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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刘府被抄家的那日,是个大晴天。
刑捕破门而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搜罗人,在女眷惊恐的叫声和稚童的哭喊声中,就地扣下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刘氏与后院的家眷,乌泱泱一大群人被摁跪在院中。
刘氏从床上被押出来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被刑捕围起来的院里,府里女眷挤成了一团,尖声哭叫。
尖利的叫声吓得刘氏心惊,这才反应过来,强作态势地朝一旁扣着他的刑捕喊话:“你们作何擅闯我刘府……”
原本一段质问,被刘氏拐着调子喊出了颤音。
压着他的刑捕低头瞥了眼身旁这位矮胖的大人,不答话,只将他押到院中,摁着他跪下。
眼看着主人都被扣押了来,院里众人皆是一抖,几声啜泣传出,一群人瑟瑟不敢高声语。
一纸逮捕文书被拿到了刘氏面前。
刘氏忙凑上前看,模糊的眼前只慌乱看见了几个字:“勾结库吏”、“私熔银”、“抄家”……
想到他近二十年来贪的那些白银,刘氏寒意骤起,眼底一黑就要往地上栽去。
一旁的刑捕适时将人拖起,文书收走,镣铐一扣,指挥身后下属将人往府外押:“刘大人,请吧。”
早上刑捕风风火火朝刘府赶的时候,正是商贩出摊,百姓出行,街上人最多之时。
后来又从刘府押了一众家眷出来,整个刘府连带着侍从侍女近半百号人,浩浩荡荡被刑捕押送去了刑部。
是以刑捕奉旨上刘府拿人的事,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消息传到方府,被派去打探的小厮报上来的时候,方氏正在主院里喝茶。
前几日操劳事多,肝火郁卒,好不容易把事办成了,他才得空回府里透气。
刘氏前年向他塞银子打点关系时,无意中暴露自己在私下与库吏勾结,私采银矿熔银。
长风国国内银矿统归国库所有,私人采矿,是为重罪。更何况是官吏勾结,团体作案。
方氏当时便颇为心惊,不过碍于收了人家的银子,也不好多说。后来没帮忙办成事,刘方更是两家决裂,便再不了了之。
谁想到如今却有了用处。
方氏对着茶盏吹了吹,又灌了口。
他走的是一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棋。
索性这棋虽险,但因他着了先手,所以堪堪只损了不到一百。
方氏看了看手边空空如也的匣子。
这匣子里,原本尽数是府里攒着的大额银票。
他为了去圣上那告刘氏一状,把家底都掏了出来,生生补足了前年刘氏为了在户部走后门给他塞的银票。
又打着心中不安的名号,去圣上那自陈自己私收贿赂的事实。
方氏一向站的是皇帝和二皇子这边,如今即便私收贿赂,但他方氏总归没有帮人办事,虽说时隔日久,但好赖自首将贿赂呈了上来。
看在二皇子的份上,他赌圣上不会大罚。
结果不出所料。
方氏拿着空荡荡的匣子走出皇宫时,心中大快。
皇帝压根没空关心方氏收受的贿赂,直接将银票从匣子里拿过收下就算事了。
反倒是看到方氏呈上的那一叠刘氏熔银的罪证后,骤然拍桌而起,勃然大怒。
二百多万两!
大旱频发,国库空虚,如今就连皇宫众人都省吃俭用。可这刘氏竟在他眼皮底下整整熔了二百多万两的银子!
谁给他的胆子!
方氏好赖是一步一步爬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的人。
花了几天功夫理出来的刘氏罪证一条一条列的清清楚楚。
再加上圣上震怒,半分情面不留。
是以刘氏熔银一案审的极快,没过两日便有了判决。
参与熔银一事的刘氏及其任下库吏被判抄没所有家产,隔日斩首,凡京中官员皆得现场观看执行,以此为戒。刘氏府上家眷悉数入辛者库,其中也包括那个原本打算送去与谢家结亲的庶女。
刘氏一案贪污事大,牵扯众多,就连宫中荣宠加身的李惠妃都因着母家这事被圣上迁怒,连降三级。
一日之内,大变突生,涉及到熔银大案,还连带着后宫变动,京中官员皆人心惶惶。
可城西的谢府内却仍是一派安然的景象。
谢父刚刚下朝回来,在朝堂上被震怒的皇帝洗脑得厉害。
警醒似的,在饭桌上好生给云皎说道了一番刘氏贪污案。
言语里尽是担忧。
云皎夹了块爽口的肉片,塞入口中,边嚼边无奈回道:“爹,我不贪。”
说罢还伸手拍了拍谢父的肩,作出一副安慰的模样:“放心,儿子做的是正经生意,赚的可都是良心钱。那皇帝老儿找不着借口抄咱家的。”
一通话说完,肉片堪堪咽下,云皎捏着筷子在饭里戳了戳,认真思筹了一番:“即便是真贪了什么,咱换个皇帝……”
话音未落,对面爹娘的四只眼睛全盯了过来,眼神凌厉。
云皎身后站着的阿满嘴角一抽。
他家公子又开始发癫了。
云皎抬头对上对面爹娘的四只眼,戏谑般的,弯眼一笑:“这不是隔墙无耳么。”
次日菜市口,刘氏在百官监督下被斩首示众。
云皎也久违地换上翰林院服,跟着同僚王瑞一道去看热闹。
王瑞是京城王家的嫡子,与云皎同年及第,是当年榜眼,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读学士,平日里与云皎处的还算不错。
王瑞许久不见云皎,有一道走的机会,很是热切:“我听说这刘氏前段时日还去你家闹事呢,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悄悄瞟着云皎,眼神里尽是毫无掩饰的仰慕。
云皎是他同年的状元,当年科考之时,一向不学无术的谢家子要来考试的消息被那群京城的世家子弟笑话了好一阵子。可谁知这中途插了一脚进来的差生竟一路畅通得了个状元!
他人都说谢家指定是私底下和考官做了什么交易,亦或是圣上看在皇后娘娘的脸面上给谢家一个恩惠。
可王瑞知道,云皎是实打实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人。
状元的名头,合该是他的。
云皎得状元的那年,距他从外乡来京,只刚过两年。
彼一入京,因着一副好容貌,又是吏部尚书谢大人之子。许多高官子弟皆找着由头来与云皎交往,京中小姐更是一茬接一茬,花枝招展地随着长辈来谢府拜访,想能得一青眼。
可这云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愣是没几个人能得见他一面。
还是后来一日,有一些个顽劣的公子夜访青楼,却在青楼里正脸碰上夜宿的云皎,这才知道这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贵公子竟是青楼常客!
怪不得去谢府求见的人都会扑空。
这人日日宿在青楼里,又怎能在谢府找见呢?
此消息一出,又是许许多多的公子秘探此楼,要去看个究竟。
云皎刚回京的那些时日,上京长街上的云想楼日日都赚得盆满钵满。
尤其是夜里,许多打扮鬼祟的公子们都会给上几两银子的开门钱,也不找女郎,也不听小曲儿,就是想看看那位日日宿在楼里的谢家公子。
甚至于三不五时还会来些扮上男装,神色羞怯的小姐。
小姐给的银子更多,看门的小厮每每都笑得合不拢嘴。
京城里的人都把云皎当热闹看,可云皎却一点不在乎。
该听的小曲儿照样听,该斗的鸡也一只不少。
只在无人时悄悄找上了那位看门小厮,叫他把收的小费交八成出来,算是自己的出场费。
开始的一年,云皎一直宿在云想楼。
最初还会有许多公子小姐慕其声名来一探究竟,渐渐地,云皎浪荡子的名声传出,便不再有人想着来打探。
凡是在京城听见谢家公子的名号,人们都知道:哦,这是那个日日宿在青楼的浪荡子!
但云皎这人着实活得安静。
即便京城里关于他的段子一个接一个,名声也跟着越来越臭,他也从不说要顾忌着名声从青楼里出来,仍是我行我素,日日听他的小曲儿。
当事人不出面,百姓们议论多了便也没劲,过了一段日子,谢家公子这个人便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若不是一年之后的春闱放榜,云皎的大名赫然高居前列,任谁也不会再想起这个人来。
而且还不止这般。
一段时日殿试过后,他更是直接成了状元郎!
日日宿在青楼的人瞬息之间成了状元郎,还得了官。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事情闹得挺大,京中世家子联名请愿,要圣上彻查此事。
可圣上只回了句:“云皎为朕亲点。”
自此,偃旗息鼓。
京中人对云皎考学得官一事微词颇多。
而王瑞却知道云皎这官,得的那叫一个光明磊落。
王瑞原先也是那些为了见得云皎一面而夜探青楼的公子中的一员。
谢家的尚书大人当年便是京城有名的状元郎,他爹每日下朝回来都要在他面前赞美一番谢大人的文学之精,吏治之长。知道云公子回京的消息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定要与云公子打好关系,要成好友!不,要是密友!
在他爹的日夜熏陶下,王瑞对云皎势在必得。
因此与其他公子截然不同,王瑞并非在楼里浅浅一看便走。
出身于京城中底蕴深厚的文人世家,王瑞生来便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而云皎于他而言,便是那一口又大又晃眼的锅。
京城里传出来关于云皎的花名他一概不信,反倒花了许多银子买通了在云想楼做事的小厮,又通过他找到在云皎房里唱曲儿的歌女 。
听到眼前这公子竟是打听云皎日日在楼里干什么,歌女抬眼看了看他,未有丝毫诧异,只如实说:“云公子每日只听听小曲儿,闲时便出去耍耍,或是看些书。”
书?
王瑞眼睛一亮,语气迫切:“看的什么书?”
歌女闻言一笑,似是想起了些乐事,捏起帕子遮唇轻笑:“四书五经罢,公子说他阿娘要他考个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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