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现

　　江影眨眨眼，还没来得及伸手，同样看愣的监考老师已经疾步走来，一把抓走那小纸团，打开看了一眼，却轻嗤一笑。

　　皱巴巴的小纸团，摊开着，放回了江影的桌面。

　　江影一头雾水地倾身去瞧。

　　监考的年轻美术老师，笑看了江影一眼，摇摇头，转身走了。

　　江影收回笑眼，低头涂完余下的题，才拿起那张小纸条，交卷走了出去。

　　时间还早，大多人都还在专心考试，走廊上空荡荡的。连通另栋教学楼的长廊上，一道颀长身影背对着斜倚在一根方柱上。

　　江影又细瞧了一遍手心中的纸条，然后，她脚步放得更轻，缓缓走过去。

　　陈照一无所觉，曲着长腿歪在柱上，低着头，正在手机上专心致志切水果。他虽然早早交了卷，却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大概，是游戏太好玩了吧。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个硬馒头似的东西往他背上愤力杵着推了一下。

　　他没有防备，卧槽一声，条件反射地朝前蹦去，差点把手机甩飞出去。

　　江影力气用得挺大的，本意就是想给他吃点教训。

　　陈照站稳身子，板着脸，凶恶回头，却反被瞪了一眼，随之他感觉背骨上酸疼漫过，留下一阵酥酥麻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揉揉后背，语气不自觉流露出一点委屈：“你干嘛？”

　　江影顺手地拿手中的笔袋去拍他，这次力道是收着的，只象征性地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为什么在考场上给我丢纸条？”

　　“我又没有恶意。”陈照嘟囔。

　　江影拿眼瞪他，“那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以为咱俩在作弊？”

　　“怎么可能？哪有学渣给学霸递答案的，老师也不信呐。”

　　陈照朝她笑，余光扫见不远处的考场门口站着美术老师。他正笑看着他们，对上陈照的视线，才出声提醒：“考完别在考场附近逗留打闹了啊，影响其他同学。”

　　“好嘞。”陈照高声答应，说罢拉起江影的胳膊就走。

　　江影觑了他两眼，怎么想怎么觉得他像个没头脑。

　　“你可别生气。”陈照边走边解释，“我一下没想那么多，就丢给你了。下次我绝不会这样。”

　　“还下次呢，你想害死我啊。”江影撇撇嘴，胳膊微微使力，甩开了他。

　　陈照突如其来的好心情又突然地消失了，他转身看她，弯下腰，盯着她的脸，放轻声音说：“你别生气嘛。我给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做错了。”

　　对上他郑重道歉的样子，江影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陈照心口一轻，跟着笑开。

　　“行了行了。”江影往后退开一步，挥了挥手。

　　陈照还没明白行什么，就见她摆着手，嘴里说着“我走了”，然后果真扭身就走，独自走入一旁的岔路。

　　陈照赶忙追上去，想了想，笑问：“去吃烧烤吗？”

　　“不去。”

　　陈照一边心下暗道，怎么女孩子的心思一秒一变的，实在是猜也猜不透，一边跟在旁边闷头往前走，悄眼打量她的神色。

　　而实际上，江影什么都没想，却被他这副憋闷委屈包的模样看笑了，便解释道：“我晚上和许慧约好了一起去吃饭。”

　　“你们关系还真好呢。”陈照道，想起许慧见天挨着她搂着她。

　　“还行吧。”江影说。

　　“那你什么有空？我请你吃烧烤。”陈照看她。

　　江影随口敷衍：“下次吧。”

　　陈照不大满意这个回答，还要再问。江影却指了指迎面的宿舍大门，“女生寝室，男生止步。”

　　江影同样不懂他在想什么，看他被话噎住的样子，就放轻了语调笑嘻嘻地说，“先走了哈，拜拜~”

　　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进门去了。

　　陈照站在玉兰树下，低笑了两声，揉了揉后背，转身离开。

　　寝室里空无一人，江影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书桌上，又掏出那张小纸条看了一眼，忍不住嗤嗤笑了几声。

　　纸头上赫然画着一个小人，扯着下眼睑，吐着舌，右上框了一个对话框，里头只写了一个字：略~

　　有够幼稚的。

　　江影翻开手边的书，随手将它夹进书页里。她横瘫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唇边的笑在想到数理化时才逐渐消失殆尽。

　　门没关好，被风吹开了间隙，江影懒懒的不大想动，却被什么人一把推开了。

　　江影一惊，快速坐起身来，不慎撞到了旁边的梯柱上，“砰”的一声响。

　　许慧快步走进来，一边伸手揉她磕到的头，一边数落道：“你怎么这么笨？门也不知道关关好，还撞到头。你小心再撞几次，真撞傻了怎么办？”

　　江影好像真被撞傻了，咯咯笑个不停。

　　许慧揉了一会，放下手，坐到一旁，笑道：“看到我这么开心哦。”

　　江影干脆笑了个痛快，歪在许慧肩上，“确实挺开心的。”

　　“你不会真撞傻了吧。”许慧扭头看她。

　　江影的眼睛亮晶晶的，对上她的视线，低低地喊了一句，“慧慧。”

　　“啊呀，肉麻死了，别这么叫我。”许慧推了她一下，夸张地抖了抖肩。

　　江影坐直身子，揉揉脑袋，伸手揩去眼角似乎是笑出的泪水，又往后倒去。

　　“诶，怎么又躺下了？”许慧伸手扯她，“快起来啊，我可以是一出食堂就来找你了。”

　　“你去食堂干嘛？”江影问，“不是说出去吃吗？”

　　“啊，你这家伙，你忘了吗？我被分到了食堂考试！”

　　许慧拍了她几下，却跟着一同躺下了，“学校真离谱，居然拿食堂当考场。才三点，后厨就开始工作，全是饭菜味，谁还有心思考试？赶紧写完就出来了。”

　　“那岂不是考完就可以直接开饭了？”江影笑问。

　　“你还真别说，真有几个呆头呆脑的，交完卷就去点菜窗口了，然后被监考老师灰溜溜地骂走了。”

　　忆起刚的场景，许慧自己都乐不可支，“你没看见，笑死我了。老师对着他们大骂：‘诶诶诶，那几个，瞎啊？还是缺心眼？没看见还有人在考试？你们在旁边吃饭，像话吗？！赶紧滚！’”

　　她模仿起监考老师的语气和神态，惟妙惟肖。

　　两个人半躺在狭小的床铺上，笑了好一会儿。

　　许慧率先站起来，去拉江影，“走。赶紧去吃饭，等下人多烦死了。”

　　江影顺着她的力道坐起来。

　　两人边往外走，边继续闲聊。

　　“晚上晚自习你去不去？”

　　刚考完试，这天虽是周四，周日却是五一小长假，夹在中间的周五周六，大家自然也没心思学习，学校就干脆安排这两天开运动会，晚自习便奉行自由原则，大部分人这晚都准备以各自的方式嗨一顿。

　　许慧也是，“我可不去，今晚我非电视看个痛快不可。”

　　但江影是不敢懈怠的，和许慧悠哉地吃了饭，逛了会儿，便按时去上晚自习了。

　　教室里只零星坐着十来个人，却一点都不安静。

　　讲台后值守的老师正忙着批卷子，拧着眉，面色有些凝重，并不大管底下的学生，管也没用，安静没几秒就又恢复原态。不出乱子就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陈照竟然来了。

　　他是在打铃十多分钟后才从后门进来的，瞥一眼教室，就径直坐到了江影后座。

　　江影并不知道，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被陈照握在手里，又软又滑，一下子就从他掌心溜走了。

　　江影这才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头发，她回头去看，就见陈照冲她咧嘴笑。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讶。

　　“被叫来的。”陈照说，又伸手想去抓她的长马尾。

　　江影身子一歪躲开了。

　　她没有再问，“哦”了一声，就转回身去继续读书做题。

　　陈照撇撇嘴，长臂一捞，抓住她的发尾，还手欠地轻轻荡了荡。江影感觉到了，手中笔不停，身子却使力往前倾，想甩脱开去。

　　陈照怕扯着她，手跟着往前，像死咬着钩的鱼一样，反被提起了半个身子。

　　有人见之发出起哄声，陈照淡淡扫去一眼。

　　江影很珍惜自己的思绪，直到写完才停下笔。回头时，那人已然噤声，却依旧表情揶揄。江影抬手拍了一下那只大手，“幼稚鬼，松手。”

　　她的手凉凉的，陈照却像被烫了一下，很快松了手。

　　“这么闲，就多读读书。”江影从案边堆叠的书里抽出自己的英语书丢给他。

　　陈照拿过书又撩了一下她的马尾，才不情不愿地翻开来。

　　江影的英语书上，只有她过去的字迹，娟秀可爱，陈照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兀自笑起来。

　　那笑声低沉沉的，直往江影耳里钻。

　　江影回头看去，心里莫名其妙打起了鼓。

　　“你笑什么？”

　　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她手写的一个短句上。

　　江影探头去看，因为是字是反着的，她反应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陈照又把书转过来，正对着她，指着其中的两个字母说，“你骂人。”

　　那句话是：What is sb. like? 陈照指得字母是“sb”，是somebody的缩写，但他显然不知道，并理解成了其他意思。

　　“陈照，你蠢死了你。”

　　陈照看着她，“我怎么了？”

　　“不学无术。”江影说，又补充，“幼稚。”

　　“我很man的好不好，而且我哪蠢了。”陈照不服，指着书页，“这句话，不就是在问傻逼喜欢什么吗？”

　　我看你像sb。

　　江影给他竖大拇指，无语失笑：“这句话是在提问：某人是怎样的人。”

　　“是吗？”陈照看看书，顺着话抬头看她，“那你是怎样的人？”

　　“我是想打你的人。你到底来干嘛的？”

　　陈照见她终于问起自己的事，笑道：“唐文竹叫我来的，她让我明天举旗带队入场。”

　　“哦。”江影点点头。

　　她对这些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一门心思只有学习。

　　“学校还安排我明天做运动员代表上台宣誓，东西都在她那。”陈照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道，“她是我们班体委也是校队的。你不会不认识唐文竹是谁吧？”

　　江影还真不认识，于是便顺嘴夸他，“那你体育肯定很好。”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当然。”陈照勾起唇角。

　　江影朝他笑了一下，就转回身继续做题了。

　　一直到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响前，唐玉竹才提着一个袋子，姗姗来迟。

　　她把袋子往陈照桌上一放，喊道：“陈照，东西给你放这儿了。”

　　陈照起身走到后排自己的座位上。

　　唐文竹道：“你看看，有没有漏了什么？”

　　陈照点点头，打开袋子查看起来。

　　等待的间隙，唐文竹往前排瞥去好几眼，看向沉默不语的陈照，语出惊人问：“你怎么老和她待一块儿？你喜欢她啊？”

　　虽没说名字，两人却心照不宣。

　　陈照手一顿，头都没抬，话却很不客气：“关你屁事。”

　　“不会是真的吧？”唐文竹有些震惊，“你准备考清北啊？”

　　陈照低头看纸，不搭腔。

　　唐文竹自讨没趣，细想也觉得不可能，便说：“我胡说的，你俩看着就不像一路人。”她把袋子底下的黑衣服扯出来一点，“你明天就穿这个。”

　　“这么丑？”陈照皱眉，不大高兴的样子。

　　“哪有？我特地跟礼仪队的学长借的，你穿起来肯定很帅。”

　　陈照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兴致不大高地将东西全塞回袋子里。

　　他又坐回了江影后座，袋子被随手放在脚边。江影埋首学习，他没再打扰，垂眸去看书上江影秀丽的小字。

　　陈照刚翻过一页，眼皮一眨，毫无征兆的，整栋教学楼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江影轻叹口气，坐直身子靠向椅背。

　　她举手到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

　　陈照伸手进兜，轻咳一声。

　　而后，微弱的亮光靠近，照出了她无措的莹白脸庞和张在半空的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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