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堤［破镜重圆］

　　从那通电话当中回过神，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这期间，池悦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重复地回想了好几遍那位警官说的话。

　　“起先宋明姣用你手机给你男朋友发了条短信，让他去五莲村的一个旧水库附近去接你——但其实这是一个错误的地址，那个地方距你真正被她抛下的地方隔了好几个村。她估计也想避免被追踪，才搞了这套调虎离山的方法。

　　“你男朋友收到消息就联系我们了。
　　“我们比他早到那个地方，但是却发现水库中心有一具漂浮着的女尸，于是我们立马又联系了打捞队。

　　“他赶到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这幅场景——我们的人已经在水库边拉起了警戒线，好几束车灯定位在在湖面上的女尸身上。

　　“接着他就奔溃了，从车里冲出来，逮住我们的一个警员疯狂地摇晃肩膀，追问他水库里是不是你。在问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睛血红血红的。但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法确认，只能劝他冷静。

　　“我们在那等打捞队等了一个小时，偏偏他们还走错了路，定位到了另外一个谐音很像的水库，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他原本还在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等待结果。但在听到我们一个警员抱怨打捞队粗心大意走错路的时候，他直接疯了，越过警戒线就想往水库里跳，想亲自把尸体弄上来！得亏我们的人反应快，才拦住了他。

　　“你都不知道他当时力气有多大，我们四五个人才勉强把他控制住。他被我们控制住的时候，还在奔溃地哭喊着你的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

　　“唉池小姐呀，都说患难见真情，他当时那副模样，我跟我同事见了谁不红眼圈……后来？噢，后来是宋明姣又把抛下你的那片橘园正确地址发过来之后，他才稍微镇定下来。

　　“接着他便开车去正确地址了，我们有一个警员也跟着去了，但是没跟上。后面他打电话告诉我们找到了你，我们才放心下来。

　　“第二天我们去隔壁村调查，看了监控，才知道水库的尸体是自杀的——那姑娘因为长期被男人家暴，一时想不开，于是就——唉，没想到会这么巧，但他那天晚上在找到你之前，是真的怀疑水库里的是你……”

　　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池悦已经完全厘不清这几天发生的事，和乔警官刚才的话。

　　难怪那天他的眼睛有些红，嗓音有些哑。

　　如果乔警官刚才说的话没有夸张的成分，那在误会她死了之后，黎渲那么难受，是站在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的立场上？
　　是前任？朋友？
　　还是被他曾经伤害过所以现在内心愧疚于心不忍她横死掉的立场？

　　可似乎不管是哪一个，都到不了这个地步吧。

　　那么直白的奔溃，那么显而易见的伤心。这一点都不像他。
　　心里好似有一团迷雾，挥不去，看不清。

　　她又想起下午在酒店那个过道上发生的事。会不会，他也不是故意的？
　　她全然不听解释，激动地说出那些话，会不会真的很伤人……

　　心里真的好乱。
　　她不该来杉宁的。

　　又一个陌生的号码拨了过来。
　　池悦心不在焉的接起：“喂？”

　　对面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声：“池悦？是你吗？”

　　“请问你是？”
　　池悦对那个声音有些陌生。

　　“天呐，我终于联系到你了，”她似乎有些激动，“我是黎渲的堂姐沈思怡，有时间的话能约你出来见一面吗？可能有一点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池悦犹豫。
　　沈思怡，她的确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跟黎渲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提到他的这位堂姐——从小就护着他，后来去了国外进修心理学。
　　但池悦似乎从没见过她，更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没关系。如果没时间出来的话，我过去找你也行，只是几句话的时间，不会耽误太多功夫的。”
　　她似乎一定要见自己。

　　……算了。
　　也没什么不敢见的。

　　她回她：“我明天上午离开杉宁，只有今晚有时间。”

　　“没关系，那就今晚。”
　　对方又说了一个西餐厅的地址。

　　池悦说“好”。
　　接着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应邀去了那个地方。

　　但当她在餐厅门口看见那个抬手示意的优雅女子的时候，却愣了。
　　因为她是那个在商场挽着黎渲手臂的黑天鹅女士。
　　原来她是黎渲的堂姐……

　　想起她那天下意识把她当做黎渲的女友，池悦心下有些羞愧。

　　她走过去。

　　沈思怡把菜单推到她面前，微笑地向她介绍了几个她觉得很不错的菜。
　　池悦顺着她的推荐点了一份主食。

　　“前几年我就见过你了，我小叔——也就是黎渲他爸爸的生日宴。”沈思怡温和地谈论起，“不过那天我只是露了个面，就因为一件重要的事匆匆离开宴会了。这前后又一直在国外，都没机会跟你认识。”
　　池悦礼貌回道：“抱歉，那次宴会我没见到你。”

　　“但那次宴会我可是一眼就注意到你了，”沈思怡轻声赞叹，“说真的，我在现实当中没见过比你好看的。所以几天前在商场，我也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她丝毫不加掩饰的夸赞，倒让池悦觉得不好意思了。但心里却因此对她颇有好感。
　　不愧是心理学博士。她想。

　　“今天下午的事，我都知道了。”沈思怡忽然转移话题，“你一定很生气吧。”

　　池悦睫毛颤动，她不明白沈思怡为什么跟她说这些。
　　有些不知所云地解释：“没什么，他喝醉了。”

　　沈思怡苦笑：“你应该知道，黎渲酒量其实很好。”

　　是啊。她当然知道，所以她才不相信那天他会神志不清地对她做那些事，才会那么生气。
　　可所以呢？

　　“是PTSD。”
　　心脏猛地一跳，池悦不可置信地反问沈思怡：“PTSD？”

　　“是，”沈思怡解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自从半年前他从阿苏回来，失眠就成了家常便饭。长期的植物神经紊乱导致他有些时候会出现梦和现实分不清的状态，这种情况特别容易发生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比如睡觉突然惊醒，比如酒后。”

　　池悦脑海中忽然回现下午在酒店过道的情景——黎渲双眼迷离、脚步不稳地走向他。
　　她喃喃：“所以今天下午……”

　　沈思怡点头：“我相信你也知道，黎渲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所以下午的事他可能真不是故意的。包括前几天在商场，他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激动的时候控制不了脾气也是症状之一。”

　　心蓦然变得沉重，原来她真的误会了他。
　　想到他前几天还帮了自己那么大一个忙，池悦觉得自己像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她问沈思怡：“那他之前为什么要去阿苏？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患上这样的病症？”
　　沈思怡摇头：“他从不愿意说具体的。”

　　“他这病严重吗？”
　　“对比半年前已经好多了。”

　　池悦稍稍松了口气：“所以，慢慢地也会好的吧。”
　　“当然，”沈思怡始终盯着她，“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让他见你一次的原因。”

　　池悦错愕。

　　“抱歉，小悦。”沈思怡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解释，“让你来杉宁是我的决定。我当时从黎渲口中知道荆子昂的未婚妻周澜是你的同事，于是就拜托了周澜联系你来杉宁。”

　　池悦又想起在酒店过道上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她又误会了他。

　　“为什么要见我？”他们已经分手四年了，已经算得上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有什么理由要见她。

　　沈思怡：“因为除了在阿苏的经历，黎渲对你的亏欠，也是他心里一块抹不去的心病。
　　“我劝说他面对自己的内心，既然觉得亏欠，那就解释和道歉，这样会释放很多负能量。”

　　池悦：“亏欠，是他说的吗？”
　　沈思怡：“我每次对他进行心理治疗，只要提到他跟你的过去，他就会很高兴，滔滔不绝跟我说一堆你们在一起时候的事。但只要一说到分手之前那段，他就会欲言又止。他说了，对你他很愧疚。”

　　池悦眼睛瞬间变红。
　　长久压抑在心里的某块石头，仿佛突然被移开了。

　　其实，黎渲因为亏欠她而觉得内疚，她何尝不是也一直没放过自己——认为他的精神出轨、分手时他对她说的那些话是莫大的屈辱。可现在想想，两个人不适合，分手是多么正常的事。只是当时他们都不懂，都不果绝，才把事情弄得一团混乱，两败俱伤。

　　“让他见你，这也算是我对他的一个心理治疗方案吧。只是弄得你不愉快，我很抱歉。”沈思怡愧疚地说，“我约你出来也是为了解释这事，希望你不要误以为是黎渲做的。”

　　池悦垂眼，摇了摇头。

　　说完那些，沈思怡才算是长舒一口气，笑说：“我这也算是弄巧成拙了。但既然话都说明白了，我也就安心了，希望你不要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影响心情。对了池悦，你是明天上午几点的飞机……”

　　匆匆用完餐，跟沈思怡道别后，池悦没有急着回酒店。
　　此时天色渐黑，周围的街道陆续亮起了路灯，附近到处是悠悠散步的人。于是她也开始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试图以此种方式平静自己烦躁的心。

　　她没办法不在意乔警官和沈思怡对她说的那些话。在她印象里，黎渲是一个内心强大身体健康的人。她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人，有一天会跟某种心理疾病联系在一起，这让她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池悦因为他曾经做的事说的话愤怒过，屈辱过，却从没怨恨过。他们不适合相爱，但她也从来没忘记过以前的那一小段勉强挨边的师生情谊。

　　老实说，她是希望黎渲过得不坏的。
　　所以在听说了他的情况后，池悦心里并不好受。尤其自己这几天还频繁地误会他。

　　心不在焉地走了一段，转过一个拐角。
　　池悦忽然觉得眼前的街道有些熟悉。
　　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路过的地铁口，上面写着“梧桐路站”。

　　梧桐路……这里是她曾经住的地方。
　　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看了眼周遭熟悉的景色，池悦心里忽然有些触动。

　　她在这个地方呆了两年。
　　大四实习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地方离这儿只有两个地铁站的距离，于是她便把房子租在了这附近，一个叫做雅松居的小区里。

　　三室一厅，最先是跟两个女生合租的。后来跟黎渲在一起，她不愿意搬去黎渲给她准备的新房子里，于是黎渲直接买通了她的两个合租室友退租，恬不知耻地搬了进来。
　　后来两人也一直住在这里，一直到分手。

　　池悦望向不远处的几排高楼，内心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往雅松居的方向走去。

　　既然都到这里了，那就顺路去看看。

　　因为是老小区，小区的门禁设置并不严格。这个点小区里的人都出来散步，大门直接就是敞开的状态。于是没有任何阻碍，池悦就走了进去。

　　四年了，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风景，还是互不认识的一拨人，只是中央花园的运动器材换新了。

　　逛了一圈，在准备离开小区的时候，池悦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走到小区里居民在一楼开的小超市，准备买瓶喝的。
　　可却在拿了水后从货架口走出来的瞬间迎面撞上一个人。

　　“不好意……”
　　“思”字还没说出口，池悦便立马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接着怔在原地。

　　黎渲此时手中也拿着一瓶水，正准备走去收银台付款，在看见池悦后，脸上也有些惊讶。
　　但旋即他也只是笑了一下。注意到池悦手上的矿泉水，他用下巴指了指，问她：“一起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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