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小册子

　　任砚庭心脏猛的抽痛，如有凉水倾头而至，冲散了他所有残留的酒气。

　　他始终坚信自己对陆谦玙的在乎和执着必然比对方所以为的多，但直到这一刹，他才真正明白那究竟是多深、多重。

　　演绎生涯数年，圈内圈外向他试过好的人数不胜数，让他几乎对被告白这事儿变得麻木。可陆谦玙在这之中作为一个迟来挺久的追求者，竟比谁都更加轻易地扣动了他的心弦。

　　任砚庭永远不会忘记陆谦玙那时故作不紧张的样子，缠他缠得不行，带着鼻音哼哼：“庭哥，我想跟你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现在，陆谦玙还是陆谦玙，语气与神态却迥然相异，叫他“任砚庭”，说着“我想和你分手了”。

　　怎么可能。

　　不可能答应的。

　　陆谦玙对他提出的这两次诉求，他只想答应前一次。

　　任砚庭走上前去，坐到陆谦玙身旁，像回答寻常闲聊一样回答他：“我不想。”

　　陆谦玙不说话，打算起身离开，被向来温吞的人从身后拦腰勾到怀里，紧紧地禁锢在胸前。

　　陆谦玙仍然没出声，安静却用力地挣动着，挣了一会儿实在挣不过，一身力气反被耗得七七八八。他微微喘着气松懈下来，也不知在想什么，认命般靠着身后的胸膛。

　　箍着他的那双手臂也缓缓放松下来。

　　沙发上的两人毫无睡意，就这么无言地偎着。

　　天方初明时，熬了整夜的陆谦玙才陷入昏睡之中，眼睑下一片浓重的青影。

　　任砚庭气色不比他好多少，但还熬着不肯睡，怕他睡不安稳，强撑着将他抱回卧室。

　　早早醒来精神抖擞的小狐狸穿着波点睡衣站在楼梯口，及时给任砚庭指了指陆谦玙卧室的方向，八卦的眼神一直跟到房门合上为止。

　　身心俱疲的陆谦玙全程没被惊醒过，接触到被子后隐隐松了半寸眉头，向后一翻身，滚到任砚庭怀中。

　　邋里邋遢的两人全无镜头下的精致，不梳洗不更衣，在没有争吵的梦中，平和地相拥而眠。

　　一觉醒来，陆谦玙极度失神。

　　没有喝酒的他反而一副断了片的样子，支离破碎地拼凑着昨天发生的一切，没片刻便想起了自己提出的分手，以及任砚庭回应的拒绝。

　　陆谦玙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目，比昨晚理智冷静了，明白自己其实舍不得、放不开，但委屈还是一样多。

　　看了一会儿，他闭一闭酸涩的眼，翻身下床去冲澡。

　　身后人被吵到，任砚庭迷迷糊糊地又浅眠了几分钟，彻底被浴室里的水声给唤醒了神智。

　　他坐起身来揉揉额角，侧首将紧闭的浴室门望着，随后把皱巴巴的一身衣服给脱掉，推门进去加入了晨澡。

　　浴室内除了水声只有一片诡异的安静，半晌后，有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越渐清晰。

　　陆谦玙紧紧攀着任砚庭的肩背，被他抬着一条腿抵在墙上，嘴里的音节破碎不成段。

　　任砚庭在他耳边清楚地表达着：“我爱你。”

　　陆谦玙心软了，委屈少了，自嘲地想，大概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爱的早的人注定受煎熬。

　　然而这一次，从来不懂如何给他安全感的任砚庭居然没再让他煎熬了。

　　任砚庭的话前所未有的多，剖开心肺坦诚地告诉他自己全部的心情，逐一回复着他昨日的控诉：“我很在乎你，我的执着从来不比你少，从你一年之前说想和我在一起时，我就没想过会有一天要再跟你分开……我不想再听你提分手。”

　　陆谦玙的心怦怦跳着。

　　任砚庭为他所有的难过道歉：“我有什么让你不安让你误会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没做好的地方都可以改，没做到的事情都愿意做，只要你高兴。我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从来不怕舆论，如果这个圈子仅仅因为我的选择而排斥我，那我可以不再做演员。”

　　任砚庭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

　　陆谦玙隔着浴水抚摸他的脸，阳光灿烂地笑了起来。

　　陆谦玙最终没同意任砚庭所提及的公开。

　　任砚庭的事业态势正强，陆谦玙知道做演员对他而言不仅是职业，还是他这么些年来一直坚持的梦想。

　　自己倒是没差，唱歌嘛，当个歌手能唱，当个普通人也能唱，谁能限制他的灵感与声音呢？

　　如果有一天，任砚庭在梦想的道路上已经没有遗憾了，真正完成了他全部的探寻之旅，那么到那时，不论他是想要高调公开，还是低调隐退，陆谦玙都决定奉陪到底。

　　那样的未来并不遥远而难以等待，至少眼下他已经得到了任砚庭真诚的表白与承诺，只要有爱，一分一秒都不漫长。

　　云开雾散。

　　心情极好的陆谦玙哼着调调在厨房里找吃的，一旁的任砚庭总算回了经纪人的电话，对面满满都是抱怨：“大哥……你又跑哪儿去了……”

　　“还在这个城市。”

　　“……废话。”经纪人服了，“你看着点儿时间啊，别忘了待会儿还有活动，我就不催你了，你自己过去好吗？”

　　“好的。”

　　任砚庭挂断电话，走到蒸箱前揽住正在研究怎么热菜的陆谦玙，问：“是这次创作的新曲吗？”

　　“嗯？”陆谦玙起初没反应过来，随即很快意会到，他问的应该是自己无意间哼着的曲调，故意摆出一脸失望，“哦豁，那惊喜没了。”

　　任砚庭低笑吻在他眉尾。

　　“有的。”

　　陆谦玙弯弯唇角，“嘀”一声按开了再加热键，决定填饱肚子后陪任砚庭去跑通告。

　　其实昨天的访谈结束，他就已经完成了本次的工作任务，现在还赖在陆烨昀这儿不走，是想等任砚庭忙完再一起回去。

　　不过陆谦玙只是电影的特邀歌手，算不得剧组成员，任砚庭的宣传活动没他的事儿，要陪着去，就只好低调地混在一角装透明。

　　陆谦玙戴好口罩压低帽檐，开车同任砚庭赶往活动地。

　　再见谢韵声时，他已经没了昨日的窒息感，远远地隔着人群望了一眼，拍拍任砚庭的肩：“我就在这儿等你。”

　　任砚庭颔首，仍有些担心他的情绪，想了想，故意没和谢韵声等人打招呼，直接一声不吭地绕过人群去后台做准备。等到收拾好再出来，任砚庭又故意站到了离谢韵声最远的位置。

　　从活动前到活动后，任砚庭如同在玩扫雷似的，全程灵活又机智地避开了一切与谢韵声的非必要互动。

　　陆谦玙险些看得笑出声。

　　就在任砚庭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现场的媒体人员里出现了一个让人头疼的八卦记者，借着尾声时开放的采访环节，逮着就问别人不敢问的话：“任砚庭，请问网上流传着的你与谢韵声正在交往的消息是真实的吗？愿意公开吗？”

　　一旁的谢韵声闻言露出惊讶又羞窘的神色，侧首看一看任砚庭，回以模棱两可的笑容：“网上有这样的传闻吗？我们……”

　　“我们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子虚乌有的传闻，要怎么公开？”任砚庭鲜少对媒体表露出他脾气里难以触及的芒刺，笃然否定，“也请你为谢韵声女士的声誉考虑，不要随便问出这种不负责的问题。”

　　记者群明显有点儿不适应他一反常态的语气和态度，原本还带着几分配合的谢韵声也面露尬色，但很快地调整好状态，维持住大方的微笑。

　　任砚庭却没打算到此为止，借着这机会在镜头前声明自己的情况。

　　“我有恋人，所以不太想接受容易令他误解的造谣。我明白像我这样的职业很难给到他足够的安全感，但我想尽力而为，尽可能避免这些花边新闻。

　　“另外对我个人而言，我的职业是一名演员，想为观众提供的是我的演绎作品，和这之中的艺术价值，总之不是私人生活里的种种。希望你们理解。”

　　这是任砚庭从业以来第一次公开承认自己有恋人，在场所有人都惊了。

　　有媒体不愿放过良好的机会，尽管听了任砚庭这样一席话，依然按耐不住地追问打探着他的私事：“请问可以透露对方是否是圈内人吗？”

　　任砚庭摇头：“抱歉，无可奉告。”

　　“那……”采访者不死心，“还有什么是可以告诉大家的吗？”

　　“我很爱他，”任砚庭从容且正经，“以及，请大家期待这部电影。”

　　……

　　暗处的陆谦玙烧透了脸，感觉口罩都快要被融化蒸发。他抬手按住胸口跳得极其嚣张的心，放任自己沉溺在任砚庭的示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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