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眼食

　　陈晏略微意外碰见茱萸，但说到底不熟，林朝君那头彻底冷淡下来，没必要自讨没趣。旁人介绍这是下来援助的吴医生，他点点头，权当打招呼，没挑明认识的事儿。他刚进来的时候，捕捉到她掩盖的闪躲眼神，忽而又绷着脸端架子，自己没太大反应，她的脸色有一丝窘迫，隐隐怨怼。

　　他没有看低普通人家的意思，她确实缺少气度，安安分分地发挥技术专长会很风光，一旦上了台面，过分敏感，眼里容不得人，情绪不稳定，又十分压抑，装模作样，得志了还不知如何轻狂呢。他们这样的人家，是绝对不会宠孩子的，越有资质，管束越发严厉，剪除那些毛躁的枝节，不蔓不枝，让人挑不出错儿。小门小户出个人物，爱若珍宝，反而经不起事。

　　茱萸这餐饭吃得没滋没味，她也弄不清为何一见陈晏就刺心，餐厅暄热，心中烦恼。她赌气啃完了饼子，没打招呼，就回到了宿舍。路过小卖部，想起自己走得匆忙，没有喝几口免费的清汤解腻，于是进去买水，顺便抓了一个打火机。她走到门口，点火烧了一张餐巾纸，丢到门口，烧尽了才开门。

　　屋里没人，周盈回去过周末。她的手没碰到门，一阵旋风飞快地碰地关上门。茱萸有点心惊肉跳，她刚刚想着烧纸除除晦气，该不会招来脏东西吧？她心神不宁地在客厅看书，大门被风吹动，碰碰作响，像是有人打不开，赌气拽住锁不停撼动。她寒毛直竖，走进自己房间，一扫床铺，又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壮着胆子弯下身趴在地上打开手电筒照床底，灰尘扑面，打了两个喷嚏，没人才站起来坐在椅子上。

　　躺在床上午睡，又不敢熟睡。也不知怎地，青天白日刮起了大风，呼啸声像是野兽的嚎叫。茱萸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困意，梦里也是白日，窗子不是推拉的，而是那种陈旧的木格子，刷着暗红的油漆，一块一块方形的窗玻璃，布满雪花般的点子和一簇簇竹叶纹样，墙壁不再平滑洁白，是淡黄的，这老房子让她想起法医课本上的图案，那些惊悚的悲惨的图景。

　　她努力挣脱蒙昧的噩梦，然而动弹不得，被魇住了，忽而梦里掀开窗帘，直直倒下来一具，全身都紧缩了，听到尖叫，这才睁眼惊醒。闷出了一身汗。虽是睡觉，却有些心力交瘁，受了惊吓，再也不肯睡了。

　　摸出手机，正要和妈说说话，却看到手机上有晓玲微信，发了两张图片，说有人送了一份手写的请柬给她，因为以为她还在单位，寄到了办公室。大红请柬上有曲紫鸳和另外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死死盯住，又看了很久，才确认那个名字，居然忘了回复。

　　茱萸在大学谈过一段恋爱，因为前任和曲紫鸳走得近掰了。没想到她的失败经历不过成全别人的青春游戏。她本以为足以抵御曲紫鸳的手腕，但还是再次轻易踩了坑。每次试图重建金身，都会因为裂缝而不经意破溃。她无力地倒在被子上，脸贴微冷的月白被面，窗外是白色的天，像一张空白的考卷。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她都交了白卷。

　　精神一蹶不振，茫然无措，身体已经支撑她下床，无情无绪地抓起面巾，冷水洗去。眼睛又酸又肿，幸亏黄昏时分人不多了，不比城市灯火通明，她穿过街道来到医院，写了个安神的方子。做医生便是如此，觉得凡是病症总有药可医治。

　　她等着药房煎药，坐在大厅里，闻着医院的药味，心绪平复了一些。不能空腹吃药，于是找了家小店吃素面。五块钱一碗的面条，撒着点点绿茵茵的葱花和香菜。虽然没有肉味，但面汤不错，大约熬了足够久，味道并不寡淡。

　　这会儿药总算煎好了，琥珀色的汤药装进封口的透明小袋子，鼓鼓囊囊的，还有点儿烫手，然后白色塑料袋一块儿打包。茱萸拎回去，走进大院，花丛里跳出来一只奶牛猫，不知是散养还是野猫，摇着尾巴，伴着茱萸走，时不时冲着她软绵绵地叫。她向来怕猫狗抓咬，又看它面相不老实，于是没有摸，站住了，那猫也停下，喵呜两声，她说：“你去，我不认得你。”

　　等上了楼，忘了留灯，屋里黑糊糊的，门口灯泡发出的光堪堪照亮脚垫，摸索着开灯，去厨房选了自己爱用的陶瓷碗，一个外面绘着红红的草莓，一个是外观是白瓷碗，外壁满是菱纹，里面是一朵朵精巧的青花。茱萸犹豫，草莓碗装着药，外甜心苦，白瓷碗盛药，和惯常的药碗没区别。

　　她迟疑了一阵子，还是选了白瓷碗，剪破一角，一线汤药注入，这碗太小，三分之二的药便装满了，她喝了一半，再添些。之前喝了面汤，一肚子的水，饱了，且放在书桌上。窗外是一条路，笔直的路灯顶端是乳白的圆灯罩，白天能看见灯座还有一圈联珠装饰，像一根根珍珠素簪子，夜里亮起来，玻璃上的灯光尾巴是一丝一丝的，如同一朵朵淡金的蒲公英。

　　本地的蒲公英仅有莲子这般小，怯怯地混在野草野花里，一口气吹去，种子稀稀落落飞散。茱萸大学时遇上春天，偶然撞见草地里钻出来一枝蒲公英，三寸高，个头有乒乓球那么大，圆头圆脑，每颗种子生得都不含糊，毛茸茸的，吹去，从三寸高的地方悠悠向上飞舞，生怕人看不清楚它们美妙轻盈的姿态似的，刻意很慢，底下还剩大半个或者半个白绒球，缀着绿丝绒草地，别提多梦幻了。

　　茱萸顶爱欣赏这些有趣的草木，享受它们给生活增添的清欢，别看它们没有动物的伶俐活泼，时不时静悄悄的带来惊喜，比如在木架子上藤蔓交织，开出两朵橘红的凌霄花。她想起往日的美好之处，转而想起后来的变故，不禁又闷闷不乐。盏中药不觉凉了。

　　吃过药，她洗漱一番去睡觉。不知道是药效，还是白日疲累，很快睡着了，一夜无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