新闻里回答记者的提问时一样，谈笑风生，却又不容置疑。
　　“我很喜欢你。”
　　对话迎来长久的静默，可也只容得一辆载着鲜花的外卖车从十字路口的这头跑到另一头。
　　“小蕾？”
　　“这东西我不能收，我寄回给丁老师吧，连同那条裙子一起。”
　　“你这是在拒绝？”
　　“嗯。”
　　“收着吧，就当是我为了争取同你告白理应付出些什么。”听筒里传来张淇奥淡淡的笑声，也许这时他的眼尾正弯弯地折出几道浅浅的褶皱，“小蕾，今天还有别的男人送你礼物吗？”
　　葛蕾把手揣进口袋里，指甲轻轻刮着烟盒外面的塑料膜。它开始曲曲扭扭地折叠。
　　“没有，大家都挺忙的。”
　　“我也很忙，刚从会议室出来接的电话。”
　　……
　　“小蕾，下周陪我去参加个拍卖会吧，去的都是生意人。”
　　“我下周要出差，接了新项目。”她终于还是开了盖子拽出第二根烟，没点，只是拿近自己的鼻子让那股苦涩的味道流进去，冷气会让一切感受扩大，尼古丁的气味让人条件反射地平静下去，但心脏仍旧不安生地跳动着翻滚。
　　“哪家公司？去什么地方？”
　　“小企业，您大概不知道。在东北。”
　　“最近很冷。愿意去吗？不愿意的话我和老马……”
　　“张总，”葛蕾深吸一口气，干燥的冷空气立刻盖过未点燃烟草的一点点气味，冲进她的大脑，一阵刺痛，“这是我的工作。”
　　·
　　即使不加班，葛蕾也总会晚点走。等没有人蜂拥着挤电梯的时候，等路上没那么堵了的时候。
　　这天她等到了小妤姐，从茶水间端了杯冲好的咖啡打着亲切的招呼坐到她旁边的工位上。
　　“小葛，前台小刘跟我说，今天有个姓丁的人给你送了东西……丁潇吗？还是张总？”
　　“啊，那是个误会。”葛蕾下意识锁了电脑屏幕，转过椅子偏向着小妤姐的方向，提了嘴角露出微笑，指尖轻点着接触烫手的咖啡杯外壁。
　　对面的女人凑近葛蕾，压低声音，“不用瞒我。”满脸堆笑，露出狡黠的目光，“之前那次在年会上，我看张总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
　　“那次也是误会，都说清了。”葛蕾不想多说，无奈但打趣地笑。
　　“别总是误会呀，”她不再只满足于躬着身子靠近葛蕾，微微起身移动了椅子，膝盖抵着葛蕾的膝盖，“青春靓丽就这么几年，抓点紧。咱们公司那么多男孩跟我打听你，你一个也瞧不上，这回这个，大老板，你总不能还瞧不上吧？”
　　葛蕾大腿的肌肉猛地一抽，脊背上霎时间像是被铺上了一张低电压的电网，“小妤姐，您做过华宁的项目吧？”
　　“是。”
　　“张总也跟您打听过我？”
　　“啊……马总问过我你的事，”她目光躲闪，身体不自然地扭动，拉开刚刚被自己拉近的距离，“我那会也不带队，人家大老板知道我是谁……”
　　葛蕾的手指始终没从咖啡杯上移走，她感受到指尖传递来的温度在慢慢降低，不由得把手张开，将整个手掌覆在杯壁上。那温度把能使人镇静的香气蒸进空气里，让它们在这方寸之间优哉游哉、肆意舒展，再带着那温度渗进人的身体，宁静而又浩大，翻涌而又平和。
　　“反正啊，到时候别忘了你小妤姐。”面前的女人把手搭在葛蕾的膝盖上，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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