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

　　老师一上课，我就听的格外认真。
　　我没瞎说！认真听了两节课，我觉得重点都比以前多了。开学的这前两节语文课，我作的笔记都比上学期加起来都多。
　　僻静的近义词，幽静、安静、寂静。老师说还有冷僻，我有些分不清，记本上，准备下课去问明白。
　　我得先问过二胖，确定这是一个值得拿去问老师的问题，不然显得我太没基础。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也说不清楚。”
　　“孙子你又说废话，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我是真不知道，要不我陪你去问老师。”
　　“用不着，我自己问去。等爷爷回来给你解释”
　　真走到办公室门口，我还是有点胆怯。估计是之前没少来这个地方，挨训罚站留下的心理阴影。轻轻的叩了三下门，老师们不约而同的说请进，我都有点受宠若惊。总觉得这个地方特别神圣，走路我都不敢发出声音，蹑手蹑脚的走到语文老师桌前，把小本摊开，说话都小声了好几个度。
　　“老师，我觉得僻静是形容坏境的，冷僻是形容个性的，为什么这两个是近义词呢？”
　　老师原本在写着什么，像是在备课。听我这么一问，停下来，抬头看着我，或是很诧异我居然来问问题，也可能是差异我居然能问出来如此深奥的问题，总之，眼神里透露着吃惊的意思。
　　“冷僻，也有‘冷落偏僻’的意思。所以它是‘僻静’的近义词。”
　　“我觉得老师这么解释也能说的通，但是如果这么说，直接用‘偏僻’多好？我不觉得它不是近义词，是觉得相比老师您讲的另外几个意思更接近。”
　　“你这是先入为主的给‘冷僻’下了‘指性格孤僻’这样的定义，所以认为它不如‘偏僻’接近‘僻静’的意思。
　　考试的时候最多会让你填写三个意思相近的词语，如果你觉得‘冷僻’不是，你可以写其他的。”
　　我认真听着，老师从我的表情看出来，我显然没有被说服的样子。
　　“没关系，你可以下来查查字典，仔细去研究内在的意思。老师也一起去查，明天课间□□再过来，我们一起讨论。”
　　我答应了老师。既然没有办法出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那么我们就下去做足功课，明日再战。
　　二胖看见我回来，笑得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堆了。我才知道自己中了他的激将法。刚想对他发火，他就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是真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也不觉得老师是错的。我要跟你一起去问，你自己不让。”
　　我自知是说不过二胖，也懒得跟他争论。坐回我自己位置，拿出字典，开始做准备。三十六计，走为……我应该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二天，老师用丰富的文化底蕴击败了我。有理有据，光是引用的书的数量，就赢过了我。哪个人物说过这个词，在语句中的意思，典故出自哪里，一一罗列在我面前。连环攻击打的我措不及防。
　　我虽然回家查了字典，但是并没有整理成系统的笔记，原本对自己的记忆力充满自信，但是在老师的攻势下，我竟突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查到的内容。站在老师面前，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努力回忆，却越使劲越想不起来，只得楞楞的傻站在那里。
　　我知道，这叫败的一塌涂地。
　　老师最后表扬了我，说我虽败犹荣。一方面，发现问题认真思考，勇于提出疑问，应该继续发扬。一方面，缺乏系统的规划，第二天辩论全盘崩溃，是由于我准备不充分，对事情定位不够准确，没有拿出十分的努力导致的。要求我不要骄傲，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才能真正的掌握，否则只是表面懂了，过两天又忘记了。
　　作为对我的鼓励，老师奖励了我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第一页还写了寄语。

　　“致王光念同学：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李大莲
　　2000年9月8日”

　　我捧着笔记本，有一点气馁，毕竟自己刚刚的表现不如人意，但也有一点骄傲，别人没有提出来这样的问题，也没人真的跟老师举行一场小型的辩论赛。
　　一直心心念念的老师评语，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得到了，我真是恨不得马上回家给我爹看。
　　我把翻开第一页，把本子往二胖桌上一放，跟打胜仗的大公鸡一样，昂首挺胸，浑身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自信的味道，别提多得意。
　　“孙子，看看爷爷的战绩。羡慕不羡慕。”
　　二胖拿起本子，翻了翻，“不错嘛，还是硬壳笔记本。”
　　“那是。”我可得意了，想了一会，觉得不对劲。“你夸我还是夸笔记本。”
　　二胖就顾着偷笑，像只耗子一样叽叽叽叽的，“当然是夸你了。”明显言不由衷。
　　伸手，一把夺回我的本子，“这可是我宝贝。”我没好气地说。
　　“小气样，我又不要你的。”
　　二胖就知道挖苦我，他是一等好学生，根本不能理解我这种从来没被表扬过的差生的喜悦。
　　小心把笔记本收好，虽然是硬壳的，我也生怕把角给挤塌了，必须是规整的直角才好看！
　　还没放学，凯娃就软磨硬泡要我和他一起去摸泥鳅。我想都没像就拒绝了，孟母为了儿子有个好的成长环境还三迁呢，我也要为了自己的前途，好好审视哪些小伙伴值得长久的来往。
　　我要和二胖一样，放学早早回家写作业。最起码，这次期中考试，我要考进全班前一半。
　　“二胖你慢点走，不要着急，我不耽误你回家学习。”
　　“哎呀努力学习你回家自己看书自己做题就好，老是拉着我做啥子。”
　　我紧追着二胖的步子，累的直喘气，平时也没觉得二胖走这么快，一边说话一边爬山路，被二胖拉下好几米的距离。
　　“我这不是跟你取经的嘛。你都看些啥子书？借我看哈。”
　　二胖停下来站在上头俯视我，眼神里满满的不可思议。
　　“三子你咋了，改头换面从新做人？”
　　“哎呀不开玩笑。”
　　追上二胖以后，我俩就并排走，二胖看我认真，也没走那么快，一边说，手还一边比划。
　　“三子，你不笨，你比我聪明多了。我考第一，是因为班里人数不多。
　　你放学也不多花时间，只是上课听就能考及格，而我花了很多时间才考第一，算起来，你的效率更高。”
　　“说正经的，少拍马屁。”
　　“我是在说正经的啊，我哪里不正经了，你才不正经。”
　　“赶紧说重点，别闲扯，未必你还怕我超过你啊。”
　　“就是多看多做啊。”
　　“你这就不耿直了。”
　　“哪还有其他的。我还想有其他的呢。”
　　“你吹牛。我还把作业做完了哎，我也没抄别人的，我还是没进步啊。”
　　“哎呀我还骗你吗？
　　这么多习题册，你写完了你也不管对不对。光是写谁不会。
　　你要做正确，找没做对的地方，对比答案，针对性的检查，下次才能作对。
　　你不抄作业是很好的品质，但是并不是不抄作业就能得第一，何况又不是写完了就做对了。
　　再说得第一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一共就三十个人，总有个人是第一，也总有个人是倒数第一。”
　　“你说的容易。”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嘛，你还想我说撒子嘛？”
　　我想了想，二胖说的也挺有道理，一时间我也说不上来想知道什么东西。
　　“就是觉得，跟着你就会进步。”
　　“跟着我就能进步，你怕是脑壳打铁了。”
　　“哪有这么跟爷爷说话的！”
　　“三子，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
　　“干啥子，你这不要突然换话题。”我看着二胖一脸严肃的脸，五官还那样没有变化，却感觉不太认识了一样。
　　“我说真的。
　　这个世界太大，我们太渺小。”他的语气有点低落？反正和平时不一样。
　　“你说撒子哦？”
　　听清楚了二胖说的每一个字，但是我不理解他想表达什么。我们站在路边的石头上，背对大山面向山下的田野，很是凉快。绿油油的一片，迟栽的玉米，也快能收获了。我从来没看到过书上说的那种秋天树叶黄了的景象，这里的秋天，黄色的就只有成熟的水稻。
　　山里如此寂静，让我心安。
　　“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去城里。”
　　“我知道，但是我喜欢这里。”
　　“我要是能出去，我一定不会回来。”二胖每一个“我”字，都说的很重。
　　“我要是出去了，也会回来。”
　　“所以我说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无忧无虑，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你不是要考电子科大嘛，考完了你去哪里？”
　　“深圳，如果可以，我想出国。”
　　“我一点都不想出国，我觉得我们这挺好的，有山有水，想吃撒子吃撒子，空气还好，也安静，城里面闹哄哄的。”
　　“我要比我哥好。不然就被家里笑话。”
　　“家里没人笑话你，是你自己想多了。”
　　“我不像你，我要是不能成功，一辈子都没有出路。”
　　“种地没撒子不好。”
　　“我们这里现在电话都没通，要打电话还要下山。”
　　“这个倒是。”
　　……
　　我们俩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自说自话，并不关心对方怎么看待，同样也不怎么在意对方说什么。他说他的，我说我的，观点并不统一，也都很有默契的不打算说服对方。
　　也许二胖考出去以后就真的不回来了。我将也再也见不到他，可我难过不起来，他有他的选择。
　　往后的日子，依然过的很快。
　　我不再八点多就睡觉了，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还会拿我姐的小学笔记本学习。早上我爹赶鸡赶鸭的时候就起来背语文。
　　但并没能成功的考进前十五名。
　　我是第十七，不上不下，比以前倒数第二好了很多。
　　老师表扬了我。
　　爹高兴得让我妈赶紧杀只鸭子红烧了，妈也开心地合不拢嘴，做饭的时候手里的活一点没停下，嘴里还哼着曲。我很久没见她那么高兴了。
　　爹端起他的大茶缸，去小屋接了满满一盅白酒。妈狠狠地瞪着他，眼珠子鼓得都要掉出来。他倒是不以为然，乐呵呵地说：“儿子考的好，高兴，今天多喝点。”
　　“高兴你也不能当水喝啊！”
　　虽然妈嘴上很反对，但是也是笑眯了眼，并没让爹把酒倒回去。
　　妈把鸭子留了一半，然后给我夹菜。
　　“儿子吃翅膀。”
　　“儿子来吃鸭腿。”
　　“儿子这块肉好！”
　　碗里被妈塞的满满的，已经看不到米饭了。我捧着碗，不知道从哪里下筷子好。
　　“儿子快吃啊，你不是最爱吃红烧鸭子嘛。”
　　妈眉毛都笑弯了，我盯着看的出神，它原来是什么样的？原来难道是直的？眉毛不是本来就是弯的嘛。
　　爹妈如此高兴，我反而有点吃不下了。
　　如果下次我又考差了，我是不是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红烧鸭子了？还是说，我努力学习，就为了红烧鸭子？
　　“三，不着急，慢慢吃。你看你好好学习给你妈高兴的。让你妈再给你拿个碗，把上头的肉拨下来。”爹又转头对妈说，“这都堆成山了，他咋吃哦。”
　　“对对对，你看我光给你夹菜。”
　　我应该感到高兴。但是我开心不起来，并非因为我没能完成自己定下的目标，我还是很满意这个成绩的，至少我有进步。
　　但是二胖考差了。他这次考了第二，第一是艳艳。这简直出乎我的意料，就像自己的灯塔被炸了似的，对艳艳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
　　这件事对我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我吃不出来这鸭子啥味的。于是我夹了一片生姜，打算刺激刺激自己的味蕾。
　　啊~这才是红烧鸭子的灵魂！甜甜的，辣辣的，油油的，生姜独特的味道，让我活了过来。刚刚还被系了跟绳的胃口，现在敞开了。
　　二胖考的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吃饱才是正经事！
　　“慢点吃慢点吃，你看这吃的满嘴油，溅衣服上了。”
　　“哎呀你管他咋个吃，喊快吃的是你，喊慢吃的也是你。”
　　“今天你就惯他，平时你也没少说他。这哈考的好了，你就来当好人，说我的不是。”
　　爹这一下被妈说的没脾气了，只得端起茶缸，喝了一口。
　　“娃儿醒事了，我还说他干啥子。三争气，我就高兴。”
　　被爹说的我怪不好意思的，只好闷声不吭，啃鸭肉。
　　我想那一晚，在二胖家都能听见我爹妈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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