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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挂掉周宁岁的电话,傅星眠靠着桌子站了好一会儿。
“既然很疼你,又哪会舍得真苛责你。”
“他就乐呵呵地拿出你照片,主动给我们看,说这是他家星星,一眨眼都三十了,是个好孩子。”
这两句话在傅星眠脑子里来回打转,一直打转。
傅星眠的腿站麻了。
他晃晃头,换一个姿势。
屋里太安静,安静到呼吸都不敢用力,像怕吵了什么。
不仅太安静,屋里也太冷了。傅星眠小臂上爬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侧过头低咳两声,冷得想要打哆嗦。
傅星眠突然不想自己在屋里待着。他想出去晒晒太阳。
今天外头的阳光很不错。
他记得父亲在《故土》中也写过斜阳坞的阳光。不是夕阳,是白日的阳光。
可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那段文字。
傅星眠走出卧室门,然后走出屋门,最后走出院门。
他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张一秋家大铁门开着,牡丹已经遛弯回来,正趴在门槛上睡觉,一身土黄色绒毛,被阳光照得金灿灿。
傅星眠没有去打扰阿邻奶奶,而是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走出去。慢慢地走,一步一步,踩实泥土,一寸一寸,淋透阳光。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但他感觉到自己和牡丹一样,也被那阳光照得金灿灿了,用手指碰手背,皮肤表面温温热热。
突然想起来了。
傅星眠突然想起父亲对斜阳坞白日光的描写——
斜阳坞的日光是吻。四季是不同的吻法。春的烂漫,夏的热烈,秋的温情,冬的含蓄。四季的日光,四季的吻,四季不同的情人。我与斜阳坞的日光总是相爱,彼此深爱着。
……
的确很像吻。秋日是温情的吻。傅星眠体会到了舒适,似泡在满满热水里,心头的混沌思绪陡然融化,然后是慵懒的安全感,膨胀般大起来,整个人就被顶松泛了。
这感觉......傅星眠想到张一秋,想到昨夜后半的梦里,那温柔拥抱他的山茶花树——花朵洁白,有挥霍不尽的耐心,只为哄着他。
“张一秋......”傅星眠轻轻叹了口气。
不远处忽而传来几声尖细的笑,是小孩子的笑,嬉嬉闹闹,大起大伏,比那赶海的号角还响亮。
傅星眠便循这声音过去。
现在是九月份,树丛仍丰茂,叶子尚未黄透,等再过半个月,叶子就会全部金黄灿烂起来,它们将从枝头落进泥土,成为行人脚下“咔咔”响的童谣,最后化作生息,与泥土融为一体,等待过冬,等待来年勃发。
傅星眠侧身穿过树丛,往前走了十来米,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阔——
是一条小河!
河水流动不快,没有很大的“哗哗”声,但很清透,很漂亮。像一条宽长的白色丝带,活动在泥土上,日光温情地与水面接吻,水羞了,便露出缤纷的晕。
小河边有两个小孩,都七八岁模样,一男一女。男孩剃半拉光头,上半拉青皮,下半拉编条小辫子,用纤细的红绳绑起来,辫子垂到半个后背长。女孩扎一对翘翘的羊角辫,也是用细细的红绳扎,一蹦一晃。她眉头中央顶一朵小红花,应当是用印泥盖的。
两个娃娃都脱掉鞋子,光脚在小河边踩水,来回泼水,偶尔互相瞪眼,偶尔叽哇乱叫。
傅星眠靠在岸边一棵大树下头,乘阴影遮蔽,安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
然后他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树根旁的泥土上画画。
他画的是卡通形象,但十分传神,先是缓缓流动的小河水,然后是河水边光滑的大石头,错落几块,结实地镶嵌。
再然后是留辫子跳脚的小男孩,还有弯着腰泼水,咧嘴大笑的小女孩。
儿童的嬉闹声,河水的流淌,日光温柔的吻。
这像童话故事,让人恍惚间甘心沉浸。
画完了,傅星眠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把这卡通泥画拍了张照片。
傅星眠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将照片发给了北京的母亲。
母亲正好看到,很快回复他——
姜缘:“看来你去斜阳坞是对的。斜阳坞真的很好。”
傅星眠默了默,打字问:“妈,阿邻奶奶家的事,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姜缘:“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你昨晚睡的还好吗?”
傅星眠:“嗯,我昨晚睡在阿邻奶奶家。”
“啊!——”
一声惊叫猛地扎进耳朵,像尖锐的刀子刺过来!傅星眠惊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
他立即抬头看——
河水边,那半拉光头的小男孩不见了!只有羊角辫小女孩,站在一颗大石头上,挥动手臂尖叫:“皮蛋!皮蛋!”
傅星眠心头一沉,紧盯那水面,就见水面咕噜噜冒出一串泡泡,然后小男孩的脑袋钻了出来!
河水深,他踩不到底,扑腾几下又往下沉,没等够岸,手臂游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他仰起头,被呛得不停咳嗽:“救......救......咳咳......咳.....”
“皮蛋!皮蛋你游上来啊!”小女孩哭出声,大喊。
傅星眠拔腿冲过去,几步竟跑得头晕目眩,跑到小女孩身边时,他脚下踉跄,甚至差点一头栽地上。
“大哥哥!”小女孩见了傅星眠,小手抓住他胳膊,“大哥哥,救救皮蛋!皮蛋落水了!”
“别怕。”傅星眠晃了晃头,顿觉脚下潮湿的泥土很可怕,像昨夜梦里那沼泽。
——阿邻奶奶说的对。他怕“死”了。怕“死”这东西了。以往他只了解“死”是个概念,浮在表面;而现在,他深刻地知道,“死”是死神的镰刀,镰刀砍过来,疼痛撕心裂肺。
太可怕了。
“救命!救......咳咳......咳咳......”水里的小男孩彻底扑腾不动了,无力地沉下去。
傅星眠听见自己心脏飞快搏动,他大脑嗡嗡乱响,一瞬仿佛坠入冰窖。不用看,信息素数值一定出问题了!
而电光火石间,傅星眠顾不了许多,他迈出发软的腿,深吸一口气,就要跳进河里救人!
一刹那,一股强劲的力量突然拉住他,傅星眠被拽回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来。”
有人把外衣塞给傅星眠,然后像阵风一样飞出去,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这人动作太快,眨眼之间,似条白龙入水,矫健惊鸿!傅星眠完全没看清他长相。但从他的声音,傅星眠认出来——这是张一秋。
的确是张一秋,傅星眠怀里正抱着张一秋的外套——灰色,农民工款式。
傅星眠感觉四肢快速回暖,他鼻间闻到了一股隐约的花香味。这味道是......
他抬起手臂——刚被张一秋抓过的手腕上,浅淡的信息素化出一朵洁白的山茶花。
花枝像柔软的丝带,盘绕傅星眠的手腕、及手腕上的检测手环。那一朵山茶花,洁白无暇,花瓣轻微柔动,蹭了蹭傅星眠手背。
检测手环的数值下降:73、71、68......
山茶花淡去,融化进日光里。
傅星眠快速站起身,抱下站在石头上的小女孩:“别怕。”
这时候张一秋已经夹着小男孩从水里上来了,姿势和今早夹卤蛋出门一样,像夹了只大皮包。
小男孩没什么大事,人是清醒的,被张一秋夹着,一口一口往外咳水。
张一秋浑身湿透,他里面的白T恤很薄,湿漉漉贴在身上,能隐约看见结实的腹肌。
张一秋板着脸,上岸后把小男孩放下来。
傅星眠有点怔愣,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张一秋露出这种表情——不高兴,严肃,生气,甚至有点骇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沉下来,竟逼得人不敢直视。
“草木哥哥......”小男孩耷拉脑袋,知道自己错了,说话声比蚊子小。
张一秋没理他,看了眼傅星眠怀里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立马脖子一缩,条件反射地往傅星眠怀里钻。
傅星眠:“......”
张一秋和傅星眠对上视线,他皱起眉头,先问:“星眠哥,你没事吧?”
傅星眠摇了摇头,看对面的小男孩:“孩子没事吧?”
“呛两口水,问题不大,一会儿就好了。”张一秋说。
他转回头,又盯小男孩看。
小男孩还咳嗽,抬眼看张一秋,再赶快垂下眼:“草木哥哥......”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没有大人带着,没有我带着,不准来水边玩?”张一秋嗓音低沉,“为什么不听话?”
“我......我知道你今天要送卤蛋去镇上,你不在,所以......”
“我不在你就敢带冬菇自己来?你长行市了?了不起?”张一秋冷冷地骂,“皮蛋,你欠揍。我揍你一顿?”
这小名皮蛋的小男孩估计真被张一秋揍过,听张一秋说揍他,竟吓得立刻哭出来。他甩一脑袋水,哭声喊:“我错了!我错了草木哥哥!因为......因为今天冬菇生日,我就想......想带她来水边玩......我错了......”
皮蛋哭得特别奶气,特别委屈,引傅星眠怀里的冬菇也跟着哭。两波奶哭,一波赛一波高。
傅星眠:“......”
张一秋非常铁石心肠,完全不哄孩子,他站起身,来傅星眠怀里抽走自己的外衣,又从外衣兜里......掏出了小橘猫。
傅星眠:“......”
小橘猫一定吓着了,这会儿缩成一团,像颗橘子。
张一秋把小橘猫塞给傅星眠,傅星眠一手托猫,一手抱冬菇,冬菇眼泪叭嚓盯小橘猫,哭出了个奶嗝儿。
张一秋把自己外套扔到皮蛋头上,然后脱下湿淋淋的T恤,用力一拧,哗哗的水,从T恤拧出来。
傅星眠从张一秋劲瘦的腰上扫过一眼,下意识别开脸。
张一秋套上拧完的T恤,半蹲着,用自己外套擦皮蛋脑袋。
两个熊孩子还在比哭,都快哭抽抽了。
“那个......”傅星眠实在忍不住,清了下嗓,“要不哄哄孩子吧?别让他们哭了。”
他拍拍怀中的冬菇:“乖,别哭了。”
张一秋听傅星眠这话,忽然扭过头。他直视傅星眠,从表情能判断,丁点没有消气。
“我还没说你呢。”张一秋嘴角绷直,“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闭着眼睛就往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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