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断

　　就算到了九月，这天气依旧很热，就好像上天强行把人间置于火山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男生盯着手机发愣，现在站在宿舍门口一动不动。

　　自从周辙莫名其妙给他多转了2100之后，程彻就再没有遇见他，就跟人间蒸发似的。
　　程彻给他发消息也不回。

　　这人真是……真不要他多发过来的那2100了？还有挎包，自己说着让他给他送去，结果去了上课的教室人都不在。

　　程彻还特意去问了那节课的老师，最后一不小心查出来这蔬菜沙拉没去上课。
　　他竟然旷了，他旷课。

　　之后的一个星期，程彻到哪都没遇到他，比起上个星期天天碰到这让人倒霉的哥好多了。

　　程彻虽然不想见到这人，但是如果说是白白收了这人的钱，他也是不愿意的。
　　可是给人发消息，又不回。程彻这时候才想起来，原来周辙和他在日常生活中基本上是没有联系的，平时去的地方重合率也很低，要不是周辙老是缠着他，他俩根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说到周辙缠着他，程彻就觉得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周辙就好像完完全全掌握了他的行踪一样，而他除了一个王子那里可以打听到周辙的消息，竟然再也没有了。

　　周辙的行为荒诞不经，连日常的行踪也是荒诞不经。程彻一向都是厌恶与他人接触的，对于周辙也不例外。但周辙这么总是来烦着他，他竟然习惯了，相反现在还在思考这人的行踪。

　　就算是因为被程彻撞破了那天在教室里的事情也不至于吧？再说那天过后一天，周辙不也脸皮颇厚地来找他了吗？
　　程彻后面甚至还特地去周辙他们学生会又找了一次人，结果那里的成员也说周辙好久没有出现了。
　　太奇怪了。
　　但是工作日一开始，程彻平时课业忙碌，根本就无暇再去过多思考。

　　这样拖着拖着，一拖一个星期过去了。程彻可保不准哪天他就把周辙的2100花了，别到最后那人又来跟他要钱，在他身上的屁事程彻真的不想再有了。

　　这么想着，程彻周六去团建之前就直接去这人宿舍找他。问了王子之后，他好不容易穿过半个校园的距离来到九号学生公寓，问半天宿管阿姨，才说这个学生上个学期已经办了走读，现在不在校内住。
　　啊？

　　程彻谢过宿舍楼的阿姨，出了九号男生学生公寓的大门。他有些怔愣地呆在原地，风吹过来有点凉，青年貌似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反倒是宿舍楼外边的树上，几片变黄的叶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秋天来了吗？快来了吧。

　　那略微有些青中发黄的树叶下边是几个围在一起的女生，她们蹲成一小团。

　　“它好可爱……”
　　……

　　他从围着的人群间隙中似乎看到了趟成一坨的橘黄色，看起来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弹弹的那种。

　　程彻一向是猫见抓体质，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尝试接近猫咪都必会引来猫的暴躁，接着就是被一爪子伺候。这仿佛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有的情况，逐渐也影响了他对猫的态度。
　　不被欢喜的接近程彻是不会重复去做的，他又不傻。

　　而那个像是什么庆功宴，这种场合程彻是一点都不想去。但是他看着“阳光雨露”劝他最好还是和队员们熟络熟络的消息，心里紧了紧。
　　去就去吧，反正也就这一次，过不了多久他在学校官网上提交的辞去这一职的申请一定会通过的。

　　篮球队庆功，地点竟然选在了距离学校比较近的酒吧。年轻人嘛，酒吧是最正常不过的放松娱乐场所了。不过程彻对这个词语倒是有些陌生了。
　　他将队员发过来的定位点开仔细看了看，距离也不远。应该不会迷路了。

　　正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往三号门走去，程彻突然听到后面有个什么声音轰隆轰隆的，像是什么在持续摩擦地面，甚至滑得还有些规律，慢慢缓下来，又突然疾行。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那声音轰轰烈烈地过来。
　　他在靠近了。

　　程彻在声音擦过自己右肩的那一刻，似有感应一般地突然抬起头来。
　　身宽腿长的男生踩着滑板从程彻旁边带着一阵风疾驰而过，短袖被风吹得轻轻地贴在他的身上。

　　左腿有踩有滑，那滑板在他脚下被控制器得极好，这似乎便是青年的自由所在，他微微弯腰控制方向，脚下的滑板就是他双脚一般，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正是落日熔金的时候，日光将这条宿舍前面的路晒成了黄色，光的颜色勾勒出青年滑板的动作。
　　勾勒的范围越来越小，青年就这么从程彻旁边飞一般地经过了。

　　虽然一个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地穿一件衣服，但程彻盯着那人裤子上随风甩动的布条，直觉告诉他这是周辙。
　　那是宽松裤子两边的按扣设计，周辙懒得扣上，就在风里飘了起来。

　　今天周辙穿的还算正常一些，白衣白裤，还有无袖水洗牛仔外套，终于不是五颜六色。
　　滑板好像也换了一个，从红色的换到了一个灰色的。

　　他这一个星期跑哪里去了？然后现在又神出鬼没一般地出现了。
　　程彻在想，估计是这滑板滑得太快了，这丫都没看清自己就走了。
　　一个星期过去，程彻却觉得好像是很久很久没看见周辙了一样，现在已经快要只记得周辙的体型，脸细致地长什么样已经有点模糊。

　　他盯着那滑着滑板轻快地过了门禁的身影，才想起他这种品质的男生确实在学校里挺少见的，又会打篮球又会滑滑板，长得还高，笑得也好看……
　　他现在倒是有点承认周辙了 。
　　不过，有点奇怪在身上。

　　他之前熬大夜看的那个系列的微博笔记现在已经更到了六十多篇，他也追到了五十多篇，说实话，这倒是改变了他的不少看法。现在他有时候看相关的事情，角度都有点不一样了。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是程彻觉得怪怪的。不过现在对那个圈子里的东西，他竟然渐渐地能够接受了。
　　周辙身上总是有一股清冽的味道，很好闻。这么一擦肩而过，程彻仿佛有一瞬间闻到了。
　　这股味道很熟悉，好像在别的地方也闻到过似的。
　　他心想像周辙这种滑板滑得这么好的人，踩在滑板上会是什么体验。

　　酒吧不难找，这个酒吧还挺有设计感，到店门口还要从地下楼梯走下来，那个闪着彩灯的门口就在楼梯的尽头，一直往下走便是。
　　虽然已经当了经理，程彻却还是记不住几个人，走进包厢一看，都是熟悉的脸，但是又都没什么区别，对不上名字。
　　“小程来了？”

　　上个星期还是经理，现在就变成小程了。
　　不过也是，这篮球队里的除了少数一两个大一大二的，大多都是大三的老人了，他们这么叫程彻，好像也不无道理。

　　篮球队庆功宴，也不只是篮球队队员参加，还有一些他们的朋友，或是……
　　程彻才坐下，扫眼一看，就看见了肩膀被周辙的手搭着的一个女生。
　　程彻:……

　　周辙像是没看见程彻，顺手拿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和那个女生不知道在聊一些什么。青年的牙齿瓷白，和别人说说笑笑，如鱼得水。
　　明明是篮球队的庆功宴，搞得跟联谊似的。
　　程彻看了看在场的几个女生，眉头稍微有些皱了一皱。
　　太好笑。

　　结合来之前的事情，周辙这人的态度就是已经忘了程彻，甚至好像从没和他认识过似的。
　　程彻不明所以，他对现在的局势有些懵。

　　所以呢？真有周辙这种人？到处留情，到处求偶，他好像仗着自己长得帅就什么都不管了，这人是真心喜欢过一个人的吗，他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呗……程彻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周辙的玩物，他如此难驯的性格，现在竟然成为了别人讨趣的一环。
　　他不是不高兴，但怎么说，有点不舒服，程彻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似乎疯长惯了的不羁野草 边突然建了一堵墙，这墙压得他喘不过气，姿态下放，无法生长。

　　程彻目光继续扫，结果就跟刚才打量的人对上了。周辙看到他看过来，眉眼微微弯了起来，他竟然还有小小的卧蚕，眼睛刚好在酒吧灯光的铺盖范围里，本来就好看，现在似乎有微小水花，显得亮亮的。

　　程彻装作看不见，心里有与赌气类似的情结在作祟，刚刚进来的时候人人都和他打招呼，就周辙一个人当他是空气。
　　你不想理我，我他妈还更不想理你。你那2100还想不想要了？

　　这么大一个男孩子，竟然也像小孩子一般置气，他脸色冷冷地坐在一边，让别人更不敢和他说话了。

　　酒吧酒吧，喝点酒水吧。这是个根本不可能不碰酒的地方，程彻酒量不是很好，正常喝一下还可以，但如果玩酒吧游戏灌酒的话，那他绝对会被灌得一塌糊涂，到时候躺在这个沙发上跟一滩烂泥一样不省人事。

　　他个子又大，就不要指望着有人能把他扛回宿舍了。

　　可惜就是得玩儿，不然来酒吧还有什么意思呢，坐着喝干酒？

　　一开始所有人起哄着要玩《法官判案》，轮了几盘，到程彻当法官的时候，他扔骰子。
　　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法官在开始时喊一个数字，所有人包括法官扔骰子，如果有人摇出的数字和法官喊出的数字一样，那就要喝对应点数数量的酒，如果有人摇出的数字和法官的一样，也要喝一杯。而如果没人摇出和法官一样的数字，那就得法官喝一杯。

　　摇来摇去，每个人开出的数字，全部和程彻不一样，他只好每次都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把递过来的酒喝下肚。
　　他杯杯酒下肚，周辙身子微微往后靠，就这么盯着他。青年的眼神直白炽烈，被酒吧里的迷乱灯光和混响音效切割，落在程彻身上。
　　朝气蓬勃的男生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避讳，就像盯上了猎物的狼，抓得死死的。

　　程彻的余光告诉他有人在看着他，并且他知道是谁，他心情突然有些沉浮，这人的眼神直勾勾的，让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吃掉。
　　周辙这人估计看狗都深情，他干脆装作没看到。

　　这是一场大灰狼与小白兔的追逐。

　　最后一杯不知道递过来的是什么酒，程彻看都没看就一口闷，结果这好家伙味道够呛，度数还挺高的一杯酒，瞬间把程彻脖子都憋红了。一口酒水硬是含在嘴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正进退两难间，坐在程彻对面的周辙身子略往前倾了倾:

　　“给我。”

　　 程彻盯着周辙半晌，这时他终于肯正视周辙的脸了。他在怔愣中还没反应过来，周辙就往他自己的方向轻招两下手，顺势将程彻掌心里的玻璃酒杯子拿了过去，把剩下的喝完一饮而尽，这高度数酒水在他面前貌似就是白开水，喝下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喝完把酒杯归回桌面，这杯身碰出轻轻一声脆响。

　　在酒吧里进退两难的情况下，任谁都会对替自己挡酒的人产生好感，程彻虽然冷，但他也是血肉做的，加上酒精的加持，他脑子酥麻酥麻的。他帽子下的眼睛盯着周辙那张好看的脸，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周辙看程彻盯着他，鼻间发出轻轻一笑的声音，抬了抬眉。他低头看了看手边喝尽的酒杯，又盯着程彻，嘴边的笑意不止，那手指还在杯沿反复刮着。
　　周辙这人本来与他毫无交集，虽然一开始是程彻找他在作弊那件事情上帮忙，但到后面是周辙一直在缠着他。

　　所以周辙这人对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喜欢还是不喜欢？本来他自己带了一个女生来，现在却又在盯着他，或者周辙根本就将他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不玩的时候丢下，想玩的时候捡起。
　　那我算什么？程彻向来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短短八秒内，他脑子里的东西势如决堤的洪水，早已远远超过了预期。

　　八秒，程彻突然反应过来，立马把头转过一边去，结束这场目光的对视。他将注意力转向那边的几个人，尽量把自己表现得正常一些。
　　他心里现在不受控制地全都是那个灰色的滑板，还有飘起的布条。眼睛不在，可心在呢。

　　程彻脑子昏昏的，酒精让他精神有些亢奋，尤其是被人用晦暗不明的眼神一直盯着，他左胸腔里跳动的频率高，好像心脏都不是他的心脏了。

　　酒吧里人多还吵，再加上这游戏玩久了就有人开始觉得没意思，嚷嚷着要换别的游戏，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周辙私底下帮程彻喝了酒。
　　灯光潋滟间，他们又开始起哄了，他们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一款酒吧经典游戏。

　　每个人抽编号过的卡牌，主持人摇骰子，摇两次，摇出的第一个人对第二个人问问题，或是发出冒险指令。问题内容有五六张卡，写着“爱情”，“事业”等等的字样，问题内容自己决定，但是类型要按照卡上的指示。冒险卡牌也是如此，不过写明了具体冒险什么。

　　当然，说不出真心话和做不了冒险的人，就得罚酒三杯。

　　这个游戏仿佛是所有团体游戏的万金油，玩的人都各怀心思，说不定哪一次真心话大冒险就变成了表白现场。更何况酒吧里的真心话大冒险大多都很露骨，在微暗的灯光中就能将整个包间的气氛拉到极致暧昧的满格。
　　正是如此，它才有着它独具的魅力在里头。一有人提出来要玩这个，所有人就都兴奋起来了。
　　摇的第一个就是程彻抽到的数字，第二个是周辙。

　　本来游戏本身已经够劲爆，现在又加上摇出来的还是在座的各位中的两个帅哥，这所有人身上的游戏期待感和体验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程彻不想玩这个，但是现在他是提问者或指令下达者，倒是也还好。

　　“你要什么？”
　　“真心话。”

　　周辙在紫色霓虹灯之下，右手肘搭在桌子上，手掌覆在后脖颈，还是那个在程彻面前笑了好久的表情。
　　就好像局势已定，胜券在握，这一切都在周辙的掌控之内，未曾脱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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