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对我念念不忘

　　李韶音低头从瓦缝看下去，脑海中回忆起白日里纪鸣川说的话。

　　想来，这大抵便是慈安宗医师所说的，这镇上第一位染上癔症，自砸碎神像后便一直身陷梦魇的女子。看这幅样子，对方应是刚醒来没多久。

　　只是，女子虽从梦魇中醒来，看着却还是一副不甚清醒的样子。其怪异之处，甚至比起几人先前所遇到的那位执着要砸毁神像的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韶音的视线扫过屋中昏倒在地的慈安宗弟子，以及女子颤抖地拎着木盒的手。这怎么看，都像是女子醒来后，趁着值守弟子不备，用木匣打晕了对方。

　　“慈安上神...”

　　女子依然神经质般地在口中一遍遍小声念着神明名号，乍听像是信徒走投无路，在绝望中虔诚的祈祷。

　　可细听，却总觉得女子颤抖的声音里，压抑着深刻的恐惧。

　　李韶音皱着眉，小声对旁边的李千逢道，“仙师，你觉不觉得奇怪，这女子看着好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他说着扭头去看李千逢。
　　两人靠得太近，他的嘴唇堪堪从对方帷帽纱幕上擦过。

　　李千逢没有立刻答话。
　　月光从背后照下来，那双眼又隐在了帽檐投下的一片阴影背后，只隐约可辨对方似乎是垂着眼睛，视线似有若无在他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儿。

　　李韶音察觉到李千逢的视线，以为对方是觉得他靠得太近，自己转念一想后也觉得这样实是不妥，只得讪笑着往侧面移了移，和对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这下李千逢反而更不说话了。

　　李韶音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后，还是决定继续关注眼前正事，便自顾自地继续道，“这乾泽津一带如今是那位慈安上神治下的区域，此地民众多是他的信徒，若真如子凌所说，这位上神乐善好施，对庇佑之地的百姓有求必应，那就算民众中有不是他信徒的，对这位上神也合该是亲近更多些吧... ...”

　　“嗯，”李千逢点点头，终于缓缓开口，“只是有一点，”

　　“什么？”

　　“如今与千年前不同，凡人对神明，敬畏多，亲近少。”

　　李韶音闻言若有所思片刻，继而又恍然大悟道，“就像子凌说的，如今神明都在那天上的什么一方神境中，绝大多数凡人，即使倾尽一生，也不能得见神明一面...隔着这样的距离，确实是敬畏更多... ”

　　或许是李千逢的态度太过平静，李韶音甚至没意识到，对方在对他解释的时候，自然而然选择了以千年前的事情为对照。

　　“若说是敬畏，那这些这些患上癔症的人，原本就更不可能做出渎神之事，可如今却一反常态，先是破坏神像，如今醒来又袭击慈安宗的弟子。他们口中念着慈安上□□号，却又显露出恐惧，”

　　“还有那一众被割去舌头的亡魂，这种种异事均发生在乾泽津，”李韶音说着顿了顿，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提及他在亡魂伤口处看到的黑雾剑痕，也没有讲关于鬼修灾殃的事。

　　毕竟，他不能确定这位千逢仙师对鬼修灾殃之事究竟知道多少，若他自己透露太多，也难保不会再引起对方的怀疑。

　　“伤害他庇佑的民众，让他的信徒动摇...莫非这一切实际都是在针对这位慈安上神？”

　　他语毕，抬眼去看李千逢的反应，对方刚要答话，下面的房间中却传来门被猛然撞开之声。

　　二人立时应声望去。

　　只见是几个慈安宗弟子破门而入，几人见到倒在地上的同门俱是一愣。

　　再看那染上癔症女子的反应，见到这几个慈安宗弟子后，女子似乎更加畏惧，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除了不停念叨着慈安上□□号，她终于说出了这晚上的第二句话，“我没看见，我真的没看见...”

　　依然是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话。

　　其中一个弟子见同门被她所伤晕倒在地，态度也变得急躁起来，“哎，什么看没看见的！”

　　那慈安宗弟子说着向她靠近了几步，伸手便要去夺她手里握着的木匣，那女子死死盯着他身上的墨绿色衣袍，神情惊惧，登时大叫起来，“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别杀我，别杀我！”

　　那名弟子被她吓了一跳，“你这疯子，谁要杀你了...”

　　可那女子却越来越激动，握着木匣的手也开始在空中胡乱挥动，“别杀我，别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领头的弟子放弃了跟她解释，边躲过她的手，边转头吩咐，“你们几个别发愣，快帮忙先把她制住啊！”

　　几个弟子闻言，这才手忙脚乱地凑过来。癔症发作之人，力气极大，几个修道人边躲避那女子手中乱挥的木匣，边控制住那女子的双臂，如此一来，竟也费了一番功夫。

　　下面屋中已经乱作一团，趴在屋顶上看着的李韶音若有所思，

　　“这女子，看着似乎对慈安宗的这身墨绿衣袍，反应格外剧烈……”

　　李韶音小声念叨着，视线轻移却不可避免注意到，在这几个自顾不暇的慈安宗弟子里，却有一位甚是格格不入。

　　那是个身量中等，看着也极为普通的弟子，自始至终都只是默默跟在后面，垂着头一言不发。此刻他也没有参与进控制这个女子的行动，只是独自站在一旁。怎么看都透着些可疑。

　　李韶音眯起眼睛盯着这名弟子，印象中他白天在这镇上慈安殿时见过这名弟子，只是当时这弟子还挡在供桌前，也不似现在这般置身事外，一声不吭。
　　如今自己神力已然恢复，神识亦可感知妖邪魔物，可从这名弟子身上，也确实看不到魔物之气。

　　女子虽动弹不得，嘴上却还哀叫着。

　　“再让她这样叫下去，怕不是整个镇上的人都要醒了，”领头弟子说着，一边作势便要去捂她的嘴，一边还不忘对身后跟着的弟子们发出指示，“你们赶快出个人去找大师兄来啊。”

　　领头弟子也顾不上分清谁是谁，说着随意扬手一指， “就你吧！”

　　他指的正是一直跟在后面的那名可疑弟子。

　　那名弟子还是不答话，只是躬身示意自己知晓了，转身便要向屋外走去。

　　领头弟子继续试图捂住女子的嘴，哪只那女子盯着对方靠近的手，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在嘴被捂住的前一刻，那女子含混不清地喊出一句话。

　　李韶音闻言，摁在自己衣摆上的手骤然攥紧。

　　屋中的弟子们忙着应付眼前的棘手情况，并没有人注意那女子说了什么。可李韶音却听清了，她说的分明是，

　　“别割我的舌头。”

　　李韶音愣了愣。

　　就在这时，他却察觉到了一道视线。李韶音立时警觉地看过去，却是那名被派去找纪鸣川的弟子，对方此刻恰好走到房间门口，正抬眼望着他掀起的这片青砖缝隙。

　　视线相撞，那名弟子却不闪不避，也没有声张，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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