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和你共白頭啊！

　　子時三刻，沈堯和韓湘在薛府的後門小徑旁左顧右盼，高大的白色圍牆和琉璃瓦片有些斑駁，但依稀還是看得出薛府的氣派。
　　「為什麼要從這裡翻牆進去？我看到剛剛另一邊明明有個小偏門。」韓湘看著沈堯扶著大樹，藉由樹影來隱身的高大背影，有些緊張地問。
　　韓湘今早才信誓旦旦說偷書沒什麼難的，到了這薛府門口才真正感到這任務好像有些困難。
　　現在要潛入的可是內閣首輔大人的家，如果被抓個正著，陵國的律法不知道會有什麼刑罰？且一位是靖陽王三子，一位是楚國來的公主，不說刑罰，這百姓的流言就足以淹死自己了。而若偷書偷失敗了，自己還能不能待在沈家也是個令人頭痛的大問題，她真的好想舒服和平的過日子啊！
　　韓湘還在胡思亂想，就聽到沈堯應了句：「從這裡翻進去馬上就是藏書閣了，省得繞路。」沈堯沒回頭，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扶著樹、繃著肩膀的沈堯其實也是心裡有些忐忑。
　　這薛府圍牆怎麼看起來有些高？有比校場的圍牆高嗎？自己翻得過去嗎？沈堯開始有些不自信起來。若是自己今日偷書沒偷成，回去該如何跟大哥交代？
　　從以前到現在，大哥想要的書，就從來沒有一本沒得到過，他甚至不惜賣了老爹的宅子也要買！若自己空手而回……沈堯用力甩了甩頭，完全不敢繼續想下去。
　　沈堯等到這牆的左右街頭都沒人了，便迅速衝刺跑向圍牆，才在牆面上蹬蹬蹬踩了三步，一晃眼就蹲到了圍牆頂端，身手驚人。
　　「喂，ㄚ頭，快上來。」沈堯壓低聲音，焦急又小聲地朝韓湘喊。
　　「我不是ㄚ頭！我叫韓湘，我是公主！」韓湘也小聲喝斥著，但沈堯根本沒理她，他正環顧周遭及薛府內的動靜。
　　「我上不去。」韓湘在圍牆下雙手叉腰，「你搭把手，把手伸出來，拉我上去。」
　　沈堯聽見這話，這才終於低下頭，但奇怪的是，他有些猶疑不定，表情也有些扭捏古怪。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會輕功水上漂啊？搭把手！」韓湘看著他那表情，不知道為何有些生氣，好像沈堯嫌她髒、嫌她煩還是怎麼樣似的。
　　你以為我也稀罕你啊？呿。
　　沈堯又猶豫了好一陣子，這才俯身並把他的右手往下伸，韓湘握住他的手臂後，他一個用力便把韓湘也提上了圍牆。
　　「噓，不遠處有守衛。」沈堯說完便小心抓著圍牆頂上邊緣的琉璃瓦，同樣分成三步蹬著牆面，輕巧地落到了院內草地上。
　　他落地後一抬頭，和韓湘再度對上了眼。韓湘半坐在屋頂上，雙腳懸在半空。怎麼看這圍牆對她來說都稍高了些，她一個人恐怕下不來。
　　「呃……」沈堯又猶豫了老半天，這才看似勉強地展開雙臂，「妳跳下來，我、我接著。」
　　又是那副扭捏古怪的表情，惹得韓湘心裡很不是滋味。
　　「不必了，我自己下去。」她學著沈堯剛剛下來的姿勢，先是抓著琉璃瓦片，然後尋覓著腳下方的牆面是否有坑洞。好不容易才找著了一個。
　　她看準那個坑洞，左腳淺淺踩在了那坑洞上，接著放開了雙手，想要藉由踩住那個坑洞後的停頓，來抵銷下墜的力道與落地後的壓力。
　　可惜還是有點太勉強了，韓湘放開手後便無法控制地往下墜，這腳一下去就算不斷也一定會扭傷的。
　　就在即將落地的瞬間，沈堯托住了韓湘。他挽住她的腰，讓韓湘安全落了地。
　　這是沈堯第一次和女子有如此親密的接觸。韓湘的腰肢曲線玲瓏纖細，且非常柔軟。沈堯挽住她時，心裡非常意外，他才知道原來女子是如此柔弱無骨，就連這大膽又富有氣勢的ㄚ頭也不例外，全身軟得像是水做的。
　　韓湘身上獨特的香味也緩緩飄進沈堯的鼻子裡，沈堯說不太準那是如何的香氣，好似是股淡雅的茉莉香，混了一絲胭脂氣，在素淡裡平添了一點嬌柔。
　　明明不是很濃烈的香氣，卻很耐聞，沈堯被這陣體香迷昏了頭，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大驚失色，滿臉紅暈，這才放開了韓湘。
　　剛剛自己這都是在想些什麼呢？竟然被迷得魔怔了？！沈堯撫了撫胸口。
　　韓湘其實也很意外沈堯托住了她。只是她不知道沈堯心裡在這轉瞬間想了這麼多，更不想再抬頭看沈堯那令人不痛快的表情，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只好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跟著沈堯伏在了一棵大桑樹後方的小樹叢裡。
　　薛府的藏書閣是一棟兩層式的小樓，樓前方就是一片大又空曠的院子，院內僅擺了幾張桌椅，種了一棵大桑樹及幾叢灌木，就沒別的了。
　　這對平常溫書或吟詩作對來說，確實是個好地方，但對現在要來偷書的兩人，卻是大大的不利。過於空曠的院子本就不利於躲藏，且兩人位於大桑樹的後方，距離藏書閣門口也很遠，要不被看到地跑過去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藏書閣的門口站著兩名配著長劍的侍衛。
　　「我說老許阿，這可真晦氣……我三個月沒輪到藏書閣的值了，這他媽還是夜班！」侍衛劉力邊往地上吐痰，邊咒罵著。
　　「可不是嗎？每每晚上當值，這藏書閣周遭就怪冷的，倒是挺邪門……還有那棵桑樹，大人怎麼會在府裡種桑樹？桑樹可是陰樹，聚陰的，這不是容易招鬼嘛——」名叫許銘順的侍衛也不停發牢騷碎唸，同時握緊自己的佩劍。
　　「噓！這話被人聽去了你可就倒大楣！說話小心點。我是聽說，這塊院子，很久以前是片墳場，大人找厲害的道士算了風水，這棵桑樹，反而是為了吸收陰氣，種來鎮魂用的！」
　　「劉兄，你別說了，也太嚇人……」許銘順生性膽小，偷瞄著那棵桑樹，往劉力身旁靠近了些。
　　沈堯一邊觀察那兩名侍衛的動靜，一邊計算與藏書閣門口的距離。
　　實在是太遠了，太勉強了。這中間沒有任何遮蔽物，而且他身旁還有這ㄚ頭，她還不是普通的ㄚ頭，是跑不快且跌倒了大概就爬不起來、嬌滴滴的公主。
　　「這距離有些太遠了。還沒有東西做遮掩，跑過去一定會被看到。」韓湘也看了一陣，出聲做了結論。
　　「棘手。」沈堯沒多說什麼，但心裡有些訝異這ㄚ頭的頭腦倒是滿清晰。
　　「你不是身手好又劍術高超嗎？不能直接過去放倒那兩人嗎？把他們敲暈。」韓湘覺得這方法最快。
　　「不行，這藏書閣旁邊就是正房，恐怕薛德洋或薛衡就住在附近，戒備特別嚴。除了一直有人在巡邏，只要我跑過去的途中被看到，那兩人只要大喊一聲就一定會被發現。」沈堯想著自己可沒有什麼隱遁的能力，他還在心裡嘀咕，這ㄚ頭竟然還暗中調查他！不然怎麼知道自己劍術高超？
　　「把大哥給的第一個錦囊拿出來看看。」沈堯又評估了好一會兒，這才對韓湘說。
　　「啊？這麼快就用上了？我們才進來不到半個時辰！連藏書閣都還沒進去。」
　　「這進去不就是最困難的部分嗎！到了裡面就好找了！快點。」
　　韓湘聽了，一時也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好從囊裡掏出沈洵墨給的第一個錦囊。她小心將其中的小紙片拿了出來，兩人在淡淡的月光下凝神細看。
　　——「怪禽作鬼啼，枯樹如人立。」
　　紙片上竟是一句詩句。韓湘看完愣了一下，不太明白這句詩是要做什麼。
　　「哈！好玩！行啊，看我嚇嚇他們。」沒想到沈堯看完紙片，僅重新環顧四周，就突然低聲笑了出來。
　　「什麼意思？你要做什麼？」
　　「ㄚ頭，妳不是很聰明嗎？這都不懂。」沈堯沒放過這機會，趁機揶揄她。
　　「大哥要我們裝神弄鬼，嚇嚇那兩名侍衛，把他們嚇暈或嚇跑，這不就完事了？我們前方不就也正好有棵大樹嗎？哎！還是大哥聰明。」
　　「……」韓湘徹底無語。這是又在玩扮家家酒嗎？是在跟她開玩笑嗎？看來今晚自己是要送命在這薛府了！
　　「首先，得學烏鴉的叫聲，先讓他們被聲音嚇個措手不及。」沈堯沉吟著，慢慢說出自己的計畫。
　　「為何是烏鴉？」
　　「好笨，烏鴉俗稱報喪鳥，叫聲非旦難聽，許多人也認為它不吉利，在夜晚聽到它的叫聲會被視為不祥，進而產生恐懼。」沈堯解釋。
　　「我覺得認為他們會被烏鴉叫聲嚇到的你才笨。」
　　「呿，妳等著看。楚國是沒烏鴉嗎？」沈堯翻了個白眼。
　　「少耍嘴皮子，學了鳥叫聲，下一步你還要怎麼做？」
　　「加深他們的恐懼啊，我有這個。」沈堯從衣服裡摸出一個木頭粗製的小彈弓。
　　「這又是幹嘛？還有你是小孩嗎？隨身帶這種玩意，真可笑。」
　　「我打青蛙用的。對，然後再拿青蛙嚇妳和妳的笨ㄚ鬟。」沈堯嘴上氣勢完全不輸人。
　　「總之，拿這彈弓打這桑樹的枝葉果實，造出莫名的動靜，就會加深那兩人疑神疑鬼的恐懼。」沈堯邊說邊在附近地上摸了好幾顆小石子揣進懷裡。
　　「你這彈弓給我吧，我還是先把自己彈昏了，不忍看你犯蠢。」韓湘用手抵著額頭。
　　「妳……妳等著看！等等成功了得叫我大爺！」沈堯抬頭低聲喝斥，卻突然看到韓湘脖子上，圍了條鵝絨的保暖披帛，便叫她拿了下來。
　　「這東西最後有大用。好了，差不多了，趕緊解決這事，回家睡覺。」沈堯咧嘴一笑。
　　「等等！你還真的要裝神弄鬼——」韓湘以為沈堯說了老半天都在胡謅，沒想到他竟是認真的，頓時緊張起來，急忙想要阻止。
　　「嘎！嘎！嘎——」沒等韓湘說完，沈堯就放開了嗓子，學著烏鴉的聲音大叫了起來。
　　完了，這可真完了，韓湘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不敢看那兩名侍衛。
　　「赫！劉、劉兄！這……這怎麼突然有報喪鳥的聲音啊？！」許銘順一聽到鳥叫，整個人立刻彈了起來，緊張地往聲音來源，也就是大桑樹的方向看。
　　「靠！見鬼！老子在這薛府多少年了，從沒聽過晚上有報喪鳥叫過！」劉力也抽出半截佩劍，藉由咒罵壯膽。
　　沈堯持續在學烏鴉叫，當他看見那兩名侍衛有些許騷動時，便悄悄拉著小彈弓，往桑樹頂端的枝葉叢中猛射。枝葉被打得劈啪響，還有不少果子被打中，陸續掉在地上，也發出了唦唦的異聲。
　　「啊……劉兄！桑樹那……好像怪怪的！什麼聲音？！誰、是誰！」許銘順聲音顫抖，小聲地喊，也抽出了佩劍。
　　「瘋了，這大晚上的，哪來的人！你……我們一同過去看看！」劉力拉著許銘順，準備往桑樹去。
　　沈堯這時調轉了彈弓的方向，藏書閣太遠，他便往院內中央的茶几桌椅射。石頭打在了木椅上，不斷發出「嗑噠」聲。
　　「呃！劉兄……！中央那些座椅……」許銘順已經嚇得講不太出話，劉力也表情驚愕。
　　趁著兩名侍衛的注意力放在院內中央的木桌木椅上，沈堯再以非常快的速度，將韓湘的披帛垂掛在大桑樹的枝枒上。披帛兩端早已被沈堯綁上了小石子增加重量，他輕輕一拋，披帛便掛上了。
　　「嘎！嘎！嘎——」一掛好披帛，沈堯重新發出報喪鳥叫聲，比先前的叫聲還要響亮。兩名侍衛聽到這些急促的鳥叫聲，重新看向大桑樹，在慌亂及恐懼的放大之下，看到剛剛還很正常的樹上，現在竟好似掛著人影——
　　「咿咿咿咿咿！！！鬼啊啊啊啊啊——」劉力發出恐懼到極限的尖細叫聲，鬆開佩劍，往藏書閣後方逃跑了。而許銘順則是被嚇得當場暈倒在地。
　　「ㄚ頭，趁現在！跑！」沈堯低喝一聲，拉回了披帛，直直往藏書閣衝。韓湘急忙跟在沈堯背後，跑過了仰倒的許銘順身旁時，她一臉納悶。
　　就這麼容易混進去了？這陵國的男人也太窩囊了？！一點風吹草動就被嚇得昏倒！還是薛府的侍衛特別廢物啊？這真是瘋了！

　　※

　　兩人跑進藏書閣，蹲在角落喘著氣。藏書閣裡有些昏暗，中央的大紅木書桌上只點著一盞微弱的油燈。
　　「成功了。叫我大爺！哈哈！」沈堯笑了開來，覺得很好玩。他偷偷打量了下韓湘，這ㄚ頭還真跟著自己跑，沒見過膽子這麼大的公主。韓湘還在平復呼吸，朝他飄了記白眼，並未回話。
　　「趕緊的，找那本書，那逃跑的侍衛可能會再帶人回來——」沈堯立即又站了起來，準備往書架開始找，但他只一回頭，便愣住了。
　　薛家藏書閣裡的書架，還真的多得可以。且每個書架都有好幾層，高得嚇人，幾乎有兩個成年男子加起來的高度。
　　這、這要找書找到猴年馬月啊？
　　「ㄚ頭，快來幫忙，這也太多書了！不知道跟大哥的書樓比，哪邊比較厲害。」沈堯彎腰仔細看著無數書籍的冊名。
　　「那本書叫什麼？我忘了。」
　　「叫《風土自記遊》，書名都記不住，真笨。」韓湘也俯身查看，要她叫沈堯大爺是不可能的。
　　兩人先是找了一刻鐘之久，「不用看這底層的書架了，浪費時間。」韓湘突然挺直腰桿，往中間及較上層的書籍一一檢查過去。
　　「為何？妳又知道了。」沈堯疑惑地問。
　　「你看不出來嗎？這下層的書都積了厚厚的灰塵，前陣子才御賜的古書，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生灰了？且這可是皇帝陛下賞賜的，薛德洋再怎麼說，也不能把它壓在最底下吧？往中層或上層的書架找起吧。」韓湘理性分析道。
　　「……」沈堯沒說話，算是默認韓湘的說法，他不情願地撇了撇嘴。
　　兩人又找了小半個時辰，找得雙眼及腰背痠痛，卻依舊一無所獲。
　　「我們進來大概多久了？」韓湘揉了揉眼，疲憊地問。
　　「約有一個時辰了吧。」
　　「這樣不行，這樣找到早上都找不著！我要看錦囊了。」韓湘槌了搥自己的腰窩處，並拿出了第二個錦囊。沈堯也湊近了些，但和韓湘中間還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堯湘配，芬芳自來。」
　　這次的小紙片上，是一句短詞。
　　「啊？這什麼意思啊？」這次換沈堯看不懂了。他皺著眉在「堯湘配」這幾個字上反覆看，不耐煩地問。
　　「嗯……」韓湘也低頭思考，她不停來回審視這張小紙片。
　　「堯」、「湘」自然是指他們兩人，但這「配」到底要他們做什麼？
　　而「芬芳自來」裡的「芬芳」，應該就是拿來比喻那本《風土自記遊》。沈洵墨愛書成癡，把書比喻成芬芳的香氣、美好的事物，也是很有他的風格。
　　所以只要解開這個「配」字，應該就能拿到那本書。韓湘在心裡推論。
　　「『配』這字是何意……」韓湘喃喃自語著，苦思良久。
　　「啊。」韓湘突然像是大徹大悟般，眼神一亮，但隨即又有些困擾似的挑起了眉。她有些疑慮地看向沈堯。
　　「看我做什麼？」沈堯疑惑，同時警戒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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