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卿辞

　　陆奺辞左脚刚踏上墙头的时候，柯三一股脑儿扑通跳了下去。

　　她撑着掌心向下看去，离地面得有四五尺。又放眼望去，整个别庄一览无余。

　　两进的院落，白色灰泥墙，浅红色屋瓦，葱郁的花树载满庭院，倒是个别致的雅院。

　　树影婆娑间有人影缓缓穿梭，陆奺辞忙蹲下身子掩着脑袋。

　　“嘘嘘——”

　　柯三不知从哪搬来木箱叠放在一堆，嘬着嘴，朝指了指地上，示意她尽快跳下来。

　　陆奺辞银牙紧咬着下唇，眼前阵阵发黑。她晃了晃脑袋，索性将眼闭上，弯低身子往下一跳。

　　都到这一步了，不成功便成仁。

　　姚齐这几日在往别庄上跑，付舟很有可能还活着。

　　“哐当”一声，她双手撑着地，蓦地睁开眼睛，喘着粗气。

　　科三忙把她扶起来，打趣儿道：“没成想陆姑娘看着娇滴滴的，如此勇猛！”

　　陆奺辞微微平复了下起伏的思绪。前世今生，她就没干过翻墙入院的出格事儿！

　　不过为了活命，她可以做很多从前没做的事情！

　　她站稳脚步，朝前走了几步，扫视一圈。

　　这宅子不大不小，他们要从何处找出人呢？

　　陆奺辞神思清明，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冷芒。
　　最快的法子当然是抓个人来问！

　　柯三藏在廊庑拐角的垂花窗棂后，眼疾手快地捂住一个小厮的嘴，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前脖，往后一拉，人就无声的消失在空荡荡的长廊上。

　　“识相点，别发出声！” 柯三凶狠地压着声音。

　　那小厮惊惧地点点头。

　　柯三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另一只手稳稳地抵着他的命门。

　　“姚齐把人关在哪里？” 陆奺辞目光幽深，冷冷道。

　　那小厮连连摇头，口中惊呼一声。

　　“啊——”

　　短促的声音被打断，柯三一把捏住那人下巴，咔嚓一声，那人便合不拢嘴。

　　“老实点，少受些罪。”

　　“现在带我们去。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儿。” 陆奺辞语气极平淡，却掩不住寒意。

　　“带路！”

　　小厮被柯三夹在腋下，趔趄地前行着，很快他们到了东厢房。

　　门上没扣着锁，陆奺辞轻轻一推，门便“吱呀”开了。

　　床榻上的人惊恐地望了过来，身体不由地瑟缩。

　　上面的清秀男子双手双脚皆用布条绑在床柱上，衣衫凌乱，裸露出来的皮肤青紫交加，眼神却透露出令人胆寒的极阴冷怨恨。

　　陆奺辞猝不及防对上那人视线，双方皆一愣。

　　付舟神情骤添错愕，怎是个温婉貌美的姑娘。

　　柯三利落地把那小厮敲晕，丢在一旁，粗声道：“陆姑娘，咋不进去。”

　　陆奺辞回神，她迅速转过身，小声道：“你先去给里面的人穿好衣裳吧。”

　　柯三绕绕头推门而入。他是个跑江湖的，见得世面也多，眼前的情形也让他惊鄂。

　　这姚齐脑子多少有些不太正常。不过，达官显贵多多少少都有些恶心的癖好，折磨人的手段也多。

　　他咂咂嘴，给那付舟松了绑。

　　付舟穿好衣衫，低咳几声，警惕问道：“你们是谁？”

　　陆奺辞还未出声，柯三先开了口：“我们是来救你的。”

　　付舟神情不见欢喜，反而着急道：“就你俩？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可有武义高强者？”

　　陆奺辞与柯三疑惑对视，随即道：“就我俩。还有......”

　　还有姚夫人。

　　付舟眼神陡然一暗，失神道：“姚齐在庄子上养了些人。那些人是有武义傍身的，为得就是防止我们逃跑。”

　　姚齐不是每天都在庄子上，他试图逃跑了好几次，每次都被抓了回来。付舟想到这里，眼神更加阴暗，抓回来后姚齐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陆奺辞突然问道：“我们进来的时候，那门怎么没锁？” 她的心里有些突突地，她方才就觉不对劲。

　　付舟嘴角勾出诡异的弧度：“你们不知道姚齐在庄子上？方才刚走。”

　　柯三尴尬地瞅着头顶的屋梁。净关注姚夫人的去向，忘记派人跟踪姚齐了。

　　见陆奺辞望过来，他干干道：“姚齐昨日来了别庄，我想他今日不会再来罢。谁成想......”

　　——

　　姚夫人在檐下站了半晌，门终于重新打开了。

　　竟是姚齐。

　　他长得儒雅，留着山羊胡，狭长的双眼呈满笑意，温和不失惊喜道：“夫人怎寻过来了？”

　　姚夫人冷哼一声，恨不得上前将他那张虚伪的脸抓烂。

　　忍住，她得沉住气。

　　“我如何来不得，你不是给我说来京郊的道观，怎在这里的庄子上？” 姚夫人语气一顿，句句逼问，“姚府什么在这还有个庄子？我怎不知？”

　　姚齐并不生气，笑得文雅：“夫人先进来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坐着说，站着说话也累得慌。”

　　姚齐不显惊慌，毫无破绽的表情让姚夫人心里动摇一二。她撇了一眼玉清音，姚齐果真像她所说那样不堪么？

　　见姚夫人不动，姚齐伸手揽过她的肩头，温润道：“夫人，进来吧。”

　　玉清音与香儿惴惴地跟在二人身后，她也犯了难，这里果真如同陆姑娘所说么？

　　姚齐低眉含笑地看着姚夫人，眼底却冷得吓人。

　　而姚夫人自入院后便东张西望，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将姚夫人三人带到了一间屋子，温声说了句，“夫人先坐会，我去沏壶热茶。”

　　姚夫人诧异：“府中没有下人？还用你亲自来沏茶？”

　　姚齐面不改色，耐心解释：“碧螺春名贵，这里的下人不比府里，粗手笨脚的沏不好，倒毁了这好茶。”

　　姚夫人点点头，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姚齐转身离去，脸上霎时阴云密布，眼中的杀气波涛汹涌。他勾起一抹冷笑，关上门，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冷漠地像在看死人一般。

　　姚夫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愈发觉得不对劲，怎还未回来。她起身走到门口，想要出去问问。

　　却发现门稳稳不动，被锁住了。

　　她这才慌了，不管不顾地拍打着。

　　“开门！开门！”

　　门外突然有人来来回回地走动，身影投在窗棂上，伴有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

　　“姚齐！你要做什么！”

　　姚夫人没了平日的端庄，吼得嘶声力竭。
　　却无人回应她。

　　姚齐站在庭院里，淡漠地看着手下的人将枯草围着屋子放了一圈枯草，眼中嗜血的杀气渐渐溢出。

　　天边余晖消散，黑夜渐渐笼罩，他的身影融在其中，见不到半分人形。

　　他只是冷如粹冰地喃喃道：“这里是留不得了。”

　　前院传出的嘶吼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陆奺辞暗道一声“不好”。

　　付舟忙问：“还有谁一同来了？”

　　她这才缓缓道：“还有姚齐的夫人，我们想这是他的夫人，应当无事。”

　　付舟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沉闷。
　　“姚齐那人，禽兽不如。为了不被发现，他会让所有知情人消失。”

　　就如同之前来了这院子里的人。

　　柯三忽然问道：“这庄子上有多少打手？”

　　付舟想了会才道：“至少有五六个会功夫的。”

　　陆奺辞顿觉棘手。

　　她们方才到别庄的时候，柯三便派了同行的跟班去新丰县衙门报案。新丰县距离此地来回约莫半个时辰的脚程，再加上报案的时长，怎么也得再多一炷香。

　　他们得撑到衙门的人来。

　　陆奺辞脑中飞快地想着计谋，实在是太难了。他们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娇弱姑娘，只剩下一个能打的柯三。

　　能对付的了五六个会功夫的人吗？

　　姚夫人的吼声愈发的大，还有玉清音的微弱的求救声夹杂其中。

　　不能再等了。

　　陆奺辞沉声道：“柯三，你去引开那五六个人，不要和他们正面交手，拖住他们一时就成。我去和姚齐周旋。”

　　付舟眸色闪烁不动，阴恻恻道：“我和你一起去。”

　　柯三丢给付舟一把匕首，正欲给陆奺辞拿一把，她忙说“不用，我有。”

　　柯三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顺手又揣回兜里。
　　现在娇滴滴的姑娘出门都随身带着利刃吗？！

　　庭院内，一壮硕男子举着火把，恭敬地对姚齐道：“大人，现在点火吗？”

　　姚齐神色阴冷：“点。”

　　灼热的明火碰触的萎蔫的枯草，刹那间火苗攒动，火光不断蔓延开来。

　　突然，一块小石头投到姚齐的脚边，他打眼看过去，只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院墙边晃动。

　　“姚齐！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爷要去官府报案！”

　　柯三大喊着，挥舞着手朝着朱门院门口跑去。

　　姚齐沉着脸，眼神阴翳：“去把他捉回来！”

　　五六个大汉低低应是。

　　“就地杀死也无妨。”
　　姚齐阴森寒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大汉们手持着大刀，杀气冲冲地朝着柯三追了去。

　　付舟鬼魅般的冒了出来，狞笑着朝姚齐刺去。姚齐一时不妨，被他划破手臂，鲜红的汩汩流出，却任由不管，而是徒手握住刃尖。

　　姚齐语气压抑不住的兴奋。

　　“付舟，你太弱了。”

　　陆奺辞猫着身子，抱着块石头，趁着二人纠缠，飞速靠近那间起火的屋子。

　　所幸还未蔓延至正门口。

　　火光将她的脸照的明亮，浓烟滚滚，她不时吸入鼻腔，呛咳起来。

　　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屋里已然没了动静了，她们不知是死是活。

　　陆奺辞疯狂地砸着锁，一下两下三下，还不够，要更快更用力才行。

　　若是姚夫人她们死在了里面，她不敢想象......

　　尖利的石头磨破她娇嫩的掌心，血肉又再次磕碰，玉白的双手鲜血淋漓。
　　陆奺辞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眼中只有这把锁。

　　砸烂它！

　　“哐当”一声，变形的铁索掉落在地。

　　陆奺辞还未来得及扬起笑容，便听得一声“小心”。

　　陡然间，她眼角余光寒光一闪。
　　陆奺辞毫不犹豫地抽出短刀，利落地刺向身后之人。

　　血溅到她的衣衫青丝上，她毫无感情的再补了一刀。

　　直到“咕咚”的声音，她低头一看，姚齐鼓着充血的双眼倒在地上，腹部是她插入的短刀。

　　更多的人涌入屋内，她昏昏沉沉被扶走，坐在廊庑下。

　　火势也渐渐灭了。

　　她的头靠在壁柱上，双眼闭闭合合，灰尘仆仆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发丝黏着凝固的血珠贴在脸颊上。

　　脑中却回荡着那一声“小心”。
　　好熟悉的声音。
　　是谁呢？

　　一只修长如玉、指骨分明的手递了一张素帕在她眼前。

　　“擦擦吧。”

　　她仰首望去。
　　崔珣眉宇温良，伫立于嘈杂的人流中，竹青色衣摆如流云，压不住通身的骄矜清冷。

　　无尽夜色人潮中，他撞进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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