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

　　田芷尴尬地笑了两声。

　　她从来没拿过笔，不知道技巧，一时手忙脚乱外加心慌，一只小小的笔就从手里掉出来了。

　　田生一声轻浅低沉的笑声从身旁传来，田芷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眉不似往常那样皱着，同眼尾一样，因为笑起来，微微往下弯着。

　　她怔了一瞬，从桌上将笔捡起，泄气道：“算了吧，我还是不学了，这些东西实在不适合我。”

　　说完，她将笔放到桌上，呆呆地看着纸上滴下的两点墨迹。

　　田生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放弃。

　　毕竟田芷是一个只要下了决定，就绝不会放弃的人。

　　可田芷知道，她就没下定决心去学，当日答应，或许只是临时的主意。

　　他半晌没动作，隔了一会儿，忽然宽慰她道：“没有适不适合，我刚开始学，也拿不稳笔，最后也学会了。”

　　田芷抬起头，惊讶道：“你又想起些什么了？”

　　他将笔从桌上拿起，道：“和上次一样，都是些儿时的事。”

　　田芷点点头，看来要想等到他的失忆完全好起来，估计得要个几年才行。

　　田生将笔递给她，道：“继续吧，这次我带着你。”

　　田芷拿过笔，看着他的眼神，点了一下头。

　　月亮慢慢移至中天，夜更深了。

　　田芷忍不住打了哈欠，田生松开握着她手的手，道：“去睡吧，今日就不学了。”

　　她“嗯”了一声，放下笔，熬了这一个时辰，也算终于将笔拿稳了，虽说还不会写字，不过也快了。

　　翌日清晨，田芷洗漱过后，瞧见林氏已经在厨房忙着做早饭。

　　她四处看了看，没瞧见她爹，问道：“娘，爹呢？下地去了？”

　　林氏道：“没呢，这几日地里没活，你爹说去隔壁村的茶园买点茶叶，还有你做地栗糕，地栗也没了，他顺便看看，应该能买着。”

　　她爹一个人去了，她拍拍脑袋，都怪昨晚睡的太晚了，不然今早起来就能跟他一起去了。

　　随后她又发现田生也不在，问她娘，原来是送小宝去学堂了。

　　她没时间再等，匆匆吃了点东西，然后准备去隔壁村找找她爹。

　　走到院门前，瞧见田生从路上回来，于是两人一起往隔壁村走去。

　　去隔壁村的路不远，但很难走，两人累的额头脸颊都是汗，才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屋舍。

　　经过路人的打听，他们找到了这附近的茶园，然后终于在一片整齐葱绿的茶叶中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两人走上前去，看到田忠正在和人商量着什么，手里拿着钱袋子，里面零星装着几铜钱。

　　“爹！”

　　田忠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答应了一声，继续和人商量着。

　　两人走上前去，站在田忠对面的那个男人应该是这个茶园的主人。

　　嘴里说道：“你给的这价实在有些低了，我自己晒干了卖到镇上也比这赚钱，算了算了，你走吧。”

　　田忠让那人赶着退后两步，正想再商议，田芷按住爹上前的动作，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对那男人道：“敢问这位贵姓。”

　　男人扫了他一眼，又扫了田生一眼，正色道：“我姓曹，叫曹三，姑娘是？”

　　田忠接过话道：“这是我闺女。”

　　曹三立即挥着手道：“我说了价格太低，我不卖给你们。”

　　田芷追上他离开的脚步，慢慢道：“我爹是帮我来买茶叶的，不知道价格，所以曹叔我们重新商量商量。”

　　曹三颇有些意外，扫了她一眼，重新道：“行吧，姑娘既叫我声曹叔，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这茶叶我不愁卖，所以你们价格不到位我是不会跟你们做生意的。”

　　田芷笑道：“这是自然，我们都明白。”

　　“但据我所知，镇上的茶铺因为这两年种茶叶的多了，所以价格已经降了，恐怕再过段时间，曹叔就没有不愁卖的底气了，我因为曹叔的如实相告，也跟你说句实话，提前准备好后路，才不至于到时候真的卖不出去。”

　　“价格低些，也比亏本或者茶叶烂在地里来得好，曹叔你说呢？”

　　曹三的步伐慢慢定住了，他转过头来看着田芷。

　　像是谎言被拆穿时的无措，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这十里八乡因为种茶叶赚了些钱的人不在少数，但随着种的人越来越多，镇上茶铺不缺好茶叶，过不了多久许多人都会亏本。

　　田家村的刘婶种的不多，便宜卖也亏不了多少，但曹三种的比刘婶的多了两倍，所以他不得不提前想好后路。

　　田芷没将这些话说出来之前，他还可以因为对方不知道行情提高价格，而田芷比他更清楚，经过这么一提点，接下来价格应该好谈了。

　　曹三终于点了点头，语气低落。

　　“姑娘说的不错，茶的价格在半年前就已经越来越低了，我也是没办法，多卖点总是好的，家里和亲戚的地全都用来种茶叶了，要是真亏完了，我们都得饿死。”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布满后悔。

　　这年头本来就不容易，田芷也没再说什么，顿了许久后，她才开口。

　　“曹叔的困难我知道，刚好我最近急需茶叶，应该买的不少，价格我只能比镇上的高一点，这样总比你亏本卖到镇上要好得多。”

　　曹三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她。

　　忽然弯下腰，田芷忙将人扶起来，“多谢姑娘，不然我们都没办法活了。”

　　他声音有些哽咽，田芷没多说什么。

　　价格谈好了，之后曹三亲自将茶叶跟他们送去田家村，田芷从家里将钱结给他。

　　曹三再次感激地谢过她，人才慢慢回去了。

　　地栗没买着，田芷在村里的老姜头家里买了些来，价格不高，但他们特别高兴，估计是没想到还有人专门买这个吃。

　　食材都齐了，田父田母跟着一起帮忙，人多起来，半天所有东西都弄好凉去了院子里。

　　晚上田父特意留下来说他守，让田芷早点睡，明日就是送糕点去镇上的时候了。

　　田芷也没拒绝，早早的就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鸡叫了两声，田芷睁开眼。

　　天已有些亮了，她匆匆洗漱过后瞧见厨房已经有人，她进去一看，田生在灶前生着火。

　　小宝在还床上睡着，田父田母估计还没起来。

　　她去院子里将昨晚凉好的抹茶粉和地栗粉拿进来，用勺子翻看了一下干的怎么样了，就开始准备着做糕点。

　　她在厨房才忙没多久，林氏就梳洗好进来和她一起忙活。

　　其实做糕点的手艺以前都是林氏交给她的，不过这些年都在镇上做卖酒的生意，所以手艺生疏了。

　　天大亮，第一批糕点已经下锅，瞧着时辰今日应该不会再晚。

　　田忠将小宝送去了学堂。

　　回来的路上，雾水打湿他的鞋，裤腿边沾了些杂草，他正停下来，低头将杂草理干净。

　　抬头时发现不远处的村口有三四个穿的一模一样的人。

　　他眯起眼睛瞧了一会儿，心猛地跳了一下。

　　那身衣服行头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镇上的衙差。

　　他和林氏被抓进牢里时，每晚做噩梦，里面都是这些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看着那些人走来的方向，正是田家村。

　　他心突突跳了两下，脚下赶紧往家里走去。

　　不知道村里是谁犯了事，但总归不是好事，他可不想再看到这群人。

　　回到家，他将院门紧紧拴上，心里方才安定了些。

　　田芷正将出锅的糕点切好凉在院里，抬头一看她爹将院门紧紧拴上，正疑惑，就瞧见田忠转过头来，脸色有些白。

　　她出声喊道：“爹？怎么了？”

　　田忠咽了咽唾沫，回头看了院门一眼，走上前道：“方才送小宝回来的路上，我瞧见几个官府的人来咱们村了。”

　　田芷蹙起眉，又是官府的衙差，这次又是干什么。

　　她同田父一样，对这些人既怕又恨，所以听见这个消息也不免惊了一瞬。

　　现在拿他们没办法，所以躲的越远越好，田芷宽慰了田父两句，两人没再多议论。

　　正当第二批糕点下锅时，院外忽然想起了敲门声。

　　田芷擦擦额头，看了一眼，心中奇怪谁大早上会找来他家。

　　田父正好没什么事，于是顿了顿，去院中开门。

　　大家都没注意，谁知随着一声门被踢开的声音，田父的叫喊声传来。

　　“你们干什么？！”

　　所有人往院外一看，三个穿着官服的衙差，带着刀闯进家门。

　　林氏慌忙跑去院里，将田忠往后拉回屋下。

　　几人紧张地看着他们。

　　田芷方才才听爹说起村里来了衙差，还在猜测是谁家犯了事，没想到这次来的，扔旧是她家。

　　她丢下手头的事，强做镇定地走上前。

　　扫了一圈那几名衙差，询问道：“敢问官爷，闯进我家有什么事？”

　　领头的那个看了众人一眼，将目光锁定在田芷身上。

　　抬起眼皮道：“你就是田芷？”

　　田芷点点头，“我是。”

　　田生从厨房出来，紧锁眉头，走上前将田芷往身后拉了拉。

　　领头的衙差抬起手招呼一下。

　　“有人举报，你一个良民私自行商，隐瞒不报，不上交税款，现押你去衙门审查，跟我们走吧。”

　　身旁站着的两个衙差走上前来，准备将田芷一左一右扣押起来。

　　田忠和林氏见此，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将田芷拉到他们身后道：“我女儿没有行商，这是诬告，再说村里卖茶也卖酒的都有，凭什么要抓我们。”

　　那领头的皱紧眉头，不耐烦道：“哪儿来那么多话，拒不受捕罪加一等，我看你们很有问题，赶紧带走！”

　　说完，那两个衙差推开田父田母，钳制住田芷的手臂就想出门去。

　　林氏和田忠倒在地上，衣服上全是泥，两人全然不顾，爬起来就去争夺田芷的手。
　　混乱间，那领头的一下抽出刀就要向他们而来，刀尖还没靠近，忽然是谁一脚踢过去。

　　那衙差手一痛，刀脱手向一边飞去，定在了地上。

　　所有人回转过头，田生握着拳头站在他们身前，那衙差从来没被人这么挑衅，没有刀，赤手空拳就朝田生打来。

　　他连忙躲过，身手很快，站在一旁的几人根本看不清。

　　只见没过几招，那衙差就被一掌打飞出去，哀嚎连连地躺在地上。

　　钳制住田芷的两人赶紧上前去，想联手将田生制住。

　　没想到两人过去一样没过几招就被打飞，趟在了方才那人的身旁。

　　顿时院子里都是他们的惨叫声。

　　田父田母呆愣在原地，田芷揉了揉自己被抓疼的手臂，皱眉看着他。

　　田生收起姿势，抬脚向田芷走过来，轻声道：“没事吧。”

　　眉眼温和的样子，让人根本不能和方才跟两个衙差对打的人联系到一起。

　　田芷摇摇头。

　　他扫了一眼，确定她无事，才上前去站到那几人身前，沉声道：“税款我们会交，烦请告知，是谁举报的我们。”

　　那几名衙差哀嚎完，相互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态度也没之前那么傲慢了。

　　领头的那个道：“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究竟举报你们的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田生吐出一口气，那人连忙接道：“倒……倒是听说是这田姑娘的亲戚，所以她信誓旦旦的来，我们才信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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