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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有忘机客(下)
从顺王府出来,望潭与沈待霜来到任妧口中那个灵验无比的小庙,虽倚在皇城下,它的体量与形貌都不足相配,唯有匾上的金字是百姓取名,太祖皇帝书写赐下,为“汔康寺”,多年来香火不断,是君民共乐的象征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皇帝的奉承,人们都说它受真龙庇佑,凡有心愿,必可实现。
信与不信,灵与不灵,全在人心,心诚则灵,万事都不怕艰难,沈待霜诚心诚意地合掌祷告,希望淑妃娘娘能够安心,且地下有灵,可以保护小佑身体安康,前路顺畅。
只是请庙中和尚超度念经的事麻烦,汔康寺虽不宏伟,却因为那段故事被视作神圣高贵之地,断不会轻易为一个没有什么名分,死后才被追封为妃的后宫女人闹出这么大阵仗。望潭与他们交涉许久不得,只好返回顺王府想请沈君文帮忙。
沈君文正醉着还没有醒过来,先前领他们进府的奴才无伦知晓自家小王爷和质子望潭的交情,好心留他们在偏屋歇下,待明早沈君文醒了再商量事情。
暮色一点点漫过王府每个角落,无伦带着他们在府中穿行,四下寂静,快要路过沈君文的寝屋时,沈待霜突然瞥到那房顶上有一团黑影一动不动,冷不防吓了一跳:“谁在那里?”
无伦啊了一声,掀开廊间垂落的竹帘朝那边望去,松了口气:“公主殿下别害怕,那是我们府中的人。”一边带着他们继续前行。
望潭低声向沈待霜解释道,沈君文自小有几个暗卫,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白日不轻易出来,或是乔装打扮做寻常家仆。
果不其然,等他们靠近寝屋时,那人飞速从上头跳了下来,落地无声,可见轻功极好,穿着一身玄色衣服,拨着剑冷冰冰地盯着他们,看清是些什么人后,又安静站在原地,束好的长发拂过腰间,沈待霜这才注意到那是个姑娘。
她悄声问:“是个女子?”
望潭回应她:“这样白日才好隐蔽。”
沈待霜与那个姑娘对视,黑夜里仍能看见她骨相冷厉的脸,眼神清冷如月,玄衣更衬面容白皙,好似冰雪铸就,应该是个好看的女子,竟还会这样厉害的剑术,真令人佩服。
她看看自己的腿,无语凝噎。时运不济时运不济。
晚上沈待霜与望潭在一个屋子里说着话,不时大笑或私语几阵,突然有侍女来敲门,说是无伦安排来的,来伺候公主洗漱入寝,说话间不断将眼神递向一边的望潭,似是在疑惑怎么会有人深夜在公主闺房内逗留,望潭看出那眼神的不对,不由得脸红起来,起身便要离开。
原来他们一年大似一年,受了礼仪教导,不能再如从前那样无所忌讳地相处,沈待霜虽然懂得这个道理,却也心中突然觉得奇怪起来,好像要将他们之间的朝夕相伴的友情真正放在男女之间去讲时,她发现那些天长地久在一起的想法突然变得不可言说起来。她不可置疑地是喜欢望潭的,望潭也是喜欢她的。可是他们习惯于把这个喜欢等同于从小到大的依赖,这样他们彼此少了些羞涩暧昧,多了些细水长流的深意。
只有被外人窥破时。
沈待霜突然发现她从小缺少一个能懂女子这些细腻心意的女伴,任妧向母妃一样照顾她,爱护她,只是最守规矩,听了她这样的想法兴许要生气起来,安颐就更不可能了,她俩一见面就掐架怕,好好说会话更是不能了。
她突然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个房顶上潇洒冷酷的姑娘,她想要去和她聊聊天,于是等侍女们都退下了,沈待霜假寐了一会,偷偷起来披上衣裳拎起床边的木拐,支撑着走向门边放置的轮椅。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双清澈柔美的眼睛从里头向外看着,外面什么人都没有。
夜色深浓,白梅的花瓣铺在地上,像一片片的雪花,在月光的照射下温柔冷寂,那个姑娘从房上下来了,正在沈君文寝屋前练剑,她执的剑不像寻常剑那样坚硬,而是一把软剑,但在她的力道挥舞下,竟也划出几道利害的剑风,直直扬起一片白梅花,又扑簌簌落下。
月下美人舞剑,实在令人惊叹。
那个姑娘早就注意到了她,只是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故而也不计较。
待她练毕,沈待霜朝她招招手。
那个姑娘也真的走过来,沈待霜凑过去,她以为沈待霜有什么命令,便要附耳来听,谁知这位公主殿下在她耳边说了句:
“我叫沈待霜,等待的待,霜雪的霜,你叫什么名?”
她愣了下,直起身来,看着沈待霜好奇的眼神,过了好久才说话:“回公主,我叫拂雪。”
“雪?听起来好像与我的名字很相配呀,是哪两个字?”
拂雪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来到王爷身边时已经忘了从前的名字,如今这个是他给我起的名,我不认字,所以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沈待霜眼角扬起:“三弟最通诗书,又最高雅,他给你起的名一定是取了好意,我猜是个很美的名字,正和你的样子和品性。”
拂雪点点头,不知是同意哪一句。
“拂雪姑娘,你的剑舞得真好,如果我的腿没有坏,我也想和你学武功呢。”
拂雪低头看了眼沈待霜的腿,以她的性格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但还是犹豫了一会子说道:“我虽不知道你能不能舞剑,但是我见过坐在轮椅上的人射箭,用以防身,也是不错的。”
“真的吗?”沈待霜睁大眼睛,“可是我又不是什么受宠爱的公主,宫里才不会给我请个师傅呢。”
沈待霜故意语气委屈,短短一会的交流,她就看出来面前的拂雪面冷心软的性格。
“……我不能离开王爷身边,但是公主你若是常过来,王爷许可,我也可以指点一二,而且,我认识一个能打造精巧武器的人。”言下之意,她能帮沈待霜打一个好弓箭,也愿意教授她。
“那太好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师傅啦。”
拂雪拱手低头:“奴婢不敢。”
沈待霜轻笑:“师傅不能叫,你帮我这样大的忙,我们就做朋友吧,我叫你拂雪,你叫我待霜,可好?”
“公主……”拂雪眉头锁得更深。
沈待霜推着轮椅往回走:“就这么决定啦,我休息了,明早见呀拂雪。”
等到沈待霜合上门,心里还在窃喜自己的机灵。
第二天等沈君文醒了,望潭与沈待霜便去与他商量请汔康庙和尚诵经的事,沈君文觉得是小事,轻易就答应下来。
事情办完已经耽搁了很长时间,他们便不顾沈君文挽留,要即刻回宫去,沈君文将他们送至府门,拂雪正一身侍女打扮从府外回来。
沈待霜知道她去干什么去了,朝她笑着眨眨眼,这是她们的秘密。拂雪抽动了下嘴角,没能艰难地笑出来,倒露出个奇怪的表情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望潭和沈待霜上轿走远,沈君文才转身,拂雪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路过那片长满白梅花的宁静庭院,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拂雪不解其意,沈君文突然站定,回头看她,眼神里漾着她熟悉的温和平淡:“你的名字,拂雪。”
沈待霜说:“拂雪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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