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偏航

　　除城府极深的人外，人眼睛里的东西其实很难掩饰，江旭阳第一次见云妗时，就从她那双幽深而又偶尔走神的眼睛里，看见了某些东西。

　　他比那些熟悉云妗的同事、朋友更清晰的看见了伤痛留下的痕迹，但这不是因为他多了解云妗，或者暗中爱慕，他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凝望同类。

　　那场宴会之后，云妗爱慕着裴渊，人人深信不疑，但也乐得看这个笑话，是的笑话，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关于“毫无自知之明的女人痴心妄想的故事。”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有时候一个过于离谱的事，只是为了掩饰另一个真相，江旭阳从云妗身上看见，她一定有一个被藏起来的真相。

　　罕见的心绪不明，江旭阳想起学生为一场手术为难，多次邀请他来林城飞刀治疗病患，之前一直拒绝，他已经有一年不曾离开京北了，为了转换心情，他答应了，来了林城又顺便见了已定居在林城的老朋友。

　　“你那么在意，为什么不试着接触一下，探究到底什么真相？”

　　朋友一针见血的问题，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和那些千篇一律的相亲对象相比，云妗对他而言似乎是不同的，他们是同类，但他已经过了为爱轰轰烈烈的年纪。

　　“谁说婚姻一定需要爱情？谁说爱情一定是一成不变的模样？你只问问自己，你能不能接受，和她同吃同睡会不会厌烦？下雨是否会想要接她回家？晴朗时又想要和她出门看花。”
　　他的答案是什么呢？

　　夕阳西下的远山暮影中，黑色车旁有一高一低两道剪影，江旭阳看着对面的云妗，姣好的面容，以及那双间或游移不定的眼睛，他不由得再次想起这个问题。
　　“后天你还在林城吗？要不要一起去崖山看日出？”
　　*
　　“你就这样答应他了？”
　　深夜时分，王筱家的院坝，寝室长目不转睛的盯着云妗，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她已经见过江旭阳。

　　因为谈得太晚，暮色降临后，江旭阳主动提出送她回去，她们穿过月光照耀的乡间小路，一路无话，直到到达亮着灯渐有人声的王筱家，和众人匆匆照面后，他有事又急着离开了。

　　他英俊帅气，气质温润，又绅士护送云妗，不得不让人猜测他和云妗的关系，云妗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晚上守灵时，山村的夜极为幽静，白幡飘动的灵堂，哪怕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第一次直面死亡的众人，心中难免忐忑，于是三三两两的说话，不知是谁先提到了江旭阳。

　　“村长将他误认成祭拜的朋友，他虽然不是，但好歹也跟云妗一起……虽然拒绝的话温和让人心生好感，但态度不容拒绝，这样的人，看似好接近其实不然。”
　　经过一直讨论，众人得出的结论是：江旭阳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

　　云妗没有参与，程程看云妗的目光却格外复杂，既不理解又怒其不争，其他人没看出来，寝室长察觉到什么，将程程和云妗拉到一边开小会，她这才知道江旭阳提出的约会邀请，也就有了那句问话。

　　云妗点头后，程程没有忍住，“听说他是协和的医生，我刚才向我妈打听了下，云妗，你真的了解他吗？那你知道他有一个深爱多年却早逝的前女友吗？”

　　程程父母都是医疗系统的人，打听到的消息不会是假的，寝室长思考片刻，怀疑云妗有隐忧，“有什么问题是我们不能帮你的吗？”

　　“别有用心的人是我，选择他是因为他各方面都不错，他更不会爱上我。”
　　这句话如果换成另一种解读是：我也不会爱上他。正如她和江旭阳坦诚，他们结婚不是因为爱情，以后也不会有。

　　“你疯了吗？你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我知道你一向不和我们说心里话，那王筱呢，她算得上是你的交心的朋友了吧，在她的灵堂前，你敢当着她的面说你把自己的人生当儿戏玩儿吗？”程程压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云妗依然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真爱随时发生，但她不再相信爱情会发生在她身上，并不是所有结婚的人都是因为相爱，还可以是因为需求。

　　她的老家比王筱家更偏远也更贫困，她的父母身体健康精神正常，但他们却聪明得贪婪，只有距离才能斩断她和他们之间那根隐形的脐带。

　　这个世界上远离家乡的地方很多，可是只有京北承载了她的过去，那些爱而不得的记忆，那些被人伤害也被人接纳的故事，全都发生在这里。

　　如果陆淮安能够放她一马，让她在京北找到工作，哪怕外派三年也可以，但他低估了陆淮安不忿她先离开的怒火，但这世界没有如果。

　　“也不是后天就结婚。”
　　“那约会之后呢？你已经有决定了不是吗？妗妗，你怎么能确定有一天不会后悔？”
　　……
　　吴依几次想要打电话联系云妗，因为林进自从和她见面去找了裴渊，事情就不太对劲，裴渊不见了，就连数年来惯例的例会也罕见的中断了。

　　她不是没想过联系林进，但永远都是不在服务区，她因此被沈际暗中讽刺拍马屁，也没心情搭理，有心想问一问裴渊是否去找云妗，又怕云妗一句“他为什么要来找我？”说不清其中逻辑反坏了裴渊的打算。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是否想太多，裴渊根本不知道云妗离开的消息，毕竟她什么都没说，在她说服自己一切和她无关的时候，裴渊已经到了林城。

　　裴渊遇到一点麻烦，林城夏季多雨，从机场出来的高速路上遇到连环车祸，他的车在事故中段，人没有性命危险，但手腕骨折了。

　　集团下属公司安排的司机情况更严重一些，当即被送往了医院，反倒是林进的伤最轻，事在大腿有一些擦伤，无论如何，一行人负伤，原定的行程只能中断，一切本该是这样。

　　但安排林进就医后，裴渊当即在前来帮忙的集团下属公司员工里点了一个人来开车，他垂着简单包扎过的左手，马不停蹄要去找望天镇实地查看。

　　泛海酒店及度假村集团在林城赫赫有名，掌管了林城百分六十酒店业务，但在总公司东方潜行集团这个庞然大物里，却只是不起眼的存在，泛海执行总裁刘瑞从来没想过，公司旗下一个小小的望天镇崖山旅游开发项目，会被公司高层如此重视。

　　一米八的壮汉，红着眼睛激动得说不出话，深吸几口气，主动请缨先去打头阵，毕竟来头甚大的裴渊还受着伤，他不可能真的任由对方乱来。
　　他以为裴渊只是客气，或者表现对下属集团的重视，却不成想他根本劝不动，裴渊是认真的。

　　“裴总。”
　　“不用说了，我亲自去。”
　　其他人不懂裴渊的坚持，林进摸着后脑勺，咂摸出了一些味道。
　　裴渊来林城的初衷，和一个人不无关系——吴依，准确的说是她的姐姐云妗。

　　云妗在林城的行踪，林进不知道，但他猜裴渊或许知道什么，所以才一定要去望天镇。可是林进不懂，既然人在那里，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在他的眼中，裴渊无所不能，事实也是如此，在裴家那场旷日持久又鲜血淋漓的家产争夺战中，裴渊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胜出，他是天生的掌权者，也是绝对的上位者。

　　他这样的人想要什么，不说唾手可得这样简单，但最终一定能达成心想事成。

　　林进以为只有他这样的普通人，才会有不能失去的东西或者人，他无法想象裴渊会因为无法失去而马不停蹄彻夜奔赴。

　　他理所当然的否认了正确答案：裴渊哪怕一秒都不能等，是因为不能接受失去云妗的可能性。

　　裴渊心志坚定，做出的决定不容拒绝，被点名的司机准备就位，林进疼得龇牙咧嘴，强压下不适，主动去坐副驾驶一同前往，泛海总裁刘瑞极力劝阻，裴渊也不赞同。

　　“若是到时遇到什么问题，我来第一时间联系吴总。”吴依是裴渊和云妗唯一的联系，林进自愿去做粘合剂。
　　裴渊看了一眼林进，他没有拒绝，“坚持不了就开口。”

　　黎明时分到达望天镇，裴渊不再急切的赶时间，他吃了止痛药，换上了后备箱备用的外套，藏青高定西装纤秾合度，全手工面料营造的高级感减少了他身上的疲惫，受伤过后苍白的脸色在举手抬足的贵气间，越发的衬托出他气质冷漠疏离。

　　裴渊让司机继续开车，他像没受过伤一样，挺直着脊背，闭着眼在后座小憩。
　　司机偷偷的嘀咕，莫不是有病，有这个时间不去看医生，整些有的没的耍帅。
　　“裴总伪装成这样，难道是怕要见的人担心和害怕？”

　　林进因自己的猜测过于荒谬而难以置信，以至于张口就来，但他期待的等裴渊的呵斥和反驳时，等到裴渊长久的无声，不可能是没听见，那么……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黎明的微光透过窗户洒在裴渊的脸上，他身影坚如磐石，神色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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