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曾拥有你

　　“你李婶告诉我和你爸说你躲在草垛后面跟人亲嘴儿，好嘛，还是跟个女娃娃！”

　　“青天白日，你们还要不要脸啊！”

　　头发白了大半的女人推搡着一个女孩。

　　一旁的男人脸上乌云密布，一言不发。

　　女孩脸上布满泪水，左半边脸颊还印着通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记忆中的画面一片混乱。

　　有人刻薄地指指点点，有人表面劝架实则内心鄙夷，有人默默地远离，唯恐粘上什么害命的脏病。

　　画面最后停留在一只血流不止的苍白无力的手上。

　　屋外下着大雨。没有开灯，昏暗的卧室内，方琴沉默地坐在床边，微弯的脊背，单薄的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
　　.
　　洛一周五下午照常去文科楼下等人。

　　眼前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方溪言还没有下来。

　　她很疑惑，今天怎么回事，方溪言怎么这么慢？不对呀，平时不是这样的。

　　平时她最多等个两三分钟，方溪言是一定会下来的。

　　现在应该差不多十分钟都过去了，还是没有看到人下来。

　　她想直接上楼去看看。

　　“洛一，你怎么来这儿了？还不回家？”

　　上楼的时候遇到了背着书包的陆芸汐。

　　“我找方溪言，她还在课室吗？”洛一问她。

　　“啊？你找溪言啊。”陆芸汐没想到。

　　“她这周都没有来学校诶。”

　　“什么？”洛一懵了，轻声嘀咕：“可是周末的时候她也没有和我说……”

　　“那走吗？洛一。”

　　“芸汐，那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来学校吗？”洛一拉住对方。

　　“不知道啊，老师也没有和我们说什么。”陆芸汐摇头，“估计是生病或者是家里有什么事吧？。”

　　两人结伴出了学校，在学校门口分别。

　　洛一今天回到家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拿抽屉里的手机。

　　她平时没有这个习惯，手机对她来说就是个工具，还是个使用频率极低的工具，不过自从和方溪言加上微信后，就有点点不一样了。

　　洛一确定了，周末的时候确实没有收到过方溪言的消息。

　　后来几天方溪言也没有发过信息给她。

　　方溪言这是怎么了？

　　她想发信息问她为什么一个星期没去学校，消息发过去却发现对方竟然把她给拉黑了。

　　怎么回事？

　　方溪言竟然把她给拉黑了。

　　洛一震惊之后，继而有些心慌，冷静下来后又察觉不对劲。

　　方溪言怎么会拉黑她，方溪言根本不可能会拉黑她。

　　方溪言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

　　后来几个星期，洛一才从陆芸汐口中得知，方溪言竟然休学了。

　　具体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

　　也基本上没什么人去关心，除了洛一。

　　之后的周末，没人跟她一起结伴回家，没人会安静地陪在她旁边，眼睛亮亮的听她讲话了。

　　高一结束了，方溪言没回来，洛一想，高二总该回来了吧。可是直到高二结束，整个校园里都没有看见方溪言的身影。在争分夺秒的高三，洛一在做题的间隙，忍不住会想，方溪言，你再不回来，花十倍的努力可能都跟不上了。
　　.
　　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洛一迷上了看小说。

　　起先是舍友疯狂推荐她看一部小说，洛一每天被她烦得不行，就去看了，小说确实写得很不错，不过她却不太喜欢。

　　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她随意点开了一本小说，被里面酸涩的情节吸引了，由此她开始关注到一个笔名为溪轻舟的作者。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追这个作者的文就是好几年。

　　这位大大写的小说往往都是有关爱而不得，求而不得的内容，结局也真的是得不到，通俗说来就是be。

　　让读者又爱又恨。

　　洛一是爱的比例居多，甚至可能是占绝大部分。

　　在洛一看来，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互相看对眼啊，多数都是我爱你，可是你不爱我的苦哈哈的单相思。

　　总之，洛一觉得这个大大的文看透了生活的本质，酸涩的感情也看得她很爽。

　　当然，一部分原因也可能是，洛一觉得自己长这么大都过得一帆风顺，这样的人生感觉不怎么完整，所以她希望从虚拟文字中找一些所谓的“弥补”。

　　其实说白了，洛一就是好日子过腻了，想找点儿苦头吃呗。

　　所以，她看文时的代入感很强。

　　老是为主角哭得稀里哗啦。

　　喜欢的大大开微博了，洛一一路顺着网线追了过去。

　　暗中观察个几日后，发现这个大大似乎有点冷淡。

　　微博几乎只用来更新写文进度。除此之外几乎很少和读者互动。

　　不过没事儿，洛一还是抱着心甘情愿热脸贴冷屁股的良好心态，几乎每次都在大大发的微博下面评论。

　　后来几年不知道是不是被读者的热情给感动到了，自己当然也被包括在里面，轻舟大大开始偶尔回应他们了。

　　直到后来，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了开一次线下签售会。

　　洛一万分庆幸签售会在周日举行，要不然还真没时间去。

　　这次的签售会现场的氛围很好。

　　刚拿到大大亲笔签名的书的书粉，看起来都很激动。

　　洛一当时正排在队伍里向前张望，想看一看大大的真容。

　　但离得有些距离，看不清脸，只能依稀看到在人群的尽头，一个扎着马尾，穿浅蓝色背带裤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女生。

　　“想不到轻舟本人这么漂亮。”

　　“是啊，还好容易脸红，真可爱。”

　　……

　　旁边走过两个女生，叽叽喳喳一脸激动地讨论着坐在人群尽头的那个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写出那样无奈酸涩，充满悲情的文字。在她一直以来的想象中，对方可以是任何模样，但唯一没有想过对方会是这种年轻漂亮的形象。

　　洛一更好奇了。

　　直到接近队伍的终点，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洛一突生一种如在梦中的恍惚的不真实感。

　　她怀着复杂的心绪朝对方打招呼。

　　“方溪言，是你呀！”

　　“好久不见！”

　　洛一忍不住猜想，方溪言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时隔十年，她没想到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再次见到方溪言。
　　.
　　方溪言在睡梦中辗转反侧。

　　她梦到了过去。

　　她已经好久都不敢去回忆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她的生命中有洛一的身影。洛一和她说话，洛一对她笑，洛一亲密地牵她的手，洛一很用力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过去的她拥有太多，更衬得如今的她越发悲哀苦涩。

　　闹钟还没响，方溪言便起了床。

　　随便啃了块面包，九点多便收拾东西出了门。

　　方溪言今天要去医院看望母亲。那是家很不错的私立医院。

　　“方小姐，您来了。”刚查完房，从病房出来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朝方溪言打了个招呼。

　　她是方琴的主治医师，姓蓝，是一个长得和蔼亲切的人。

　　“蓝医生，您好！我想问问最近我妈的状态怎么样？”方溪言礼貌地询问。

　　“方女士最近状态还不错，情绪大部分时间都还算稳定。”

　　“那她最近清醒的时间长吗？”

　　“嗯，据观察，方女士最近有几次精神似乎尚算清醒，但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

　　“好的，谢谢蓝医生，那我先去看看我妈。”

　　“嗯，有问题随时联系我。”蓝医生转身离开了。

　　方溪言打开扣在病房门口的锁扣进了病房。

　　里面的人低着头坐在病床上似乎没什么反应，但身体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妈，我来看您了。您最近还好吗？”方溪言慢慢地挪动脚步走近。

　　没有回应。

　　方溪言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并不气馁。

　　方溪言从角落搬了张凳子，坐在了病床边，凝望着一言不发的母亲。

　　她用很轻的声音对母亲说：“妈妈，我又见到她了。”

　　“您会不会怪我啊。”

　　“我也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可是，我一看到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一阵哽咽的声音又突兀的响起。

　　“妈妈，对不起……”
　　.
　　当初被妈妈发现秘密时，方溪言便一直提心吊胆，她想过任何一种可能，妈妈骂她一顿，打她一顿，让她和洛一再也不要联系。

　　但从没想过妈妈会来抱她，更没想过妈妈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了她的手机并将她反锁在了房间里面，禁止她出门。

　　甚至她苦苦哀求妈妈，自己想要回学校，想要回去上课，方琴也完全无动于衷。

　　方琴只是偶尔会来她的卧室门外说话。

　　“溪言，你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外面会有人骂你，打你，欺负你的，你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会好的，会好的，我们会好的。”

　　“溪言乖，溪言最听妈妈话了，最让妈妈省心了……”

　　方溪言不知道妈妈在说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妈妈的状态不对劲。

　　“妈妈，你开门好不好，我听话，听话的，妈妈你开开门。”

　　方溪言每当听到房间外有动静时，就会边拍门，边朝外面喊。

　　可是方琴只会自顾自地说话，完全没有搭理过她。

　　两天了，两天了，方溪言被关在房间两天了，她饿得头晕眼花。

　　好难受，难道妈妈是想用饿死我的方式来惩罚我吗？

　　方溪言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想。

　　耳边有人在哭，哭得很难过，撕心裂肺。

　　方溪言被惊醒了。

　　她好像被什么人抱在怀里，抬起沉重的眼皮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蓬头垢面的母亲。

　　“溪言，你醒醒，你醒醒……”

　　“妈妈对不起你，你不要抛弃妈妈……”

　　方琴好似没注意到女儿已经醒来，还在哭嚎喊叫。

　　“妈，妈，我没事。”

　　“我好饿，好想吃东西。”

　　方溪言抬起手去拉母亲的手。

　　方琴似乎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回握住女儿的手，低头看去。

　　“溪言饿了啊，妈妈去给你煮饭，给你煮饭。”

　　方琴把方溪言放在床上，准备出去，手又被拉住了。

　　“妈，可以不要锁门了吗？”方溪言问，眼含祈求。

　　方琴转身的动作僵了一下，“不锁，不锁，妈妈不锁门。”

　　说罢脚步略微有些踉跄地出了门。

　　方溪言抬眼看着正给她一口又一口喂粥的母亲。

　　看起来好温柔，可是方溪言却感觉有些害怕。

　　她止不住地想，妈妈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把她锁在房间不让她去上学，而妈妈自己好似也完全没有想要出门去上班的意思。

　　这在以前完全不可能。

　　妈妈一直很重视她的学习，工作也很努力，恨不得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公司上班才好。

　　方溪言小心翼翼地去看母亲，迟疑地问：“妈妈，您还好吗？是不是因为我，您才这么生气的。”

　　她尝试安慰母亲：“妈妈，我只是偷偷喜欢她，并不想让她知道，也没有想过我们以后会有结果，我们没有什么的，您不要担心……”

　　方琴打断了方溪言的话：“溪言，你不是饿了吗？乖乖吃饭。”

　　方溪言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就着母亲的手继续喝起了粥。

　　方琴没有再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过还是不允许她出门。

　　方琴自己也没有出门。

　　方溪言问她：“妈妈，您不用上班吗？”

　　“请假了，长假。妈妈也帮你办了休学。”

　　“什么？！为什么我要休学？”方溪言愕然。

　　“难道就因为我……就不让我继续上学了吗？”方溪言面色变得十分痛苦。

　　“别多想，和妈妈呆在一起不好吗？妈妈以前工作忙，没时间陪你，现在好了，妈妈有很多时间陪你，溪言不高兴吗？”方琴扯了扯嘴角。

　　方溪言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看见了自己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

　　她感觉现在的一切都像这部破烂的手机一样，被摔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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