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大夫

　　周箫鸣不喜欢这里的人叫他先生，他说过一次，但没有改变。
　　他从车上下来，早春的花已经开了，怯生生隐在绿丛中，如月夜里不发亮的萤火虫。他穿过中庭绕到后面的花园，傅承洛躺在摇床上。
　　形如婴儿的摇床，不过要大上数倍，长宽都是两米。花园里有两棵百年银杏，傅承洛让人以那两棵树为支柱，离地一米做了张木床。在旁边备了一个实心梯凳，又安上了机关，靠牵引晃动。
　　满园馨香，银色的纱幔浮动在春色繁花间。周箫鸣在远处只能看到一只正在摇晃的木床和隐约人形。
　　皎洁的白绸看上去光滑柔软，不知经过什么工艺织就流光溢彩，似星河与身，雪肤乌发，，既素雅又华丽。一抹丹赤，如红芍醉玉山，不可方物。
　　傅承洛从木床上坐起来，把脸搁在床栏上，那是足够蛊惑人心的一张脸，像百花生出的灵娥。她伸出手把周箫鸣拉过来，就这么凑近他闻了闻，“他们没让你喝酒吧？”
　　周箫鸣摇摇头。周箫鸣不会喝酒，是一点也不会。他大学的时候被傅承洛的朋友灌过一次，睡了一天一夜，傅承洛吓得直接送医院了。也吓得戚允执登门道了三次歉，傅承洛才扬眉表示这事过了。
　　傅承洛知道那边的酒混子一抓一把，她不在周箫鸣旁边时就会担心他脾气软，不会拒绝。
　　因为周箫鸣不是酒精过敏，没什么免酒令，能名正言顺拿出来说的不过是傅承洛在几个饭局上推了杯子挡了酒，说他不能喝。
　　傅承洛推开木栏，周箫鸣从木梯走上去。傅承洛枕在他腿上数星星。其实那天没多少星星，但傅承洛觉得它们每一颗都很亮。
　　周箫鸣睫毛很长，从傅承洛仰躺的视角看它们微微上翘有乖顺地交错着，傅承洛看着看着就拽着周箫鸣的领带，把人拉下来，亲了上去。亲完了她也不放手，反而两只手交叠在对方后颈。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和星辰。
　　清露划过草尖，抛出一段优美的弧线，落地时也静谧无声。傅承洛瓷白的面容上染上粉色的云霞，目光缱绻地望着周箫鸣。她右手在周箫鸣耳垂轻捏了一下，像是为那红透的耳垂遮掩。
　　那是温柔的怀抱，周箫鸣低下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傅承洛不知从哪摸出一对耳环，“你干嘛要找回来？”
　　周箫鸣没有说话。
　　“不和我结婚不是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留着我的东西做什么？”傅承洛一点儿也不明白周箫鸣为什么不喜欢她，除了事出有因关了他三个月，自己已经把十二分耐心全给他了。“周箫鸣，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差？”傅承洛没骨头似的靠在周箫鸣肩上不太有底气地问。
　　“没有。”
　　“骗人。你是不是没有消气呢，你说不怪我是不是骗我。”傅承洛声音不大，听起来软绵绵的。
　　其实那三个月周箫鸣有和她大声说话一次，她那时大声说：“她想替她妈出气，我不想吗？”周箫鸣的声音比她的声音还要大，目光灼灼地问她：“是你母亲需要，还是你需要？”
　　傅承洛半天没说一句话，摔门走了。一整个月周箫鸣没见到任何人，只有每天定时出现的饭，那栋别墅在山林间，他看了一个月的竹子。
　　“没有不喜欢你。”
　　傅承洛在脑子瞬间空白后，不受控制的情绪让心潮澎湃。
　　“是我们不合适。”周箫鸣知道傅承洛听到这句话会生气，因为她以前每次都生气。就用手轻轻梳理她的长发。他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像是不愿在喜欢的人面前直白地展露自己的无能与胆怯，他总是含糊其辞，不愿说穿。可能今天的风刚好，或是人莫名其妙就有了某种勇气，亦或那对他找了十余家才找回来的耳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终于说出：“你离我太远了。”
　　傅承洛的情绪并没有得到安抚，说话也凶巴巴的，“我在你怀里。”
　　周箫鸣笑了一下，不是发自真心，在强颜中显得有些可怜。“比如说，有很多我以为我努力十年才能见到的人，因为你我成为了他的学生，比如我以为那个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人，是你的父亲，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天，我有一点害怕。那些名誉连成一串的人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和从小的朋友。我只能很努力地靠近你的生活，可是太远了。当我为这段距离产生的怯懦时我就没有资格喜欢你了。”
　　“周箫鸣。”
　　“我曾自私地想让你喜欢我长久一些点，但我知道我不应该浪费你的时间。”
　　“周箫鸣。。”傅承洛坐起来，很认真地说：”你那位医学泰斗的好老师为了你骂了我好几顿缺德了，现在还拿那一次说事呢，他让你做学生，是因为你有天赋又刻苦，我爸也是认可你的，你很优秀，很好，很值得。”
　　周箫鸣看着傅承洛，黑色的瞳孔像一汪深潭揉碎了绮丽的虹，他确实很好看，林间松涛般清正，昆山日暖的温煦。傅承洛本想忍一下不破环气氛，但没忍住，说完还是摸上他的脸，点过唇角与眉骨，最后落在额头，珍视得近乎虔诚。
　　我喜欢你，你就是最值得的。
　　花香袭人，春夜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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