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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拖鞋
“啊。”卜见第一次看见任子木穿睡衣的样子,“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刚起床的女孩头发还有些凌乱,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压的,有一根毛顽强地翘在外面。那张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神朦朦胧胧得对不上焦,嘴里叼着牙刷,一整个神游天外的模样。
昨晚改了好几版模型,任子木辗转反侧,睡得并不舒服,今天难得起迟了一次。听到门铃声的时候她正在刷牙,打开门突然看见一张漂亮的脸让她有点懵。
“早上好。”
卜见同任子木打了招呼。她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裤,配一件灰色的长大衣,难得一见地把头发扎成了马尾,脸上挂着惯常的小狐狸一样的笑容,眼眸弯弯的,整个人看起来洋气漂亮得不行,跟穿着粉色兔子睡衣的任子木形成鲜明对比。
任子木冲她点点头,刷着牙,口齿不清地也说了一句“早上好”。
顺着卜见的动作,任子木看见她两只手都戴着白手套,拎着宠物箱,然后听到她说:“我把小猫带过来了。在来之前我看到你给它登记的名字是‘橘子’?很可爱的名字,是因为它是只橘猫吗?”
任子木感到有些惊讶。橘猫是典型的中华田园猫,但在地道的英语里,橘猫用的并不是橘色英文的orange,而是ginger,意为生姜色。所以任子木没想到卜见会如此联想,她又突然想到昨晚跟周雯雯交谈时一闪而过的那个有趣的想法。
“谢谢你,卜小姐。对了,我很好奇,您会说中文吗?”
卜见和任子木曾在剑桥校区那个小小的角落里聊过很多话题,逐渐从一面之缘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变成了可以畅聊人生的朋友,然而任子木的人生短暂无所可聊,卜见的人生有趣但充满理想主义,她们终究只是浮于表面地交谈。不过总归可以称之为朋友,还是长得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对。
从“A小姐”到“卜小姐”的称呼就可以看出质的飞跃。但卜见似乎并不满于此,任子木单纯而没有察觉到她们先前交往时卜见的隐瞒与保留,但卜见却敏锐地察觉到任子木仍有许多未讲的故事。
她无比好奇,满怀恶意地猜想任子木也如自己一样有一个不幸的家庭,又不忍心再见到女孩落泪。但任子木的父母相爱,生活美满,令卜见与此同时感到困惑——琴声为何如此悲凉?似乎本人都没察觉到的心理疾病由何造成?以及——
那一日的泪眼朦胧下,任子木究竟看到了谁?
你透过我,看到了谁?
卜见深知捕猎不可急躁的道理,得益于童年父亲阴晴不定的性格和听闻无数与母亲有关的事迹,她成长为玩弄人心最为精明和耐心的猎手。相比狐狸,她的种种手段更如同蜘蛛,找到最舒适的区域,缓缓地吐丝,织成一张隐而不现的网。
她轻轻笑着,那张美丽如天使的脸庞上不露一丝一毫的真实心思:“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
“小木啊,你起了没?今天早饭准备吃啥?”
卜见被一道清脆的男声打断,讲的是中文。宠物箱里的橘子微弱地“喵喵”叫了两声,卜见蹙眉,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任子木,然后目光不善地看向从厨房方向走出来的男人。
打开房门后睡眼朦胧的李安只是先看到任子木房门大开,知道表妹已经起了床,就拄着拐梦游一般地扒拉开冰箱,牙也没刷就先啃了一片冰凉凉的吐司面包,而后慢慢摸到了门边,才注意到门外的客人,被冰冷的目光吓得一激灵,彻底醒了。
李安看着门口女人的打扮,有些拿不准地问道:“这位是……?”
“你好,我叫卜见。”卜见眉头始终没松开,语气疏远却又不失礼貌,“请问你是……”
感觉到卜见似乎有些不待见自己,李安觉得莫名其妙,但又没点破,只是尴尬又礼貌地打着哈哈:“我是李安,任子木的表哥,在拉夫堡读书的,来这儿只是暂住、暂住。”
任子木还没刷好牙,就只在一旁点头算作附和,在卜见心里勉强加了一些信任点。
“橘子放哪?”
尽管卜见什么表达情绪的话都没有说,但任子木还是感觉到她情绪转变得极快,似乎有些生气。这是怎么了?没等任子木脑袋里的那根筋想明白,就听到卜见抛出了新问题,急着去解决眼前的这码事,完全忘了自己先抛出的那个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
任子木直接咽了嘴里的牙膏沫,嘴角还留下了一点点,但总归能清楚地说出话来,但说出的话又显得主人刚起床的脑子并不是很清楚:“家里忘记准备客用拖鞋了。这样吧卜见,你先穿我的拖鞋。”
她直接脱下了脚上那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又甚至弯腰把拖鞋变了个方向摆,方便卜见穿。然后怕被拒绝似的,光着脚就直接跑去卫生间漱口,还不忘招呼李安:“哥哥你接一下宠物箱,把橘子就先放在客厅里吧。”
他们兄妹俩在家都还是讲的中文。而任子木也忘了继续问卜见究竟会不会说中文,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成了一个未解之谜,任子木也并不上心只是随口一提,按照她的脑子,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想起问这个事情了。
李安拉开鞋柜的抽屉,拿出备好的鞋套递给卜见,有些无奈:“我妹妹是个生活白痴,这里有鞋套,你见谅。”
听到李安对待任子木这样亲昵的话语,卜见微微有些不爽快。又因为被叫了名字,心情微微好转了一些。
她把宠物箱放在一旁,倚着门穿鞋套。李安拿起来宠物箱轻轻掂了掂,诧异地发现小猫很轻,而且似乎有些怕生的模样,看起来也很害怕带它过来找表妹的这个女人。
然后李安再准备拿起任子木扔在这儿的拖鞋,让她这个爱光脚的妹妹穿上,却迟了一瞬,拖鞋被卜见先一步拿了起来。
不仅如此,李安还看见这个女人冲他笑了一下,表情比起刚才似乎温和了不少,但说出的话却是不客气的:“好了,我们进去吧。”
卜见说完之后也没管李安,自顾自地侧过身从玄关走进了客厅里,留下李安一个人呆愣在玄关摸鼻子。这个女人,搞得跟她才是公寓的主人一样,也不将就什么先来后到,难道她跟表妹关系很好吗?也没感觉到嘛,她以前就来过?还有这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李安打了一个喷嚏,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但摇摇脑袋也跟着走进客厅,把宠物箱放在了那台电视机下面。
这套公寓房是卜见介绍给任子木的,起居设施一应俱全,可以直接拎包入住。李安有一句话没说错,任子木确实是一个生活白痴,否则她就该疑惑如此高质量的公寓房怎么就能以这么一个低廉的出租价格落到她的头上。
但任子木不关心这些事情。她的生活也许看起来复杂而忙碌,但细究却是单调重复着的枯燥,可她本人并没有挣脱的意识,或许有,但并不强烈,她仍旧只是两点一线地按照日程本上的计划走着自己规划的人生。甚至连为数不多的爱好——小提琴、摄像,都被她格式化地规定好了什么时候、多长时间、做些什么。
卜见知道任子木有一本日程本。
所以任子木理应是一个极致的现实主义者,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爱好和追求。
任子木那么优异的成绩是因为本身的聪明和父母的要求吗?任子木喜欢拉小提琴是因为童年玩伴的影响吗?任子木固执而笨拙地给每一件事做上证明自己来过的痕迹,比如拍摄视频上传到社交平台,即便没有什么人观看,似乎感动自己就足矣,是因为自己打娘胎里带来的心脏病,无法做到普通的长寿和无病而终吗?
发生了什么变故才导致产生那样疯狂而无助的内里精神世界?
卜见感觉自己也要彻底疯掉了。
起初,这明明只是夜店风波下的惊鸿一面,和自己贪图新奇、“败坏”赌约换来的私联。
然后是剑桥里的猫,那不过只是一只畜生,流浪在外的或病或残更不值得同情。很小的时候卜见也喜欢过那些弱小可怜的生命,藏在家里,但最终它变成了父亲刀下的肉块,卜见再也不喜欢那些病弱的东西了,而那些被她讨厌了的也再也不喜欢她了。
而任子木也一样,猫也好,兔子也好,如此娇小的、柔弱的、似乎又病歪歪的,却一次又一次主动接近自己,几乎将柔软的肚皮全都露出来任人宰割,无知无觉地依赖着自己,对自己毫无防备之心。卜见竟然觉得十分受用,但又难以遏制自己心里想要狠狠蹂躏干净心灵、用力掐住脆弱脖颈的恶念。
十八岁,仍旧是白纸一样的年纪。
英国是海洋性气候,冬无寒冬。但十一月下旬的伦敦仍旧是有些天凉的,即便室内打着暖气,光着脚跑来跑去也容易生病。李安和卜见各坐在沙发的一边,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
任子木从卫生间出来后,就直接到自己卧室去把新到的猫窝猫爬架搬出来放到客厅里,捣鼓了下宠物箱,抱出橘子来安置到新家去,光着脚似乎无知无觉,一副已经习惯的模样。
李安没有管她。以前小时候他到小姨家见到表妹光脚跑来跑去的样子也震惊过,还得知任子木为此没少挨训。不过表妹长大后就不爱这样子了,一来是身体不好,二来也确实是改掉了这么个坏毛病。
所以李安知道偶尔光一下脚任子木也受得住,何况现在表妹的拖鞋又不在自己手上!李安打打哈欠,从房间里把笔记本电脑搬出来开始剪前两天拍的素材。
然后他突然余光瞟到,一直默不作声坐在一边的卜见突然拉住了任子木,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则单膝跪在地上。卜见没有直接模任子木的脚,而是扶住她的小腿近脚踝处微微向上抬起,替她穿上了拖鞋。粉色的小兔子还有两只长耳朵,豆豆眼看起来又呆又可爱,就和它现在懵懵的主人一样。
李安好歹25岁了,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他心里一惊,以一个成年人敏锐的嗅觉,感觉到卜见对自己的表妹似乎有些不一般,至于为什么是单箭头,李安表示自己的表妹还是有些了解的。
任子木确实是喜欢卜见漂亮的脸,也很感激卜见对自己的诸多帮助,但这个穿鞋的动作实在是在暧昧线上反复横跳了。她只是觉得奇怪,但又有些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突然,任子木看到卜见已经换回了平时常戴的那双白丝手套,而那只戴着手套的左手拿着鞋,没戴手套的右手托着任子木的左小腿近脚踝处,接触的地方有些麻麻痒痒的感觉。
“还是我自己来吧!”任子木反应过来后有些慌乱地要去拿自己的鞋子,而左脚已经穿上了,她只拿到了右脚,快速地自己穿上了。
卜见只是“嗯”了一声,直起身来,并没有阻拦任子木的动作,语气淡淡的:“光脚不好。还有,以后无论多着急都不要直接吞牙膏沫,伤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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